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往昔的巫女08 無夢的巫女
自那晚星暝未能給出答案的談話後,鬼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連細微的表情都開始吝於流露。星暝並非不想回答她那個尖銳的問題——關於他們這些異類的定位——隻是他無法給出一個連自己都無法信服的答案。為了人類?他們分明在打造一個與世隔絕的囚籠,其核心不過是妖怪對人類無形的奴役。鬼早已看穿了這層虛偽的糖衣,對那宏偉結界的些許瞭解,更讓她洞悉了這奴役的本質。隻是,她不再提起,彷彿那晚的質問從未發生。
日子似乎照舊。鬼依舊規律地修行、離開、帶著一身洗不淨的血腥氣歸來。若說有什麼不同,那便是她對神社的雜務變得異常“勤勉”——掃地時彷彿要將每一寸地板的紋理都磨平;若有星暝吩咐的零星小事,她完成得一絲不苟,近乎刻板。這反常的“認真”,像一根冰冷的刺,紮在星暝心頭,比以往她純粹的冷漠更令人不安。
然而,平靜終究是假象。這一天,她將那股壓抑已久的戾氣,直接傾瀉在了山腳下的村落。
……
“哎呀呀~小星暝,居然還有閒情逸緻睡午覺呢?”
八雲紫那帶著慣常笑意的聲音突兀地在神社中響起,像一根針紮破了午後的寧靜。星焰蜷在星暝旁邊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嘟著。草薙劍更是像個死人一般在角落一動不動。
星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紫啊……打擾人睡覺可太不道德了……”他嘟囔著,下意識地先看了一眼星焰,見她沒被吵醒,才鬆了口氣,沒好氣地轉向紫,“又怎麼了?鬼又惹禍了?”語氣裡帶著習以為常的無奈。
紫臉上那點笑意收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嚴肅:“惹禍?你還是快隨咱去趟山下的村落吧,再晚些,小汐怕是要有危險了。”
“汐?!”星暝的睡意瞬間煙消雲散,心猛地一沉。那個主動卸任、隻想平靜生活的巫女?他立刻猜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和可能的起因。“……直接走!”他霍然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此刻的人類村落,氣氛劍拔弩張,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村落裡最大戶人家的家主,一個平日裡養尊處優、頗有威嚴的中年男人,此刻卻像隻受驚的鵪鶉,瑟瑟發抖地躲在一個衣著樸素、但周身透著沉穩靈氣的農婦身後。那農婦正是博麗汐。她眉頭緊鎖,清澈的眼眸中滿是凝重和痛心,張開雙臂,將身後驚恐的村民牢牢護住。在她腳邊不遠處,一個戴著奇怪帽子的河童和一個拿著紙筆的天狗少年歪倒在地,身上帶著明顯的打擊痕跡,昏迷不醒,旁邊還散落著一些精巧的木質齒輪和小型風車葉片,顯然是他們正在鼓搗的“小裝置”。
汐的目光死死鎖在前方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身影上——博麗鬼。她身上那身紅白的巫女服,此刻彷彿被無形的陰影浸染,透著一股暗沉。
“鬼小姐!”汐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難以置信,“你做的也太過分了!他們隻是想幫大家做些引水灌溉的東西,沒招你沒惹你!你二話不說就下重手!現在連無辜的人類都想牽連嗎?你!”
鬼站在那裡,眼神空洞地越過汐,望向她身後那群戰戰兢兢、如同待宰羔羊的村民。她周身彌漫的暗紅色氣息如同實質的血霧,翻湧不定,那是長久殺戮積累的怨念與她自身戾氣的混合體。一種深沉的疲憊和近乎自毀的厭世感在她心底翻騰,讓她的話語也變得冰冷而扭曲:“……籠中鳥……連翅膀都忘了怎麼撲騰……渾渾噩噩,自得其樂……真是……令人作嘔。”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簡直不可理喻!”汐被這毫無邏輯的指責激怒了,胸膛起伏,“師父他……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巫女!”
“……讓開。”鬼的聲音毫無波瀾,那翻湧的暗紅氣息驟然凝實了幾分,帶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我的實力或許不如現在的你,”汐寸步不讓,眼神異常堅定,“但我絕不會像你這樣,仗著力量就欺淩弱小!你想傷人,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
話音未落,鬼動了!
快!快得隻留下一道紅白的殘影!她根本沒有使用任何符咒或華麗的術式,僅僅是抬手,一道凝聚著濃重怨念與毀滅力量的暗紅衝擊波,如同擇人而噬的毒蟒,直撲汐的麵門!她似乎存心要以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碾碎眼前的一切阻礙。
汐早有防備,但鬼的速度和力量遠超她的預判!倉促間,她將雙手猛地向前推出,一道純淨的靈力光盾瞬間成型!同時,她藏在袖中的幾張應急符咒如同離弦之箭激射而出,試圖以攻代守,延緩對方的攻勢!
然而,鬼的攻擊蘊含著太過詭異而強大的力量!那幾張符咒撞上暗紅光束,如同投入熔爐的紙片,瞬間被侵蝕、瓦解,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緊接著,那暗紅光束毫無阻滯地狠狠撞在汐倉促撐起的光盾上!
“轟——!”
刺耳的碎裂聲響起!汐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光盾劇烈波動,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她身後的村民發出一片驚恐的尖叫。汐咬緊牙關,將全身靈力瘋狂注入光盾,雙腳死死釘在地上——她不能退!退一步,身後的普通人就要遭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四重結界」!”
一個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響起!八雲紫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她手中的檜扇優雅地劃出四道玄奧的軌跡,速度快得隻留下紫色的光痕!
嗡!嗡!嗡!嗡!
四道流轉著繁複符文的紫色結界瞬間憑空而起,如同四堵堅不可摧的光牆,層層疊疊,將博麗鬼牢牢困在中心!那勢如破竹的暗紅衝擊波狠狠撞在最內層的結界上,發出沉悶的巨響,結界劇烈波動,紫光明滅不定,卻終究穩穩地擋下了這致命一擊!
紫臉上依舊帶著那副遊刃有餘的笑容,彷彿隻是隨手佈下了一個小玩意,但眼神深處卻帶著一抹凝重。鬼的力量,比她預想的還要棘手。
“快!帶大家離開這裡!越遠越好!”汐抓住這喘息之機,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後嚇傻了的村民和那個家主厲聲喝道。村民們如夢初醒,連滾爬爬地扶起地上的河童和天狗,跌跌撞撞地向著西麵逃去。
“鬼!住手!你到底想做什麼?!非要釀成大錯不可嗎?!”星暝的身影瞬間出現在結界之外,他緊盯著被困在其中的博麗鬼,聲音裡充滿了驚怒和痛心。
被困在紫色結界中的鬼,動作似乎停滯了一瞬。她緩緩轉過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望向星暝,裡麵翻湧著複雜難明的情緒,最終凝結成一片死寂的冰寒。她低低地喚了一聲:“……星暝師父。”聲音乾澀,聽不出是停手了,還是單純被紫的結界暫時限製住了。
星暝看著結界內那幾乎被暗紅氣息吞噬的身影,心頭的擔憂壓過了憤怒。他強壓下翻騰的情緒,試圖溝通:“你究竟怎麼了?為什麼要對他們出手?無論是那河童、天狗,還是這裡的村民!”他目光掃向汐,“汐,你沒事吧?”
汐捂著有些發麻的手臂,搖了搖頭,臉色依舊蒼白:“師父,我沒事。隻要大家都沒事就好。”她擔憂的目光緊緊盯著結界內。
鬼的目光隨著星暝的視線,落在了汐身上,又掠過那些逃遠的村民身影。她眼中最後一絲波動也消失了,隻剩下純粹的冰冷和一種洞悉世情的嘲諷。她重新看向星暝,聲音平板無波:
“師父,您教導過我,吃人的,便是惡妖,當誅。對吧?”
星暝一時語塞:“……”
鬼彷彿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他們——那些披著人皮、穿著綾羅綢緞的妖怪們——光鮮亮麗的背後,星暝師父,您敢說,沒有累累白骨,沒有血淋淋的過往嗎?”她的目光掃向巍峨的妖怪之山,“或許昨日,他們還在人前談笑風生,推杯換盞,滿口仁義道德,次日就能麵不改色地吞下從他人身上剜下的血肉,繼續扮演著該扮演的角色。而人……嗬,人比妖怪更可恨。他們用無形的刀,用所謂的‘規矩’,用世代積累的權勢,一層層地剝下他人的血肉,喂養自己龐大的身軀。他們如同參天巨樹,根係盤踞,吸食著腳下的養分。而那些匍匐在樹下的人,終其一生,隻能在樹蔭的縫隙裡苟延殘喘,直至這棵大樹腐朽倒塌。然後……”她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新的惡首會再次破土而出,將這輪回,永無止境地延續下去。”
星暝無意為那地主的行為辯解,但他想說的是妖怪的“無奈”——他們需要人類的恐懼維係存在。然而理論上恐懼本身足夠,便無需食人……可食人確實是增長妖力的捷徑……正因此,這個理由,在鬼此刻的質問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師父,”鬼的稱呼變了,少了姓名,“我知道,您或許真的相信過那個構想——那個妖怪與其他生靈和諧共存的幻夢。它或許並非虛妄的謊言……”她周身的暗紅氣息驟然劇烈翻湧起來,結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我……卻看不透,更不願信任了。”她似乎在積蓄著某種恐怖的力量。
“星暝!”紫的聲音帶著催促,維持著四重結界對她而言雖不算吃力,但鬼此刻的狀態明顯在突破某種臨界點,“快動手!她要失控了!”
汐也焦急地喊道:“師父!”
星暝看著結界中那個幾乎被染成紅色的巫女,看著她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毀滅**,終於,他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隻是並指如劍,指尖一點銀芒驟然亮起,不帶殺意,卻帶著某種穿透一切桎梏的意誌,快如閃電般點向最外層的一道結界!
“啵!”
一聲輕響,那足以困住大妖怪的四重結界,竟被星暝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指,在最外層破開了一個針尖大小的孔洞!然而,星暝的力量並未就此穿透進去攻擊鬼,而是逡巡不進,反而擾亂了結界的能量平衡!
四重結界的光芒劇烈閃爍,連鎖反應般劇烈波動起來!
就在結界劇烈波動的瞬間,鬼眼中似乎掠過一抹微光——是解脫?是認命?還是彆的什麼?她並未趁著結界不穩強行突破,反而像是放棄了抵抗,周身那狂暴翻湧的暗紅氣息微微一滯。
“果然啊……”一聲歎息從鬼的唇邊逸出,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下一刻,她的雙眼驟然變得一片血紅!腦海中,無數被她斬殺的身影如同走馬燈般瘋狂閃現——妖怪的嘶吼、寇首臨死前的詛咒、士兵絕望的眼神、流民麻木的麵孔……所有的怨恨、憤怒、不甘、空虛、悲哀……此刻彷彿被那雙血瞳點燃、熔煉,彙成一股前所未有的、純粹的毀滅意誌——摧毀這個,摧毀了他們一切的扭曲世界!
她身上的巫女服,彷彿被那實質化的怨念徹底浸透,瞬間由紅白化作了刺目的、如同凝固鮮血般的暗紅!一股遠超之前的恐怖力量即將爆發!
“星暝!快!她要徹底暴走了!”紫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急迫,甚至隱隱透出一絲殺機。此刻的鬼,在她眼中已不再是棋子,而是必須鏟除的禍患!她袖中的手悄然蓄力,準備直接下死手——隻要將鬼最後的力量強行抽離,融入結界,短時間內也足夠支撐到找到下一個巫女了!
就在紫即將動手的刹那,星暝動了!
這一次,他不再留手!身形如電,瞬間穿過那因他先前一指而變得極其不穩定的結界縫隙,出現在鬼的麵前!他的右手快得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影,指尖縈繞的銀芒不再是溫和的引導,而是化作七道凝練如實質的符文,帶著封印萬物的氣息,精準無比地印向鬼周身七處靈力節點!
“鎮!”
鬼那雙血紅的眼睛,在符文即將及體的瞬間,似乎清晰地映出了星暝的身影。那翻騰的毀滅意誌彷彿凝滯了一瞬。她沒有躲閃,沒有反擊,甚至……主動收斂了那即將爆發的、玉石俱焚的力量。七道符文毫無阻礙地烙印在她身上!
“唔——!”
一聲壓抑的痛哼從鬼的喉嚨裡擠出。她周身翻湧的暗紅氣息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劇烈地扭曲、收縮,最終被那七道銀色的符文強行壓製、封禁!她眼中的血紅迅速褪去,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空洞。那身刺目的血衣,也彷彿失去了力量的支撐,顏色迅速黯淡下去,變回了原本的紅白之色,隻是顯得更加破敗。她身體晃了晃,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向後倒去。
星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癱軟的身體。入手冰涼,輕得像一片羽毛。
紫看著這一幕,手中悄然凝聚的力量無聲散去,臉上重新掛上那副莫測高深的笑容,隻是眼神深處的冰冷揮之不去。
汐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快步走到星暝身邊,擔憂地看著昏迷過去的鬼:“師父……”
星暝抱著失去意識的巫女,心中五味雜陳。他看著遠處探頭探腦的村民,又看了看身邊一臉擔憂的汐,最終隻是疲憊地歎了口氣。
“先……回神社吧。”
……
星暝抱著昏迷的博麗鬼回到神社時,天光因為雲層的遮蔽已經暗沉。等到將人安置在榻上,他隻覺得渾身骨頭縫裡都透著一股無力感。星焰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臉上滿是擔憂,時不時回頭想看看鬼姐姐的情況,又被那過分安靜的模樣嚇得縮回腦袋。草薙劍縮在角落裡,劍身黯淡,連嗡鳴都懶得發出一聲。
八雲紫的身影在廊下如同水墨般淡去,臨走前隻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好好照顧她”。博麗汐站在門口,看著榻上那張蒼白沉靜的側臉,終究隻是抿了抿唇,低聲道:“師父,我……先回村裡了。今天的事,還得去安撫一下大家。”她的聲音有些發澀。
“去吧,”星暝擺擺手,“今天……多虧你了。”
汐搖搖頭,沒再說什麼,轉身融入了山徑裡。神社一下子變得過分安靜,隻有星焰偶爾發出的細微聲響。
這份寂靜沒持續多久,就被一陣由遠及近的風聲打破了。神社門口光影一晃,千早的身影落了地。她依舊是那副颯爽的打扮,隻是臉上慣常的笑容淡了許多,眉宇間籠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喲。”星暝靠在門框上,沒精打采地招呼了一聲。
“鬼小姐怎麼樣了?”千早開門見山,目光越過星暝的肩膀,投向室內那個模糊的身影輪廓。
“力竭昏過去了,一時半會兒醒不了。”星暝揉了揉眉心,“另外兩個呢?被你撈走了吧?沒……出大問題吧?”他問得有些遲疑。
千早的視線瞬間飄開,手指撚著袖口的羽毛紋路:“哦,那兩個啊……河童小子……皮糙肉厚的,斷了幾根骨頭,內臟有些震傷,瞧著嚇人,養養就好。”她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些,像是在背書,“至於我們那個……嗯,送到的時候看著還行,就是嚇暈了……後來醒了也活蹦亂跳的。”她頓了頓,像是為了增加說服力,又補充道,“就算真有點什麼後遺症,大不了去找永遠亭嘛,永琳小姐總有辦法的。”
星暝沉默地看著她。千早的側臉線條繃得有點緊,撚著袖口的手指,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太熟悉她了,她越是說得輕描淡寫,事情就越糟糕。
“那就好。”星暝最終隻是點了點頭,沒去戳破那層顯而易見的窗戶紙。他側身讓開門口,“要不要進去看看她?就算……不管怎麼說,這次她闖的禍不小,將來總得給你們那邊一個交代,做些補償吧?”
千早幾乎是立刻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弧度:“算了吧。她……”她頓了頓,目光投向地麵,眼神複雜,“她其實一直都不太待見我們這些妖怪吧?心裡頭那根刺就沒拔掉過。我過來,隻是看看她這次沒把自己折騰壞就行。”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某種情緒壓下去,語氣刻意輕鬆起來,“反正我們也沒真出什麼大事,那……我就先走了。山上還一堆事情等著我呢。”
她說著,轉身就要離開,腳步顯得有些倉促。
“千早。”星暝在她身後叫了一聲。
千早身形頓住,卻沒回頭。
“……路上小心。”星暝最終隻說了這麼一句。
千早沒應聲,肩膀卻鬆了鬆,隨即帶起一陣強勁的氣流,身影瞬間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際,速度快得有些狼狽。
星暝感應著她消失的方向,半晌,才長長地、無聲地歎了口氣,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沉重。
“主人?”星焰扯了扯他的衣角,仰著小臉,眼睛裡滿是困惑,“千早姐姐怎麼了?她走得好快呀。”
星暝收回目光,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聲音低沉:“她啊……死要麵子活受罪……明明出了事,心裡憋著火,痛得要命,卻硬是咬著牙不肯說。”他想起千早那繃緊的下頜和捏得死緊的指節,“就為了……不讓我難做罷了。”
星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臉上依舊寫滿了擔憂,又忍不住探頭去看屋裡。
就在這時,星暝心頭忽然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異樣感。他微微蹙眉,還沒來得及細想這感覺的來源——
隻見門口不知何時已站著那位總是不苟言笑,儘忠儘職的審判長——四季映姬·亞瑪薩那度!
星暝心頭猛地一沉,該來的還是來了。他下意識地擋在了門口的方向。
“四季?”星暝的聲音帶著點乾澀,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隻是意外,“你怎麼……有空到這窮鄉僻壤來了?”
四季映姬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星暝那略顯戒備的姿態,又掠過他身後探頭探腦、臉上帶著明顯懼意的星焰,最後落回星暝臉上:“今日是休息日,恰逢路過此處,又碰巧感知到了附近發生的……事情。身為閻魔,職責所在,自然要過來看看。”她暼了眼西邊,“方纔千早,可能是見我來了……走得挺急。她沒告訴你吧?她手下那個年輕天狗,魂魄早已離體,此刻怕是已循著引魂蝶的光,踏上三途川的渡船了。”
星暝沉默了一下,臉上沒什麼意外,隻是眼神更暗了些。他緩緩地點了點頭:“……猜到了。”千早那強撐的模樣,已經說明瞭一切。
“啊?!”星焰卻驚撥出聲,小臉上瞬間沒了血色,眼睛裡迅速蓄滿了淚水。她經常去妖怪之山玩耍,雖然和那個沉默寡言、總抱著紙筆的天狗少年不算特彆熟絡,但也記得他那靦腆的笑容。此刻聽到這個噩耗,心裡又驚又怕,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難過。
四季映姬的目光轉向星焰,眼神稍稍柔和了一絲:“生死有命。那孩子魂魄離體時並無太大痛苦,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她重新看向星暝,語氣恢複了那種審判時的平靜,“這次來,本是想針對博麗鬼的行徑,好好說教一番。她手上沾染的血債,累積的怨念業力,早已濃重得如同實質的黑霧,連我見了,都深感棘手,甚至……有些無力審判了。”
她微微搖頭,那一直板著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混雜著審視與一絲……近乎憐憫的感慨:“然而,細究其行,她所斬殺的,十之**,又確確實實是些身負深重罪孽、業力纏身之輩。妖怪也好,人類也罷,皆是如此。正因如此,才更令人……心生感慨。”
星暝迎著她的目光,沒有迴避,隻是歎了口氣,聲音裡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坦誠:“事已至此,在人前故作懺悔之態,未免太過虛偽。但……我承認,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這做師父的,確確實實……難辭其咎。這份罪業,我認。”
四季映姬的目光牢牢鎖定了星暝:“那麼,星暝。若時間倒流,你早已知曉收留她、縱容紫的計劃會引來今日之果,你……會改變當初的決定嗎?”
星暝沉默了許久。久到庭院的陰影彷彿都拉長了幾分。最終,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可能……不會。”
他抬起眼,直視著四季映姬審視的目光:“或許改了,結果會更糟。而且……”他深吸一口氣,彷彿下了某種決心,語氣變得艱澀,“我大概……也猜得到紫利用她做些什麼。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必須在她和紫之間做出選擇……”他艱難地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我會站在紫那一邊。”
他攤開手,臉上露出一抹苦笑:“話已至此。若閻魔大人認為此等想法亦是罪業深重,欲行審判……我,無話可說。任憑處置。”
四季映姬靜靜地看著。她就這麼看著星暝,看了很久很久。那目光裡沒有憤怒,沒有譴責,也沒有認同,隻有一種沉澱了歲月的複雜與沉重。
終於,她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更像是一種自嘲。
“迄今為止的彼岸,”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還從未有過審判蓬萊人的先例。我這位所謂的審判者,有時靜夜自省,亦不知自身所行,是否也早已被層層疊疊的‘罪業’所纏繞,麵目全非了。”她微微搖頭,似乎想將某種沉重的思緒甩開。
接著,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掃過庭院,語氣變得輕鬆了些,甚至帶上了一點不自然:“啊,對了。方纔說今日是我的休息日……其實……是假的。”
星暝愕然抬頭:“……?”
四季映姬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臉上竟難得地浮現出一絲近乎“不好意思”的神色:“實際上,那不過是我擅離職守的說辭罷了。”她晃了晃手中的悔悟棒,“原本是我感應到那衝天的怨煞之氣,怒不可遏,專程趕來,打算將這禍亂的源頭——博麗鬼,再好好審判一番!”
她的語氣陡然低沉下來:“可真的到了這裡,站在此處……僅僅隻是站在此處,心裡的怒火便蕩然無存,什麼都說不出了。”她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我這個自己都‘瀆職’的閻魔,說的話,又能有什麼真正的分量和說服力呢?”
她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神社,彷彿要將這景象刻入眼底。
“罷了。此地非吾久留之所。權且告辭。”
話音落下,四季映姬朝著山徑而去,隻餘星暝與星焰兩人站在原地,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