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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27章 八雲紫織局燃恨火 源博雅清笛靖鬼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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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倍晴明幾乎是立刻回到陰陽寮,對幾名心腹陰陽師急促下令:“立刻備馬!不,用神行術!用最快的速度趕往播磨國方向!要快!”

然而,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當他們如同無形的疾風,憑借著高超的遁術撕開空間的距離,趕到那彌漫著不祥氣息的事發地附近時,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已撲麵而來。那是新鮮血液的鐵鏽味、泥土被巨力翻攪的腥氣、草木焦糊的刺鼻煙味,以及靈力狂暴對撞後遺留下的、如同被灼燒過空氣的焦躁“餘燼”。眼前的景象,堪稱人間修羅場:碗口粗的樹木被蠻力折斷或連根拔起,如同孩童丟棄的玩偶般歪斜傾倒;地麵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焦黑坑洞,如同被天雷犁過;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縱橫交錯、深達數尺的巨大劈砍裂痕,彷彿有遠古巨獸在此肆虐。幾具身著陰陽寮深色狩衣製式服裝與播磨流標誌性粗布短褂的屍體,以扭曲的姿態散落在泥濘與斷木之間,傷口猙獰,死狀淒厲,無聲地訴說著戰鬥的慘烈。

晴明麵沉似水,薄唇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線,快步上前蹲下身。他迅速而精準地檢查著現場殘留的痕跡——斷裂的兵刃、焦黑的符篆碎片、淩亂的腳印以及空氣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混雜著絕望與暴戾的靈力波動。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一個被壓在斷木下、僅存一絲微弱氣息的押送隊員身上。那人渾身浴血,氣若遊絲。晴明指尖凝聚起柔和的白光,輕輕點在其額心,暫時穩住其心脈,並派人立刻準備治療。

“發生了何事?”他的聲音低沉而急促。

那隊員吃力地睜開腫脹的眼睛,斷斷續續地吐露了經過:

原來,道滿一行的“流放”隊伍剛走出京都地界,踏入通往播磨的道路不久,便被一隊人馬突兀地攔住了去路。這些人皆身著地方陰陽寮分府的製式服裝,為首者一臉倨傲,高舉著一枚刻有陰陽魚紋路的青銅令牌,聲音洪亮地宣稱:奉京都陰陽寮總部“緊急密令”及信物,特來處置逆賊蘆屋道滿及其黨羽!為證“命令”確鑿,他還出示了一張蓋有模糊印鑒、筆跡模仿得足以亂真的字據,上書“此獠凶頑,流放不足懲其惡,著追兵速至,務必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總部不便公開行事,特以空間秘術急召地方同仁代勞。”

押送隊的頭領,本就對播磨流這些“攪亂秩序”、“蔑視權威”的“法外狂徒”心存芥蒂,雖隱約察覺這道命令來得蹊蹺(晴明大人分明示意此事暫告段落,息事寧人),但眼見對方手續“齊全”、信物“無誤”,又打著“陰陽寮同仁”的旗號,再加上內心對播磨流的厭惡占了上風,便未做深究,甚至默許了對方的強硬姿態,讓自己的手下稍作配合,形成了合圍之勢。

衝突,在瞬間爆發!那群地方陰陽師出手狠辣絕倫,符咒閃爍著不祥的光芒,攻擊直取要害,沒有絲毫留手,完全是一副趕儘殺絕的架勢。播磨流這邊,那些死心塌地追隨道滿、性情剛烈的弟子們目睹此景,僅存的僥幸心理徹底粉碎——朝廷與陰陽寮果然言而無信!前腳假惺惺地流放,後腳就派殺手斬草除根!悲憤與絕望瞬間點燃了他們最後的瘋狂!有人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不顧一切地逆轉心脈,燃燒起自身的生命,施展出同歸於儘的攻擊手段,周身爆發出毀滅性的血光!

“轟——!”劇烈的爆炸聲接連響起,血肉橫飛,狂暴的衝擊波將泥土和斷木掀上半空,隻為在那看似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中,為身後的師父撕開一線渺茫的生路!

場麵徹底失控了,化作血腥的煉獄。蘆屋道滿目眥欲裂,眼睜睜看著那些曾與他同甘共苦、對他深信不疑的年輕麵孔,一個個在自己麵前被鋒芒撕裂、被符咒炸碎、或被自爆的衝擊波吞噬,化為血雨肉泥!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製,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他仰天發出淒厲悲憤的咆哮,體內那些本就不甚穩定、夾雜著偏激與怨恨情緒的靈力徹底爆發,周身散發出令人心悸的瘋狂氣息,不顧一切地攻向那些“背信棄義”的陰陽師,狀若瘋魔,招招都是拚命的打法。

地方陰陽師和押送隊的人見道滿這副要與所有人同歸於儘的恐怖架勢,估計就算勝了,也得找口好棺材了,哪裡還敢戀戰,紛紛狼狽不堪地轉身逃竄,等這家夥的瘋勁過去再說。

道滿殺退了追兵,自己亦是遍體鱗傷,如同一個從血池地獄爬出的惡鬼,拄著一根折斷的武器殘骸,劇烈地喘息著。環顧四周,隻剩下兩三個同樣傷痕累累、搖搖欲墜的追隨者,眼神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與刻骨的仇恨。他望著被鮮血浸透、殘肢斷臂散落、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戰場,血淚混合著泥土從他扭曲的臉上滑落。喉嚨裡滾動著野獸瀕死的嗚咽,最終化為一聲從靈魂深處榨出的、充滿無儘怨毒的詛咒:

“安倍晴明!陰陽寮!此仇此恨,血海滔天!我蘆屋道滿在此立誓,今生今世,與爾等不共戴天!縱使身化厲鬼,墮入無間,也必啖爾肉,飲爾血,將爾等所珍視的一切,儘數焚為灰燼!”

對著京都的方向發出這泣血的詛咒後,他不再看這修羅場一眼,帶著僅存的殘部,帶著深入骨髓的警惕與衝天的怨毒,頭也不回地、步履蹣跚卻又無比決絕地,隱入了通往播磨國方向的、更加崎嶇荒涼的深山密林之中。

聽完這血淋淋的敘述,晴明久久地佇立在血腥的戰場上,沉默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寬大的狩衣袖袍下,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幾乎要刺出血來。那股混雜著憤怒、無奈、以及洞悉一切卻無力迴天的沉重感,幾乎將他淹沒。他心中的判斷清晰如明鏡:那隊“地方陰陽師”,那偽造的“密令”和信物,必然是隱藏在幕後的黑手——極可能是那些深諳人性弱點、唯恐天下不亂的邪異大妖——精心佈下的絕戶毒計!目的就是用最殘酷的方式點燃仇恨之火,將本就偏激的道滿徹底推向對立麵,變成一把深深刺入人類陣營內部、淬滿劇毒的尖刀!

然而,此時此刻,麵對著這滿目瘡痍的鐵證,麵對著道滿那傾儘三江五湖之水也無法洗刷的滔天恨意,他所有的推斷、所有的解釋,都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如同風中殘燭。那道橫亙在陰陽寮與播磨流之間、由鮮血和背叛澆築而成的裂痕,已然深不見底,再無彌合的可能。

……

接下來的日子,對安倍晴明和遠在播磨、如同受傷困獸般的蘆屋道滿而言,都可謂是壞訊息頻傳。

播磨國及其周邊的幾處要地,衝突非但未曾因道滿的回歸而稍有平息,反而如同被澆上了滾油,愈演愈烈,血腥之氣彌漫四野,混亂的程度更勝從前。

時常有打著“陰陽寮奉命清剿邪流”旗號的人馬,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某個被懷疑與播磨流有牽連的村莊或小鎮。這些人身著似是而非的陰陽師服飾,行事卻比土匪還要蠻橫兇殘。他們以搜查“播磨流餘孽”、“私藏邪術法器”為名,肆意闖入民宅,翻箱倒櫃,稍有不滿便拳腳相加,甚至公然勒索錢財、強征糧秣。然而,每當真正的播磨流弟子聞訊怒火中燒地趕來救援,或道滿親自攜帶一身戾氣降臨現場時,這幫惡徒總能像未卜先知般,“恰到好處”地“匆忙撤離”,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人間蒸發,不留下一絲可供追查的切實線索。

同樣,各地也開始頻頻出現自稱“播磨流法師”的身影。然而,他們的行事作風卻與道滿初創時“護佑一方”的理念大相徑庭,甚至背道而馳。他們所施展的術法,變得越發詭異陰邪,充斥著濃重的穢氣。有人公然在夜間役使低階妖物騷擾地方官衙,偷盜公文印信,令官吏惶惶不可終日;有人動用明顯帶著血腥與妖異氣息的詛咒之物,暗地裡襲擊往來商隊,劫掠財物;更有人打著“替天行道”、“劫富濟貧(實則是劫富濟己)”的旗號,與當地豪強地主發生激烈衝突。可詭異的是,每當陰陽寮真正的高手親自趕往調查時,這些作惡的“播磨流法師”卻又往往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地狼藉、驚恐不安的民眾,以及更加坐實“播磨流已徹底淪為邪魔歪道”的鐵證。

羅生門般的戲碼反複上演。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如同一團被惡意攪渾的亂麻,剪不斷,理還亂。晴明心中縱有明鏡,深知十有**是那些妖怪在兩頭煽風點火、栽贓陷害,卻也苦於抓不住幕後黑手的狐狸尾巴,更無法向那個已被仇恨徹底矇蔽了心智、如同驚弓之鳥般不再相信任何京都之言的蘆屋道滿解釋清楚。而道滿,經曆了那次慘絕人寰的“截殺”,心中早已認定陰陽寮卑鄙無恥、欲將他置之死地而後快,對於所有指向播磨流的惡行,他要麼認為是陰陽寮無恥的構陷,要麼便更加偏激地視作是弟子們在絕境中被迫的“反抗”與“複仇”,手段因此也越發狠厲無情,甚至開始不加甄彆地吸納那些心懷叵測、隻求力量與報複的亡命之徒。播磨流這艘船,在仇恨的狂濤中,正不可逆轉地滑向徹底沉淪的黑暗淵藪。

就在晴明為此焦頭爛額、疲於奔命之際,又一個讓人頭疼的訊息傳來了:一隊來自大江山的鬼族,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平安京郊外,指名道姓要找京中的“高手”友好切磋交流。

這幫鬼族體型魁梧,筋肉虯結,周身散發著濃鬱的妖氣和酒氣。為首的是一個格外高大的鬼,扛著一根巨大的狼牙棒,聲如洪鐘地嚷嚷著:“喂——!京都裡的高手們聽著!俺們是打大江山來的!在那山裡頭待得骨頭縫都要生鏽了!聽上次來的兄弟們說你們平安京藏龍臥虎,人才濟濟,俺們特來討教幾手!放心,俺們鬼族最講‘規矩’,純屬切磋交流,點到為止,絕不傷和氣!哈哈哈哈!”

話說得似乎敞亮,但京都上下,從公卿貴族到普通百姓,誰不知道鬼族的“切磋”是個什麼德性?無非是比拚那些他們天生就占據壓倒性優勢的專案:如山呼海嘯般的酒量、能生裂虎豹的恐怖蠻力、或是能把巨石當沙包扔的摔跤角力。若是人類一方怯戰或乾脆拒絕,這些性情直爽卻極易被激怒的鬼族便會覺得受到了輕視和侮辱,當場就能藉故發作,砸城門、掀攤子、嗷嗷叫著衝進來鬨事,造成的破壞絕非小事;若是勉強應戰,結果多半也是被灌得人事不省、吐得昏天黑地,或者被摔得筋斷骨折、顏麵儘失;而最糟糕的情況,若是人類這邊真有高手不知輕重,在“切磋”中下了狠手甚至打死了鬼族……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必然會引來大江山鬼族舉族震怒,掀起滔天血浪般的瘋狂報複!就算冥冥之中有著“神明大人”保佑,那也不是眼下內憂外患的京都所能承受的。這簡直是燙手的山芋。

朝廷和陰陽寮對此都十分為難,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應對之策——強行驅趕恐立時激化矛盾,虛與委蛇敷衍了事又怕對方覺得受辱而發作。愁雲慘霧籠罩在決策者的頭頂。

正當安倍晴明為此事愁眉不展之時,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未經通傳,便踏著步伐,帶著一身清朗之氣,出現在了他所在之處。

來人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用料考究卻並不張揚的直衣,腰間懸著一柄竹笛,步履從容,氣質卓然。眉宇間帶著皇族特有的矜貴,卻又奇異地融合了一種藝術家的灑脫與武士的英挺。正是那位以“雅樂之神技”聞名公卿之間,性情耿介、不拘一格的中務大輔卿——源博雅。

“冒昧來訪,還望晴明閣下見諒。”

博雅的聲音清越悅耳,如同他腰間懸著的玉笛相擊,對著起身相迎的晴明微微頷首致意,開門見山,“晴明閣下可是為了城外那群鬨嚷嚷的大江山來客而煩憂?”

晴明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溫和的笑意,抬手示意道:“中務大輔殿訊息靈通,晴明慚愧,確為此事困擾。請坐。莫非您有良策教我?”他對這位身份尊貴卻沒什麼架子的皇族公子早有耳聞,知其雖然不通陰陽術法,但心思玲瓏剔透,常有出人意表之思,且為人光明磊落,即便閱曆與地位都高於晴明,也未藉此以勢壓人。

源博雅撩起衣擺,在晴明對麵安然坐下,姿態灑脫自然,毫無公卿的矯揉造作。他目光炯炯,直接道:“良策不敢當,隻是有些粗淺想法,或可一試。鬼族天性豪爽,卻也暴躁易怒,尤嗜烈酒。他們所提的‘切磋’,不外乎酒量、氣力、摔跤之流,此皆其天賦異稟之處,我等凡俗之人,縱有十分力氣,也難與之正麵爭鋒。正所謂‘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既然此路不通,何不另辟蹊徑?轉守為攻?”

“哦?”晴明提起茶壺,為博雅斟上清茶,饒有興味地問,“願聞其詳。如何轉守為攻?”

博雅眼中閃爍著智珠在握的光芒,端起茶杯卻未飲,語帶鋒芒:“他們想比力氣,我們偏要比‘定力’!他們好酒如命,我們便‘投其所好’,再‘以巧破拙’!”他放下茶杯,指尖輕輕敲擊著矮幾邊緣,節奏清晰,“我們不妨主動些,大張旗鼓地發出‘邀請’,請這群鬼族朋友一聚。地點就選在城外開闊處,以免驚擾城中百姓。宴席之上,備下如山如海、最醇最烈的好酒!讓他們喝個痛快!”

晴明何等聰明,立刻捕捉到了博雅的思路:“先以美酒滿足其口腹之慾,消其銳氣?”

“正是!”博雅含笑點頭,繼續道,“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彼等酒意上頭,身形不穩之際,便是時機成熟之時。那時,我便會登場。”他輕撫了一下腰間的玉竹笛,“我會對他們說:諸位鬼族勇士,酒已儘興,我等也非無膽之輩,這‘切磋’自然要行!然則,勇力之道,非止筋肉筋骨,更重心神意誌!今日,我們便來比一比這‘定力’與‘雅趣’如何?”

“‘定力’?‘雅趣’?”晴明微微挑眉,嘴角已勾起一絲瞭然的笑意。

“沒錯!”博雅的聲音帶著一絲自信的飛揚,“規則很簡單:當我奏響這支玉笛之時,所有參與‘切磋’者,無論人鬼,都必須端坐原地,凝神靜聽,身形不得有絲毫晃動搖晃,更不可酣然入睡!直至一曲終了,笛聲歇止。誰能從頭至尾安然端坐,身形紋絲不動,神智始終清醒,便是勝者!若鬼族一方無人能堅持到最後……”博雅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便算他們輸了這場‘切磋’,需即刻離開京都,並承諾一段時間內不再以此等方式前來‘叨擾’。”

晴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博雅的妙處。鬼族貪杯,見到美酒定然狂飲不止,本就容易醉倒。而博雅的樂藝堪稱天下無雙,其笛聲悠揚婉轉,極具感染力,甚至傳說有安撫心神、引人入睡之效。讓一群酩酊大醉的鬼族安靜地聽笛子,還要保持不動、不睡,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妙啊!”晴明撫掌輕笑,“中務大輔殿此計,大善!既不傷和氣,又投其所好,更能以巧破力,令人歎服。”

兩人相視而笑,頗有英雄所見略同、惺惺相惜之感。晴明當即不再猶豫,簡單請示後立刻著手安排。他以朝廷和陰陽寮的聯合名義,正式向大江山鬼族發出了措辭“熱情洋溢”的“切磋邀請函”,文中尤其濃墨重彩地強調了“備有海量佳釀,以供諸位勇士開懷暢飲,儘興切磋”。

訊息傳到城外鬼族營地,這群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巨漢們頓時爆發出一陣震天響的歡呼。美酒!而且還有“切磋”可以活動筋骨!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一群鬼族等約定時日一到,立刻嗷嗷叫著,如同出閘的猛獸,迫不及待地湧向了陰陽寮在城外開闊地特意為他們佈置的巨大場地。

場地中央,一字排開數十個半人高的巨大酒壇,壇口泥封早已拍開,濃鬱得化不開的酒香如同實質的匹練,彌漫在空氣中,光是聞一聞就讓人醺醺欲醉。鬼族們眼睛都直了,歡呼聲幾乎要掀翻天空!根本不用招呼,一個個如同餓虎撲食,抱起酒壇就“咕咚咕咚”豪飲起來,酒液順著胸膛肆意流淌,場麵熱烈喧囂,如同狂歡節。

酒過不知多少巡,場地裡已是杯盤狼藉(或者說壇倒甕傾),大部分鬼族已經眼神迷離,腳步虛浮如同踩在棉花上,碩大的腦袋搖晃著,臉上的笑容憨態可掬,時不時打著響亮的酒嗝,醉意酣然。就在這時,源博雅手持他那支看似普通的青玉竹笛,悄然登場。

他走到場地中央臨時搭建的一個小台上,對著下麵東倒西歪、如同巨大醉羅漢般的鬼族們朗聲道:“諸位鬼族勇士!瓊漿玉液,想必已儘興!接下來,便依約進行此番‘切磋’——較量‘定力’與‘雅趣’!”

他舉起手中的笛子,聲音清越,清晰地傳入每個鬼族耳中,“請諸位務必安然靜坐,凝神聆聽在下吹奏此曲。一曲終了之前,需保持身形端正,不可左搖右晃,更不可酣然入睡!凡能堅持至一曲終結者,方為勝者!”

規則簡單明瞭。

鬼族們正喝得渾身舒坦,熱血上頭,雖然覺得這規矩有點莫名其妙(不能動多憋得慌?摔跤多痛快!),但看在之前喝得痛快、還有美名可圖的份上,也都大著舌頭嚷嚷著應承下來:

“好……好說!不……不動就不動!”

“聽……聽曲兒?有……有意思!俺們大江……江山的漢子,定……定力強著呢!”

“快……快吹!讓俺們聽聽京都的……的調調!”

博雅微微一笑,將笛子湊到唇邊。下一刻,一縷帶著某種奇異韻律和魔力的笛音緩緩流淌而出。

初時,笛聲如春風拂過新柳,溫柔婉轉,帶著撫慰人心的魔力;漸漸,旋律變得舒緩悠長,如同夏日午後最暖融的陽光灑在身上,又似慈母懷抱中輕柔的搖籃曲;隨後,笛音愈發空靈縹緲,彷彿天際流雲,月下清溪,帶著一種引人靈魂下沉、心神徹底放鬆忘卻塵囂的奇異韻律……

效果立竿見影!

隻見那些原本還在努力瞪大銅鈴般眼睛、試圖保持“清醒”的鬼族勇士們,眼皮如同掛了千斤重擔,開始瘋狂地打架。“呼……哧……呼……哧……”粗重的呼吸聲變得越發綿長。他們努力想搖頭晃腦驅逐睏意,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隨著那舒緩悠揚的笛聲節奏,開始緩慢地左右搖擺起來!

起初隻是輕微的晃動,如同風中的蒲草。漸漸地,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大,頻率越來越統一!數十個身高近丈、筋肉虯結的魁梧鬼族,此刻竟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巨大傀儡,動作遲緩而整齊,笨拙地隨著笛聲的韻律,左搖一下,右晃一下,左搖一下,右晃一下……場麵壯觀又詭異得令人忍俊不禁!他們的眼神呆滯,嘴巴微張,口水順著嘴角流下都渾然不覺,臉上隻剩下強忍睡意的懵懂憨態,哪裡還有半分剛才喝酒時的凶悍?看上去反而滑稽無比。

最終,當源博雅吹完最後一個悠長的音符,收起笛子時,在場的所有鬼族都已經保持著端坐的姿勢,睜著眼睛,發出了震天響的、整齊劃一的鼾聲!他們竟然在睜著眼睛的情況下,被笛聲和酒力共同催眠,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晴明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對著場外做了個手勢。早已準備多時的、穿著統一號衣的陰陽寮仆役和衛兵們立刻訓練有素地四人甚至八人一組,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睡得如同死豬般的鬼族勇士,架起他們沉重如山的身軀(好幾個壯漢才能勉強架起一個)。

很快,這支由數十名沉睡鬼族組成的“夢遊軍團”,被仆役們如同擺放木雕般,排成了幾列相對整齊的縱隊。

然後,在源博雅再次吹響的、節奏鮮明的笛聲引導下,這支由沉睡鬼族組成的“軍隊”,竟然邁著極其僵硬卻異常整齊的步伐,“一二一”地、浩浩蕩蕩地朝著京都城外走去!

這幅景象實在太過奇異荒誕,太過匪夷所思!原本因為鬼族到來而躲在家中緊閉門戶的京都百姓,被外麵震天的笑聲和奇怪的響聲吸引,紛紛按捺不住好奇心湊到城邊。當他們看到那些平日裡凶神惡煞、力能扛鼎的鬼族巨漢,此刻睜著眼睛流著口水,排著整齊的隊伍,在悠揚的笛聲中“踢著正步”自己走出城去時,先是驚愕地張大了嘴巴,隨即——

“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

震天的鬨笑聲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爆發出來,席捲了整個平安京!

“快看快看!那些大個子鬼在排隊走路呢!”

“哎喲笑死我了!走得好齊啊!比朱雀大道的衛兵走得還整齊!”

“你看那個,邊走邊打呼嚕,口水流了一路!”

“神了!真是神了!那位吹笛子的大人是神明下凡吧?這是用了什麼法術?”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中務大輔大人!他的笛子連鬼神都能安撫!”

歡樂的氣氛如同溫暖的陽光,瞬間驅散了籠罩在京都上空已久的陰霾和緊張。笑聲、議論聲、讚歎聲此起彼伏。

安倍晴明站在一處稍高的台子上,俯瞰著這充滿喜感又令人歎為觀止的一幕。晴明清俊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發自內心的輕鬆笑意。

而這支“凱旋之師”,就在博雅的笛聲引導下,一步一個腳印,一直走到遠離京都數十裡、人跡罕至的山林深處。

直到此時,尾隨著隊伍的源博雅才緩緩收住笛聲。

笛音一停,如同斷了線的牽絲戲,那些僵硬行走的鬼族們身上的“咒力”瞬間消失。“撲通!撲通!撲通!”

如同被砍倒的巨木,數十個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地,瞬間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更加震耳欲聾的鼾聲此起彼伏地響起。看這架勢,沒有個三五日的酣睡,怕是醒不過來了。

經此一役,源博雅“一曲笛音退鬼族”的傳奇事跡如同長了翅膀,瞬間傳遍了整個平安京的大街小巷,成為百姓津津樂道的奇談。他也因此與安倍晴明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一位是精通陰陽術法的智者,一位是深諳音律人心的雅士,時常在棋盤與笛聲間探討世事。

然而,當晴明獨自一人站在月色下的庭院中,目光再次投向播磨國那被牆壁與群山阻隔的黑暗方向時,輕鬆的笑意從臉上褪去,眉頭重新緊鎖。源博雅的妙計雖解了燃眉之急,暫時送走了這群鬨事的鬼族,但蘆屋道滿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複仇之火,以及那些隱藏在更深黑暗處、不斷播撒混亂與仇恨種子的真正黑手所帶來的致命危機,還遠未結束……平靜的水麵之下,是更加洶湧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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