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4章 輝夜姬的六難題(三)
牛車碾過碎石路的聲響驚醒了沿途的草木。藤原皇子端坐在沉香木車架內,十指死死扣著裝玉枝的紫檀木盒,瑪瑙腰帶將腹部勒出深紅的印痕。
“都打起精神!”他掀開簾子嗬斥隨從,“若是玉枝有半點閃失……”話音未落,車軸突然發出刺耳的呻吟,整輛牛車向著左側傾斜了十五度。
恢複了陰陽師裝扮的星暝蹲在百米外的竹梢上,嘴裡叼著的竹葉突然笑彎了腰。昨夜他特意在車軸上動了手腳,此刻正看著侍衛們像搬壽司的螞蟻般圍著牛車打轉。
當車隊終於停在竹取翁門前時,另外三位貴人與星暝早已等候多時。
藤原皇子捧著木盒的手指突然抽搐起來,盒中突然爆發的七彩霞光將他的臉映照成調色盤。在場所有人都聽見玉枝中傳出洪鐘般的聲響:“藤原氏!你供奉星神時偷吃供果三顆,晨禱時默算田產五次——”
“胡、胡言亂語!”皇子鑲著星紋的袖口瘋狂顫抖,玉枝突然掙脫木盒懸浮在半空中,枝頭凝結的玉露裡竟映出他昨日在神龕後偷吃供果的畫麵。
“孽障!”玉枝突然炸開三百道霞光,在場貴人們的冠帽被掀飛大半,“還不速喚父名——”
“……父、父親大人……”藤原皇子膝蓋砸在地上的悶響驚飛了山雀。
“大點聲!”玉枝表麵突然浮現星暝用法力捏的顏文字<(`^′)>
“本座要聽二十聲響頭配十聲爹爹!”
藤原皇子的臉漲成豬肝色,額頭重重地磕在碎石地上。每磕一下玉枝就爆出團煙花,炸得他金線刺繡的直衣滿是焦痕。當磕到第七個響頭時,大伴禦行鑲著孔雀羽的冠帽突然竄出火苗——星暝終於沒忍住笑,袖中信仰之力所化的異火險些失控引燃了現場。
“信念不純,該罰!”玉枝突然發出拖拉機啟動般的轟鳴,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裂成漫天星火。藤原皇子精心打理的胡須被燎成捲毛,懷裡的玉枝殘骸突然用星暝的聲音大喊:“逆子看招!”
三百瓶濃縮的爆笑藥水從玉枝芯子裡噴湧而出,藤原皇子突然抱著肚子在滿地打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嗬嗬嗬咕呃哈哈!……”他邊笑邊撕開直衣撓癢,精貴的華服轉眼就變成了破布條。
竹簾內的身影突然劇烈晃動,輝夜姬的指尖死死地扣住矮幾邊緣,肩膀抖得茶碗都快端不穩。
“陰陽師大人好手段,這出父慈子孝的戲碼……”輝夜用袖口掩住唇角,“比您送與妾身的話本還有趣呢。”
“什麼?!”
“定是這妖人作祟!”大伴禦行突然朝著星暝拔出腰間裝飾用的短刀,“諸位可都看見了,方纔那玉枝分明……”
“諸位大人——”星暝突然旋身甩袖,狩衣下擺掃落幾片竹葉。他手中憑空出現一麵銅鏡,鏡中浮現出藤原皇子在密室偽造玉枝的虛影,“藤原殿下若當真誠心求取蓬萊玉枝,又怎會被區區幻術所惑?”
“諸位與其在此聒噪……”少年故意拖長尾音,“不如想想自己將尋的聘禮經不經得起這般試煉?”
竹簾突然無風自動,輝夜姬的輕笑聲混著茶碗輕叩矮幾的脆響傳來。另外三位貴人這才驚覺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大伴禦行短刀上的金漆正在詭異融化,阿倍右大臣的唐錦紋樣竟在日光中顯露出“贗品”字樣的暗紋——而石上中納言身旁那藤原皇子本就殘破的牛車此刻更是詭異地倒塌。
“夠了!”
大伴禦行突然將短刀擲向地麵,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仍在打滾癡笑的藤原皇子,袖口狠狠地擦過嘴角:“老朽……突然想起府中尚有要事……”
大伴禦行的長靴在碎石路上打滑,孔雀羽冠帽歪斜著遮住半邊眼睛。石上中納言不顧外袍被荊棘扯成流蘇,鑲著金箔的木屐早不知甩到哪個山溝裡去了——而阿倍右大臣更是早就不知所蹤。
院落中隻剩下藤原皇子蜷縮在牛車殘骸旁。
“我……”藤原皇子突然抓住車轅碎片,木刺紮進掌心也渾然不覺。他布滿血絲的眼球緩緩轉動,最終定格在星暝狩衣袖口的星紋刺繡上,“原來從神像開始……”
藤原皇子突然仰天大笑,他顫抖的手指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用硃砂繪製的星神圖騰:“我一生最大的恥辱……”他參差不齊的牙齒咬破舌尖,血沫順著下頜滴落在自己腳邊,“竟被此等小人……”
星暝沉默地注視著藤原皇子踉蹌的背影。挫意裹挾著那人襤褸的衣袍,不知究竟是什麼的碎片隨著蹣跚的步伐滾落山道,在青苔上劃出暗紅的血痕。
“父親大人!”
藤原妹紅小跑著從山茶花叢中鑽出來,褪色的和服下擺沾滿草籽。星暝瞳孔突然收縮——他居然沒緣由地感到一陣熟悉之感。
藤原皇子布滿血絲的眼球突然轉動,在看清來人後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他忽然猛地刹住腳步,渾濁的瞳孔倒映著女兒被劃破的腳踝,發出夜梟一般的慘笑:“彆過來!”
已然殘破的斷袖掃過女孩額角,妹紅踉蹌著跌坐在碎石堆裡。星暝分明看見她手肘擦傷處滲出的血珠,在陽光中泛著詭異的金紅色。
“父親……父親等等我!”
妹紅掙紮著要起身,卻踩到鬆動的山石。藤原皇子早已消失在妹紅視線的儘頭。妹紅徒勞地抓著潮濕的苔蘚往前攀爬,指甲縫裡嵌滿泥土。她突然回頭望向星暝,黑曜石般的瞳孔裡躍動著希冀的目光:“您……您是星神大人對不對?求您帶我去找……”
星暝的草屐碾過碎石發出細響,林間漏下的光斑在他狩衣上流轉。蜷縮在草叢旁的女孩不過七八歲模樣,褪色和服的下擺被尖刺勾出絲縷,手肘擦傷處滲出的血珠凝成暗紅的色塊。
“疼嗎?”少年屈膝時狩衣下擺掃過潮濕的苔蘚。妹紅突然向後縮去,後腦勺撞在岩石凸起處也渾然不覺。
星暝托住女孩的力道輕得像捧起新雪。妹紅突然攥緊他袖口的星紋刺繡,草屑混著血漬在紺青布料上暈開:“帶我去找父親!求您……”
少年垂眸看著女孩發間褪色的綢花,八雲紫的聲音突然在耳畔回響:“那孩子眼裡燒著的火,可比你手中的異火貨真價實得多了。”
然而星暝隻是搖了搖頭。
“為什麼!”
少年指尖拂過妹紅淩亂的鬢發:“人之將終,猶可援手。心之將死,無可複醫……”
“騙子!”妹紅突然爆發的力道驚得星暝下意識地鬆開手。
“騙子!你和竹簾後那個女人都是!”她轉身朝向藤原皇子最後留下身影的方向跑去,“說什麼考驗真心……根本就是在玩弄人心!”
“唉……”星暝苦笑一聲,隱去身形悄悄跟上了對方——如果對方一直鍥而不捨的話,他也隻能把對方傳送回家了。
……
星暝垂眼看著蜷縮在草叢裡的小不點,女孩膝蓋上結著暗紅的血痂,像朵被暴雨打蔫的山茶花,此刻的妹紅似乎是因為太過疲憊的原因,已經昏睡了過去。他歎著氣替妹紅治療了一番,接著妹紅身下突然浮現出旋轉的星圖,眨眼間就把人打包送回了藤原宅。
而此時三位貴人的宅中——
阿倍右大臣的唐錦外袍在燭火中泛著幽光,他枯瘦的手指正摩挲著個巴掌大的漆盒。盒裡蜷縮著條通體赤紅的蜈蚣,百足劃動時在絲綢襯布上勾出細密的焦痕。
“唐土有種毒蟲喚作‘赤星’。”他布滿老年斑的臉頰貼近漆盒縫隙,“遇血則瘋,見光則亡……”蜈蚣突然昂首撞向盒蓋,毒牙在漆麵上灼出兩點焦黑。
屏風後轉出個蒙麵術士:“大人真要動用這凶物?那陰陽師不過是個……”
“你當老夫瞎了不成?”阿倍突然將漆盒砸在案幾上,“藤原家的玉枝裡摻著法力,石作皇子偷來的石缽沾著妖氣——這些把戲騙得了俗人,可騙不過老夫的鼻子!”
與此同時,大伴禦行正將短刀浸入渾濁的藥液。刀身浮起的氣泡裡裹著扭曲的人臉,哀嚎聲在密室牆壁間回蕩。他鑲著孔雀羽的冠帽歪斜著,露出底下新添的白發。
“二十個死士不夠就五十個。”刀刃突然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嗡鳴,“老夫倒要看看,是陰陽術快還是妖刀快。”
而在某座荒廢神社裡,石上中納言正對著褪色的神像喃喃自語。他冠帽上的隼羽沾滿灰塵,腳邊散落著星暝形容樣貌的紙人:“……子時三刻,咒殺於……”
三股殺意如毒蛇吐信時,星暝正蹲在八雲紫的隙間裡啃西瓜,鮮紅汁水順著狩衣袖口往下淌。
“小星暝的仇家比咱隙間上的眼睛還多呢~”紫用摺扇戳了戳少年後腰,“大伴家出動了三十七個死士,阿倍老頭懷裡揣著唐土毒蠱……”
星暝吐出顆西瓜籽,籽粒在虛空中劃出拋物線:“最離譜的是石上中納言——那老家夥居然在紮稻草人!他知道我生辰八字嗎?”他突然打了個響指,隙間內的影像上立刻傳來紙人被火燒焦的模樣。
次夜,星暝特意暴露行蹤,挑了條最偏僻的山道,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當第一支淬毒箭矢破空而來時,星暝突然彎腰一躲,箭尖“哆”地釘進前方樹乾的貓頭鷹巢穴。
三十七個黑衣人從樹影中撲出,卻在觸及星暝衣角的瞬間被傳送到了阿倍家的毒蟲陣裡。已經被施咒強化了的赤紅蜈蚣群與不明就裡的死士們滾作一團。
“有埋伏!”大伴家的死士頭子剛喊出聲,就被也剛剛傳送過來的石上家的咒術師當成是刺客,五張引爆符糊了滿臉。阿倍家的術士見狀甩出毒煙彈,結果把自家蜈蚣熏得口吐白沫。
星暝盤坐在隙間裡啃著糯米團子,看三個黑衣人團體在這狹小的空間裡玩起了碰碰車。大伴家的妖刀砍碎了石上家的招魂幡,阿倍家的毒煙染綠了死士的麵板。當某個蒙麵人終於扯下麵罩時,全場突然陷入詭異的沉默。
“石上大人府上的紋樣……”
“阿倍家的唐錦滾邊……”
“大伴府的翎羽……”
不知誰先笑出了聲,緊接著所有人都像被點了笑穴。星暝適時地往戰場中央丟了瓶閃光藥水,等眾人恢複視力時,隻見泥地上留著行潦草字跡:
“建議三位合夥報名本陰陽師剛剛推出的殺手培訓班——學費打八折。”
……
第二天,三位貴人的府中同時響起不同內容的捷報。
阿倍右大臣的密室裡,蒙麵術士跪在滿地蜈蚣屍體中:“屬下用唐土秘術召來百丈毒龍,那陰陽師被咬住腰身拖進地府,臨死前還喊著‘蜈蚣爺爺饒命’呢!”他袖口暗袋裡藏著的《異獸圖鑒》不小心滑落,畫著四腳蛇的頁角沾滿醬汁。
大伴禦行的暗室內,死士頭子頂著被燒焦的眉毛:“屬下引動九幽妖刀陣,那廝被三千刀光削成魚膾!最後連骨頭渣子都化成青煙了!”他說到激動處,腰間纏著的繃帶突然崩開,露出被自己人誤傷的屁股。
石上中納言的佛堂前,咒術師捧著裂成八瓣的水晶球:“貧僧請動八百萬神明降下天罰,那妖人先是被雷劈成焦炭,又被隕石砸成肉餅,最後讓野狗分食了五臟六腑!”他放在櫃子裡的烤雞腿突然掉出來,在地板上滾出油漬。
當三位貴人再次齊聚竹取翁家時,鑲金嵌玉的步履剛踏上庭院碎石,就一副見鬼模樣地看見星暝正似笑非笑地站在拐角處,似乎一直等著他們。
“在下師從冥界大賢者,最擅長的就是……”他忽然打了個響指,三位貴人的冠帽同時變成綠油油的西瓜皮,“和閻魔大王玩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