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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往昔的巫女09 虛無的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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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和四年六月十五日,狼虎穀。

六月的風本該帶著暑氣,刮過狼虎穀時卻隻剩下刀鋒般的冷硬。穀如其名,兩側山崖嶙峋如狼牙虎齒,擠壓著中間那條窄得令人窒息的土路。枯黃的雜草伏在亂石縫裡,有氣無力地抖著。

黃巢勒住了胯下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馬——他如今六十有四了,曾經能擎起反旗、攪動天下的臂膀,如今隻覺得沉得像灌了鉛。回頭望去,稀稀拉拉跟著的,是僅存的千把號殘兵敗將。盔甲破爛,旗幟倒卷,人人臉上都蒙著一層洗不掉的灰敗,連腳步聲都拖遝得像是喪鐘的前奏。不久前在陳州,那個叫李克用的沙陀人,帶著他那支鴉兒軍,像鐵錘砸雞蛋一樣,把他最後的精銳砸了個粉碎。身後,陳景瑜的追兵咬著尾巴,馬蹄聲和喊殺聲隔著一兩座山梁都能隱隱聽見,催命符似的。

狼虎穀就在眼前。黃巢渾濁的眼珠子掃過這險惡的地形,心裡頭那些過往的碎片,不受控製地翻騰起來:年輕時屢試不第的憋屈,知天命之年跟著王仙芝扯旗造反的豪氣,後來分道揚鑣的決裂,衝天大將軍的名號,南下嶺南的輾轉,揮師北上的壯懷激烈……攻破過長安洛陽!坐過那金鑾殿!殺過那些腦滿腸肥的皇親國戚、世家門閥!可後來呢?長安丟了,再奪回來,又丟了……手底下的兵,從替天行道,慢慢變成了見人就搶、抓人就吃的活閻王。他管過,罵過,殺過,可亂世像口燒紅的油鍋,掉進去的人,哪還分得清自己是油還是菜?他黃巢,最終不也成了這鍋裡熬得最狠、也最焦黑的那一塊?

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宿命感,沉甸甸地壓在心口,比這狼虎穀的山石還要重。他揮了揮手,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停!派幾個人,去穀口探探路!”

殘兵們依令停下,一個個癱倒在路邊石頭上,連喘氣都透著絕望。黃巢的目光在人群裡掃了一圈,落在了一個還算精神的年輕人身上。那是他外甥,林言。黃家子侄,在這場席捲天下的風暴裡,凋零得差不多了。姓黃的,註定是朝廷必殺名單上的頭一號,逃不掉的。但這個外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言兒,過來。”黃巢的聲音放低了些,帶著一種近乎平靜的疲憊。

林言小跑著湊到馬前,臉上還帶著些惶恐和不解:“舅……陛下?”

黃巢看著他,眼裡閃過一絲複雜,隨即又被一種看透了的漠然取代。他微微俯身,聲音壓得隻有兩人能聽見:“這世道……當初在我眼裡,汙濁得像一潭爛泥塘。百姓活得豬狗不如,那些坐在金殿上的、盤踞在地方上的,都是些敲骨吸髓的蠹蟲!我黃巢起兵,本想著還這世間一個朗朗乾坤,哪怕粉身碎骨,也算對得起這腔子裡的血性!”

他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把這穀裡帶著血腥和塵土味的空氣都吸進肺裡,刻進骨頭裡去:“可如今……兵敗將亡,山窮水儘。這是我的過錯,是我……沒能把這天翻過來。”他看著林言瞬間瞪大的、充滿驚懼的眼睛,語氣陡然變得斬釘截鐵,但還是有意識地控製了音量,“你聽著!拿著我的頭!去獻給皇帝!憑這個,或許能換你一條活路,下半輩子當個富家翁,安安穩穩地過!這富貴,彆讓外人撿了便宜去!”

“陛下!”林言臉色“唰”地一下慘白如紙,膝蓋一軟就要往下跪,聲音都帶了哭腔,“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咱們……咱們再衝一次!衝出去!”

黃巢看著外甥這副模樣,心裡最後那點熱氣也散儘了。他搖搖頭,不再言語,猛地拔出腰間那柄刃口早已崩卷的佩劍,橫在頸前,眼神決絕。事已至此,自刎總比落在那些恨他入骨的官兵手裡受儘折辱強!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讓開。”

一個冰冷得沒有絲毫人氣的少女聲音,突兀地在人群最外圍響起。那聲音不高,卻像一把錐子,瞬間刺破了穀底壓抑的喘息和哀鳴。

眾人悚然一驚,以為是陳景瑜的追兵到了!刀槍瞬間架起,一片混亂的金屬摩擦聲。可當他們循聲望去,隻看到一個孤零零的身影站在眾人外圍。

那是個少女。穿著一身紅白二色、樣式古怪的“道袍”(他們這麼認為),頭發束得整整齊齊,手裡握著一根纏著白紙的細長木杆(禦幣)。她身形單薄,站在嶙峋的亂石邊,像一株不合時宜的、開在墳塋邊的白花。然而,當眾人徹底看清對方樣貌後,所有士兵,包括黃巢,心頭都猛地一沉!

那張臉很清秀,甚至帶著點未脫的稚氣。可那雙眼睛……那根本不是活人該有的眼睛!深黑得像兩口不見底的枯井,裡麵沒有憤怒,也沒有膽怯,隻有一片死寂的、能把人靈魂都凍僵的漠然!被她目光掃過的人,瞬間感覺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渾身血液都涼了半截。

“是……是她!”人群中,一個瞎了左眼、用破布蓋著的老兵牙齒格格打顫,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個……那個‘紅白無常’!長安附近……見人就殺的惡鬼!”

這個名字像瘟疫一樣在殘兵中迅速蔓延開來。恐懼瞬間壓倒了疲憊!最外圍幾個離那少女最近的士兵,幾乎是本能地、手腳並用地向旁邊滾爬開去,硬生生給她讓出了一條窄道!這完全是嚇破了膽的下意識反應。

但很快,求生的本能和殘存的凶性又占了上風。幾個離得稍遠的軍官,看著隻有一個人,還是個少女,色厲內荏地吼道:“攔住她!彆讓她靠近黃王!”

幾個還算有點力氣的士兵,握緊了殘破的兵器,咬著牙往前挪了幾步,試圖堵住缺口。

少女——博麗鬼,腳步沒有絲毫停頓。麵對那幾柄鏽跡斑斑、顫巍巍指向她的刀槍,她隻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落在那幾個試圖阻攔的士兵身上。

“我隻殺黃巢。”她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其餘阻攔者……亦死。”

話音剛落,她握著禦幣的手腕隻是極其隨意地向外一拂!

“嘭!”

一股無形卻沛然莫禦的巨力猛地撞在最先那個發號施令的軍官胸口!那軍官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便如同被攻城錘砸中的稻草人,弓著腰倒飛出去,狠狠撞在後麵的山崖上,軟軟滑落,眼見是不活了。

這一下,徹底擊潰了殘兵們最後一絲反抗的念頭。剩下的士兵如同被沸水澆了的蟻群,驚恐地向後縮去,再沒人敢上前半步。那“紅白無常”四個字帶來的恐懼,甚至超過遠處如狼似虎的追兵蹤影。

“住手!”黃巢猛地喝止了手下徒勞的騷動。他看著那個一步步走近的少女,看著她那雙深不見底、彷彿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心中反而升起一種奇異的平靜。該來的,終究來了。他推開還死死拽著他胳膊、淚流滿麵的林言,沉聲道:“都退下!這是衝我來的!”

他整了整身上同樣破舊不堪的甲冑,挺直了那曾經能扛起一片天的脊梁,主動下馬,一步一步,迎著那少女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碎石和枯草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死寂的山穀裡格外清晰。

博麗鬼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她打量著眼前這個須發花白、臉上溝壑縱橫如刀劈斧鑿的老人。體格骨架依稀還能看出當年的魁梧,但歲月和失敗早已抽乾了精氣神,隻剩下一副被風霜蝕刻的軀殼。這就是那個攪得大唐天翻地覆、讓無數人聞風喪膽的“衝天大將軍”?這就是她曾經恨不得生啖其肉、挫骨揚灰的仇人?

“我殺了很多人,”鬼開口,聲音依舊冰冷,聽不出起伏,“也殺了你很多部下。”她的目光掃過那些瑟縮的殘兵,“但我卻從未見過你本人。”

黃巢看著眼前這年輕得過分、卻又冰冷得不似活物的少女,勉強笑了一下:“……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他像是在確認什麼,“道長絕非凡俗之人。”

鬼的視線重新落回黃巢臉上,那雙死水般的黑眸裡,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我無甚話想與你說,”她微微偏了下頭,“也無興趣確認你的身份。”

黃巢聞言,臉上反而露出一絲釋然。他深吸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猛地挺直了腰桿,將布滿風霜的脖頸完全暴露在少女麵前。他的聲音洪亮起來,帶著一種看破生死的決絕:“如此……也罷!我黃巢縱橫一生,死便死了!唯有一求——”

他目光掃過身後那些驚恐、麻木、又或是帶著一絲隱秘期待的殘兵,最後落在淚眼婆娑的林言身上,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請道長將我斬首!身體部分,任憑道長拿去泄恨!但求留我頭顱完整!”他目光炯炯地盯著鬼,“我殘部士卒,需以此物獻於朝廷,或可換得他們一條生路!望道長……成全!”

“黃王不可啊!”

“我們跟賊子拚了!”

“黃王三思!”

……

一時間,呼喊聲四起。有真心實意想要護主的,也有虛情假意、巴不得黃巢趕緊死掉好撇清關係的。場麵瞬間又有些混亂。

博麗鬼對這些呼喊充耳不聞。她的目光,隻落在黃巢那引頸就戮的姿態上。那毫無畏懼、甚至帶著某種坦然的目光,讓她心裡那潭死水,莫名地泛起一絲極其細微的、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漣漪。太諷刺了。她曾無數次想象手刃仇人的場景,想象著對方是如何的恐懼、哀求、醜態百出。可眼前這個人……沒有恐懼,沒有哀求,隻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這就是支撐我走到現在的目標?)

(那個隙間裡的妖怪……八雲紫……她早就知道會是這樣?)

(她一次又一次地把我送到無關緊要的地方,讓我去殺那些小卒,那些嘍囉,去沾染那些肮臟的血……讓我變得麻木,變得嗜血……她需要的就是這個?需要我靈力裡浸透的殺伐之氣,去喂養她那見鬼的結界?需要我被殺戮扭曲,最終變成她手中一把徹底聽話的刀?)

鬼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在自嘲。

(她或許……成功了吧?)

(支撐我活到現在的,到底是什麼?仇恨?早就模糊了界限。正義?更是可笑。憤怒?早已被無儘的殺戮磨平。麻木?或許吧……又或者……我隻是……習慣了?習慣了鮮血的味道,習慣了力量宣泄的快感?就像……上癮了?)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空虛感,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比任何傷痛都要尖銳。她看著眼前引頸待戮的黃巢,這個曾經被她視為終極目標的,率軍滅了她滿門的“魔王”,此刻在她眼中,竟顯得有些……可憐?不,是荒謬!這所有的一切,都荒謬得令人作嘔!

(就像現在……)

(我斬下的,又豈止是他一個人的頭顱?)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毀滅欲猛地湧上心頭!那雙深黑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翻湧、咆哮,想要掙脫出來,撕碎眼前的一切!她握著禦幣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

“道長!”黃巢見她眼神變幻,氣息不穩,以為她改變了主意,忍不住再次出聲,語氣帶著最後的懇切。

這一聲,瞬間斬破了鬼心中那瘋狂滋長的黑暗藤蔓。她眼中的風暴驟然平息,重新變回那深不見底的寒潭。

“……好。”

冰冷的字眼從她唇間吐出。

不再有絲毫猶豫。手臂揮動,灌注了靈力的禦幣邊緣瞬間變得比最鋒利的刀鋒還要銳利!一道細微卻刺目的光芒一閃而過!

“嗤——!”

一聲輕響。

黃巢那顆飽經風霜、寫滿了亂世滄桑的頭顱,與身體徹底分離。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染紅了腳下的土地。他那魁梧的身體晃了晃,重重地向後倒去,激起一片塵土。

穀中一片死寂。連風聲都彷彿凝固了。

博麗鬼看也沒看那倒下的無頭屍體,更沒理會那顆滾落在地的頭顱,以及周圍殘兵們驚駭欲絕、或悲慟或麻木的眼神。她隻是靜靜地站著,手裡握著那根沾染了新鮮血跡的禦幣。

完成了。

仇報了。

目標……沒了。

預想中的狂喜沒有出現。預想中的解脫也沒有降臨。隻有那股熟悉的、巨大的、如同黑洞般的空虛感,瞬間將她整個人徹底吞噬。身體裡彷彿有什麼東西隨著黃巢的倒下而徹底崩塌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茫然。

她站在血泊和塵土裡,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指令的、冰冷的傀儡。

打破鬼內心沉寂的,是她腳邊無聲裂開的一道熟悉的隙間,邊緣流淌著深邃的紫光,內裡是無數窺視的眼瞳構成的奇異背景。她看著這道門戶,嘴角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她……這次倒是又沒把我直接扔進去?)

(嗬……是怕我回去?還是……巴不得我就此沉淪在那邊,徹底毀掉?)

念頭一閃而過,帶著冰冷的諷刺。然而,鬼卻沒有絲毫猶豫,彷彿那隙間是唯一的歸途。她甚至沒有再看一眼狼虎穀的狼藉和那顆滾落的頭顱,一步便跨了進去。扭曲的光影瞬間吞沒了她的身影。

再睜眼時,神社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她回來了,回到了這個或許早已被她傷透了心的地方。身體裡空空蕩蕩,連複仇後那點虛假的滿足感都消失殆儘,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茫然。目標……沒有了。支撐她走到現在的所有東西,都隨著那一刀徹底崩塌了。如果……如果師父想要她的命,拿去便是。這具軀殼,這副被殺戮和戾氣浸透的靈魂,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鬼的身影出現在神社前庭。她就這樣站在那裡,周身散發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廊下,星暝刻意背對著她,似乎正望著一株不知名的野花。鬼出現的瞬間,他的背影不自覺地繃緊了一瞬,隨即緩緩轉過身。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既沒有預想中的暴怒,也沒有虛假的關切,隻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彷彿早已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他的目光落在鬼身上,平靜地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

“……你親自去見證黃巢的落幕了?”

“我動的手。”鬼的聲音乾澀無比,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星暝沉默地看著她。如果說之前的她,還能被殺戮的執念或對力量的追求驅動,像一柄鋒芒畢露卻目標明確的凶刃,那麼此刻的她,彷彿連那點支撐著“凶刃”存在的鋒芒都徹底磨滅了。隻剩下一具被血浸透的空殼。

星暝心中無聲地歎息,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語氣沉緩地下了決定:“……去永遠亭吧。師匠那邊,用於壓製你那股殺性的藥,應該做好了。”

“嗯。”鬼應了一聲,聲音輕得像飄落的灰塵,帶著一種徹底的漫不經心。彷彿去哪裡,做什麼,對她而言都毫無區彆。

星暝沒再說什麼,也沒叫上星焰或其他人。待銀光閃過,二人抵達永遠亭,星暝甚至沒去輝夜常待的地方打招呼,目標明確地帶著鬼穿行在清冷寂靜的迴廊裡,徑直找到了正在藥房記錄著什麼的八意永琳。

“師匠。”星暝喚了一聲。

永琳放下手中的筆,轉過身。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星暝,隨即落在後麵如同幽魂般的博麗鬼身上。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在鬼身上停留了幾息,眼神深邃依舊,看不出明顯的情緒波動,既無驚訝,也無責備,彷彿隻是在審視一份特殊的“病例”。

“從上次你們委托我去醫治鬼的間歇性精神分裂症也有些時日了。但不出我所料的話,效果應當……是毫無進展吧?”

鬼站在門口陰影裡,沉默不語,像一尊被遺忘的雕塑。

星暝看著鬼那副了無生氣的模樣,又看看永琳,心裡有些犯難,還是忍不住替她辯解了一句:“應該……還是有些作用的吧?師匠。最近……她那種‘黑化’的狀態,確實已經很少見了。”他指的是鬼自從對汐他們出手後,發展出的那種渾身被血氣纏繞,無差彆攻擊的狀態。

“精神層麵的沉屙,藥物終究是落於下乘。”永琳微微搖頭,“即便是運用所謂的‘魔法’或其他超常手段進行乾預,效果也多是杯水車薪,難以觸及根本。歸根結底,能否拔除病灶,需要的還是當事人自身強大的意誌力作為支撐。”她說著,指向藥房內一張鋪著潔淨白布的床鋪,“讓她暫且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話音未落,永琳看似隨意地抬手朝著鬼的方向輕輕一拂。一股無形的、帶著安眠力量的藥香瞬間籠罩了鬼。她身體微微一晃,沒怎麼反抗,便順從地軟倒下去,被星暝眼疾手快地扶住,安置在冰冷的床鋪上,很快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星暝看著鬼沉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和毫無血色的臉,心頭一緊,忍不住看向永琳,聲音帶著明顯的緊張:“師匠,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難道是要做什麼劈開腦子的手術嗎?”他想象著永琳拿著精巧但嚇人的工具對著鬼頭顱的畫麵,實在有點發怵。

“莫急。”永琳的聲音依舊平穩,目光卻緊緊鎖在沉睡的鬼身上,“再等等……”

就在星暝不明所以之際,石台上本該深度麻醉的鬼,身體忽然細微地、不受控製地動彈了一下!那動作極其短暫,彷彿沉睡的火山在深層的一次悶響。

星暝瞳孔微縮:“……?!”

“和我想的一樣。”永琳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她的這個狀態——姑且稱之為‘鬼巫女’狀態,其驅動核心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偏移。它不再是由她的表層意識或清醒意誌所主導,而是徹底下沉,融入了本能,甚至……更深層的東西。硬要用比較‘科學’的方式類比的話,或許可以理解為一種強大到扭曲了生理構造的‘戰鬥應激本能’,或者……某種被殺戮和怨念浸染後形成的‘第二人格’,但比這些還要複雜得多。它已經成為了她生命體征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和心跳。”

永琳的目光轉向星暝,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星暝,保護好永遠亭的其他部分。離遠些。”

星暝心中一凜,立刻照做。他身形一晃,退到房間門口,無形的屏障瞬間張開,將整個藥房與外界隔絕開來,確保任何可能的能量爆發不會波及到永遠亭的其他建築和居民。

就在屏障完成的刹那!

石台上的鬼猛地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睛不再是深潭般的死寂,而是瞬間被一種狂暴、混亂、充斥著毀滅**的血紅所占據!一股濃烈的暗紅戾氣如同火山爆發般從她的身體裡噴湧而出,瞬間充斥了整個被屏障包裹的空間!那力量簡直是純粹的破壞欲構成的,毫無章法卻狂暴無比,瘋狂地衝擊著藥房內的一切,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和劇烈的能量漣漪!

“嗬……!”鬼的喉嚨裡發出不似人聲的低吼,身體詭異地扭曲著想要坐起,眼神死死鎖定著離她最近的永琳,充滿了原始的殺戮衝動!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狂暴衝擊,永琳的神情沒有絲毫慌亂。她甚至沒有後退半步,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右手不知何時已握住了一柄通體流轉著溫潤光華的長弓。緊接著,永琳彷彿隻是輕輕抬了一下手。弓弦並未拉開,但那柄月弓的弓弦卻驟然亮起一道凝聚到極致的、彷彿能淨化一切汙穢的銀白光矢!

“定。”

一個平靜的音節從永琳唇間吐出。那點銀光瞬間擴散開來,化作無數道纖細如發、卻堅韌無比的銀色光絲!這些光絲並非攻擊,而是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精準無比地纏繞上鬼周身爆發的每一縷暗紅戾氣!銀絲所過之處,狂暴的能量如同遇到剋星般迅速被束縛、壓製、中和!同時,更多的銀絲如同最精密的鎖鏈,瞬間穿透空間,纏繞在鬼的手腕、腳踝、脖頸等關鍵部位,將她掙紮的身體死死禁錮在病床上!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上一秒還是戾氣衝天、欲要毀滅一切的凶煞,下一秒就被無數純淨的銀絲層層包裹、鎮壓,如同被蛛網捕獲的凶獸!鬼眼中的血紅瘋狂閃爍、掙紮,喉嚨裡發出不甘的嘶鳴,身體劇烈地扭動,卻根本無法撼動那些看似纖細的銀絲分毫!那股力量被強行壓製回她的體內,隻在她體表留下不祥的暗紅紋路,如同被封印的詛咒。

幾息之後,鬼眼中的血紅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重新變回那深不見底的漆黑,隻是眼神更加渙散空洞。她停止了掙紮,身體軟軟地癱在石台上,再次陷入昏迷狀態,彷彿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隻是幻覺。

星暝撤去屏障,快步走到石台邊,看著博麗鬼蒼白昏迷的臉和漸漸淡去的暗紅紋路,心有餘悸,聲音帶著急切:“師匠,她……她怎麼樣?”

永琳沒有立刻回答。她收起月弓,走到鬼身邊,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縈繞著淡淡的光芒,輕輕點在鬼的眉心、心口幾處要穴,仔細探查著。片刻後,她才收回手,轉身走到一旁巨大的藥櫃前,開啟其中一個散發著寒氣的玉匣,從裡麵取出幾顆龍眼大小、通體瑩白如玉、內部卻彷彿有絲絲縷縷流質在緩緩旋轉的藥丸。

“拿著。”永琳將這幾顆藥丸用一個同樣材質的玉瓶裝好,遞給星暝,“每次她出現剛才那種失控征兆,或者你感覺她體內那股戾氣即將壓過她自身意誌時,給她服下一顆。可以暫時壓製那股狂暴的本能,讓她恢複表麵的清醒。”

星暝小心翼翼地接過那觸手冰涼的玉瓶,感覺沉甸甸的:“暫時壓製?那……能根除嗎?”

永琳的眼神深邃:“這藥隻能治標,無法治本。它像一道堤壩,能攔住洶湧的洪水,但洪水本身並未消失,反而會隨著時間不斷積蓄力量。你必須定期讓她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出口’,去宣泄、去釋放那股累積的殺性與戾氣。否則……”永琳的聲音更沉了幾分,“堤壩總有潰決的一天。到那時,被那股徹底失控的本能吞噬的她,恐怕會變成一個隻知毀滅、六親不認的怪物,再難挽回。而她自己,也會在那種徹底的瘋狂中……徹底崩毀。”

她看著星暝緊鎖的眉頭,補充道:“另外,以後若非必要,不必再帶她來這裡了。她的問題根源在心,不在身。藥物和我的手段,能做的已經到此為止了。”言下之意,後續如何,隻能看鬼自己的造化和星暝的引導了。

星暝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瓶,又看看床上氣息微弱、彷彿隨時會碎掉的鬼,心中五味雜陳。他明白了永琳的意思——這是一條沒有儘頭的、需要時刻警惕的荊棘之路。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隻是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師匠。多謝。”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俯身小心地抱起昏迷的鬼。少女的身體輕飄飄的,彷彿沒有重量。星暝抱著她,向永琳微微頷首致意,便轉身離開了永遠亭那清冷寂靜的藥房,身影很快消失在迴廊深處。

直到星暝的氣息徹底遠去,藥房內隻剩下永琳一人時,房間外才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永琳,當真……沒有治療的方法了嗎?”

永琳並未回頭,隻是走到窗邊,平靜地回答道:“有。”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出去。

輝夜的身影從門外的陰影中緩緩走出,臉上帶著慣常的微笑,眼神卻比平時認真許多:“那永琳你……”她似乎想質問為何不用,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永琳不願意用的治療方式,必定是極為殘酷與痛苦的。

永琳轉過身,陽光灑在她銀色的長發上,映襯著她平靜無波的麵容。她看著輝夜,嘴角似乎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看來公主殿下……是站在星暝那邊的?”

“……因為我認為,我們月之民,似乎沒有必要事事都站在八雲紫那邊,被她牽著鼻子走,不是嗎?那個結界計劃,聽著就很麻煩。”

永琳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輝夜,望向更深遠的虛空:“倒也不能這麼簡單地劃分陣營。我這次出手,與其說是所謂的站隊,不如說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畢竟對星暝來說,那巫女終究是他的責任。而且……”她頓了頓,聲音平淡,“對八雲紫而言,那巫女似乎也是她那個異想天開的‘東國大結界’計劃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她需要巫女那特殊的、尤其是沾染了殺伐氣息後的靈力。”

輝夜與永琳對視良久,空氣彷彿凝固了片刻。忽然,輝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彎彎,如同月牙,打破了那份沉凝:“永琳總是這麼麵冷心熱呢。”她搖著扇子,語氣帶著瞭然,“明明給小巫女準備的那些藥物,若是運用得當,再配合上悉心的引導,是能達到‘一勞永逸’的效果的吧?徹底淨化那股戾氣,或者將其無害化地疏導掉?”

永琳沒有否認,隻是靜靜地看著輝夜。半晌,她才輕輕歎了口氣:

“藥物和術法,終究隻是外力。它們或許能壓製,能疏導,甚至……能在特定的條件下強行‘淨化’。但……”她的目光彷彿穿透了牆壁,落在那個被星暝帶走的少女身上,“心病,終究比任何身體的沉屙頑疾,都要難治萬倍。能不能真正走出來,能不能擺脫那如影隨形的黑暗……關鍵,還在她自己。若她的心依舊沉淪在那片血海與虛無之中,再強的藥力,也不過是揚湯止沸,延緩最終的崩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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