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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5章 輝夜姬的六難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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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倍右大臣的唐錦衣袖拂過案幾時總要頓上半拍,連夾塊醃梅子都要用銀針戳三遍。侍女們私下嚼舌根,說老爺最近連如廁都要四個侍衛舉著盾牌圍成圈。

“那妖人定是躲在暗處憋著壞呢!”阿倍捏著銀箸的手直哆嗦,醬湯裡浮著的海帶突然扭成張人臉,驚得他連人帶椅翻倒在地。

大伴禦行也將臥房搬進了佛堂,十二尊金剛像的眼睛全用硃砂點了瞳仁。鑲著孔雀羽的冠帽早換成鐵盔,連喝口茶都要先潑半盞喂狗。“再探!”他踹了腳回來稟報的探子,“定是那廝用了什麼龜息邪法!”

石上中納言更絕,把府邸外牆全刷成驅邪的赭紅色。每日寅時領著全府上下跳神樂舞,連看門狗都要披上紅布。某夜野貓碰倒了招魂幡,老家夥當場昏厥過去,醒來後非說在黃泉比良阪看見了三頭六臂麵目猙獰的陰陽師。

倒是竹取翁家的輝夜姬近日添了新樂子。她倚著雕花窗欞翻閱《鬥x蒼穹》,時不時朝著虛空輕笑:“這出裝神弄鬼的戲碼,可比話本裡扮豬吃老虎的橋段精彩多了。”

三個月後的雨夜,阿倍右大臣第六十七次掀開被褥檢查床底。當發現去年藏的金條被老鼠啃出幾個缺口時,突然笑出滿眼淚花:“老夫真是糊塗了,和個毛頭小子較什麼勁!”

次日大伴禦行撤了佛堂外的刀斧手。隻是那十二尊金剛像的眼珠子轉不回去了,半夜常把起夜的侍女嚇得尿褲子。

石上中納言依舊每日跳神樂舞,不過目的改成了強身健體。

“小星暝的惡作劇越來越敷衍了呢~”八雲紫的洋傘尖戳了戳正在發呆的星暝,“至少該留點爆炸符當伴手禮呀?”

星暝忽然露出一個腹黑的笑容,瞳仁裡流轉著地上三位貴人推杯換盞的虛影:“急什麼?等他們給輝夜湊齊五件聘禮……”

……

阿倍右大臣踩著滿地碎月光回到府邸時,指甲縫裡還沾著宴席上的蟹黃。他揮退揉肩的侍女,枯枝般的手指摩挲著案幾邊緣——那處被自己用匕首刻出的“火鼠”二字已包了漿——算算日期,應該就在這幾日了。

五日後的深夜,阿倍家後院的青石板被二十名壯漢踩得發亮。蒙著黑綢的漆箱甫一落地,琉璃珠串便撞出細碎清響。當裘衣抖開的刹那,連廊下打瞌睡的婢女都驚醒了——深青色的皮毛正泛著暗金色的流光,彷彿把銀河揉碎了撒在貂絨間。

“輝夜姬的竹簾怕是經不住這般光彩。”阿倍枯瘦的手指撫過裘領,金線暗繡的雲紋刺得指尖發癢。他正要把裘衣往身上披,忽聞前院傳來騷動,管家連滾帶爬地撲在迴廊上:“老爺!門口來了個老乞丐!怎麼攔都攔不住!”

老乞丐無視身後怎麼也跟不過來的眾人,拄著桃木杖邁進中庭時,枯草似的白發幾乎要垂到腰間。他故意讓左腳木屐在青苔上打滑,整個人踉蹌著撞翻了擺著火鼠裘的漆箱。

“放肆!哪來的瘋漢敢毀老夫寶物!”阿倍右大臣突然抄起案頭茶杯砸去,卻隻是擦著老乞丐耳畔飛過,在廊柱上砸成一攤碎片。

老乞丐顫顫巍巍地支起桃木杖,布滿裂口的嘴唇突然咧開,露出排豁了口的黃牙:“寶物?這破布連村婦的圍裙都不如!”說著突然抬腳踩在火鼠裘上,沾滿泥漿的草鞋印在暗金紋路上。

“你!”阿倍右大臣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侍女慌忙遞上的藥碗被他掀翻在地。老乞丐卻突然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抖落出半截焦黑的鼠尾:“真火鼠裘遇火不焚,這玩意……”他隨手將鼠尾丟向火鼠裘,詭異的銀色火苗騰地竄起三尺高,焦臭味瞬間彌漫整個中庭。

阿倍右大臣突然眯起眼睛。他注意到老乞丐破衣爛衫下隱約露出段暗紅束帶——那分明是唐土方士用來係符咒的樣式。阿倍突然將火苗踩滅,枯槁的手掌攥緊漆箱邊緣,指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來人,把小次郎帶上來!”

押解聲由遠及近,當初獻上火鼠裘的浪人武士被眾人押到了後院。阿倍右大臣突然抽出侍衛的佩刀,刀尖抵住浪人咽喉:“說,這裘衣從何而來?”

“小、小的在唐土黑市……”

“放屁!”老乞丐突然啐了口濃痰,“這料子是三河染坊的次品!老朽閉著眼都能聞出靛藍草摻了硫磺的味道!”

阿倍右大臣的刀尖突然轉向老乞丐:“你既如此精通,倒是說說破解之法?”

“簡單得很。”老乞丐突然從褲腰裡扯出張泛黃符紙,“啪”地拍在火鼠裘領口。

阿倍右大臣突然暴起,將刀架在對方脖頸上:“裝神弄鬼!你當老夫沒見識過藤原氏那所謂星神信徒的下場?”

老乞丐突然發出桀桀桀的怪笑,渾濁的眼白泛起血絲:“星神算個屁!不過是個偷香火的賊!”

他枯槁的手指突然插入發間,生生撕下塊帶血的頭皮,露出底下閃爍著幽光的奇異紋路,“老朽侍奉的暝神,纔是司掌世間的真神!”

阿倍右大臣突然踉蹌後退。那血淋淋的頭皮之下,暗紫色神紋正吞吐著黑霧,將滴落的血珠凝成紅色的冰晶。

“此乃暝神賜福。”老乞丐突然又將一張帶血的符紙拍在火鼠裘上,“隻需供奉暝神七日,莫說凡火……”他枯瘦的指尖突然戳向燭台,而躍動的火苗竟在觸及裘衣前詭異地靜止了。

在侍女們的驚叫聲中,阿倍右大臣突然奪過燭台。跳動的火焰在距離裘衣三寸處開始扭曲,彷彿隱隱有道畫有太極圖案的屏障將熱浪隔絕。他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瞪出眼眶——這分明是當年遣唐使描述過的道家結界!

“要怎麼做?”阿倍右大臣突然攥住老乞丐的手腕,枯瘦的指尖幾乎掐進對方皮肉裡。

老乞丐布滿裂口的嘴唇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牙床:“簡單,擺七星壇,供暝神像。”他沾著血汙的指甲在虛空勾畫,黑霧凝成的神像竟帶著毛骨悚然的笑容,“每日醜時以童男童女心頭血……”

“放肆!”阿倍右大臣突然甩開老乞丐,“真當老夫會信這邪術?”

“那就換黃金百兩。”老乞丐突然抬腳踩住火鼠裘,“再摻些蓬萊玉屑……”他袖中突然抖出把銀粉,原本裘衣上的烏黑痕跡居然完好如初,“配上老朽獨門煉器術……”

月光突然被烏雲吞噬。阿倍右大臣望著裘衣表麵流轉的暗金色澤,彷彿看見輝夜姬隔著竹簾向自己伸出皓腕。他布滿老年斑的手掌懸在半空,袖中滑落的賬本上密密麻麻地記著這些年貪墨的軍餉。

當七星壇的銅鈴在夜風中發出脆響時,老乞丐——或者說星暝——正蹲在房梁上憋笑。他看著阿倍右大臣親自抱著暝神像磕頭,鑲著孔雀羽的冠帽都歪到了耳後。八雲紫的隙間在供桌下若隱若現,不時掉出些寫著《常世暝神教典》的冊子。

第七日破曉時分,當火鼠裘在眾目睽睽下經受住熔鐵考驗時,阿倍右大臣的嘴角幾乎要揚到天邊。他沒注意到老乞丐的桃木杖底端,法力凝聚的符咒正緩緩消散在朝霞中。

……

竹取翁家的庭院外,大伴大納言正用熟悉的“風雅”摺扇指著平地發笑:“那陰陽師許久未見了,聽說那小子被雷劈成了焦炭?”鑲著翡翠的腰帶隨著笑聲亂顫,“早說過裝神弄鬼……”

“可不是麼!”石上中納言冠帽上的隼羽沾著酒漬,“前幾日我派人在常世散佈訊息,現在連三歲孩童都知道那廝……”

阿倍右大臣的牛車碾過碎石路時,車輪每轉一圈都要發出的吱呀聲打斷了二人的嘲弄。阿倍右大臣枯枝般的手指始終按在漆箱搭扣上,彷彿裡頭裝著全世界的命脈。後頭跟著的破衣老乞丐一瘸一拐,每走三步就要扶著桃木杖喘兩口氣。

竹取翁家的院門吱呀敞開時,大伴禦行鑲著孔雀羽的冠帽正在晨光裡晃蕩,石上中納言捧著茶碗的手抖得茶水四濺——這兩位貴人的眼睛都快黏在阿倍的漆箱上了。

“阿倍大人倒是來得巧。”大伴禦行用摺扇尖戳了戳漆箱,“莫不是尋得了唐土廚娘用的圍裙?”

“此乃唐土火鼠裘。”阿倍枯瘦的手指掀開漆蓋,深青色裘衣泛起的暗金紋路如同活物遊走,“遇火不焚,入水不沉。”

阿倍右大臣的瞳孔裡映著裘衣表麵流轉的金紋,彷彿看見自己摟著輝夜姬在裘衣上打滾的畫麵。

“老朽以項上人頭擔保!”阿倍右大臣的胸膛挺得筆直,“此裘經暝……經三昧真火淬煉,便是丟進熔岩也……”

竹簾突然被山風掀起半寸。輝夜姬蔥白的指尖抵著下顎:“既是神物,何不試與諸位開眼?”

星暝的破草鞋在石板縫裡碾了碾。阿倍右大臣突然轉身拽住他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你來。”

侍從們搬來的銅盆裡,檀香木燃起的青煙嫋嫋上升。阿倍右大臣親自抖開裘衣時,星暝也假情假意地捧著衣角,心裡卻已經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諸位請看。”阿倍布滿老年斑的臉頰泛起潮紅。火舌舔上衣擺的瞬間,星暝藏在指縫中的異火突然消失。眾人隻見火鼠裘的衣角竄起銀火,驚得阿倍慌忙鬆手——

深青裘衣落入火盆的刹那,焦糊味混著黑煙衝天而起。號稱火燒不毀的裘衣正在眾人眼前蜷縮成團黑炭,邊緣還粘著根沒燒透的老鼠尾巴。

大伴禦行突然爆發出鵝叫般的笑聲,鑲著孔雀羽的冠帽歪到後腦勺。石上中納言手裡的茶碗“啪嚓”摔成八瓣,茶水在阿倍右大臣腳邊彙成個小水窪。

“阿倍大人這手炭烤耗子……”老乞丐抬腳碾碎裘衣殘渣,“不去大街上擺攤可惜了。”

“妖術!定是你這廝……”阿倍右大臣突然暴起撲向眼前的星暝,鑲著金線的衣袖卻被蒼白火焰點著。他瘋狂拍打火苗時,老乞丐的桃木杖“恰好”橫在腳前——

“咚!”

阿倍右大臣的額頭重重磕在石板上。他掙紮著抬頭時,恰好看見老乞丐消失在竹林深處的背影,那件破麻衣下隱約露出紺青狩衣的衣角。

……

竹取翁的庭院裡浮著層焦糊味。阿倍右大臣癱坐在青石板上,鑲金線的衣袖燎出幾個焦黑窟窿。他死死盯著火盆裡蜷縮的鼠裘殘骸,喉間發出漏風般的嗬嗬聲。

俯下身去的大伴禦行鑲著孔雀羽的冠帽突然擋住他的視線:“阿倍大人這出戲倒是新鮮,燒炭取暖呢?”

石上中納言撿起那根焦黑的鼠尾在鼻尖晃了晃:“唐土火鼠莫不是專愛往灶膛裡鑽?”

阿倍右大臣布滿老年斑的手掌突然攥緊碎石。指甲縫裡滲出血絲時,他瞥見竹簾後飄出的半片月白衣角——輝夜姬的輕笑聲混著茶碗磕碰的脆響,像銀針刺進耳膜。

(那女人在笑!)

老家夥佝僂的脊背突然挺直。他想起幾個月前石作皇子被識破的佛陀石缽,藤原氏化作笑柄的蓬萊玉枝,還有方纔老乞丐破麻衣下驚鴻一瞥的紺青狩衣——所有線索突然在昏花的視線裡串成珠鏈。

(原來如此!)

阿倍右大臣枯樹皮般的臉皮抽搐著,渾濁瞳孔裡映出竹簾後朦朧的那位身影:“好個輝夜姬,好個陰陽師!”

大伴禦行正要譏諷,卻見阿倍突然甩袖轉身,踉蹌著衝出庭院。

“瘋了瘋了……”石上中納言冠帽上的隼羽抖成篩子,“定是被妖術魘了……”

(什麼佛陀石缽、蓬萊玉枝、火鼠裘......)

(全是那對狗男女做的局!)

枯瘦的手指突然扯開車簾。阿倍右大臣朝著虛空啐了口帶血的唾沫:“老夫便是瞎了眼,也看透你們耍猴的戲碼!”鑲著翡翠的腰帶狠狠抽在車轅上,“回府!把庫房裡那些勞什子聘禮全熔了鑄成夜壺!”

牛車轉過山坳時,隱藏在暗處的星暝往自己嘴裡拋了顆花生米:“這老狐狸倒是比預想的聰明些,隻是賣了個破綻,就能聯想到那麼多。”

“畢竟被燒了最值錢的裘衣嘛~”八雲紫的摺扇尖突然從隙間探出,輕輕撩起星暝鬢邊垂落的發絲,“不過小星暝扮的老乞丐真是惟妙惟肖,連咱都差點被騙過去呢~”

星暝搖了搖頭:“那老家夥臨走前瞪我的眼神,活像要生啃了我的骨頭。”

竹簾忽然無風自動。輝夜姬的月白衣袖拂過案頭茶碗,水麵倒映出她唇角狡黠的弧度:“接下來該輪到……”

“龍首之玉!”大伴禦行的吼聲突然炸響。眾人轉頭望去,隻見這位戴著孔雀羽冠帽的老貴族正揪著竹取翁衣領:“老夫這就去斬了那勞什子妖龍!”

星暝差點被花生嗆住。他望著大伴禦行自信離去的背影,突然露出憐憫的神色:“我突然有點同情這些老家夥了……”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哦?”八雲紫的洋傘尖戳了戳他後腰。

“嗬嗬……騙你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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