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36章 人生如夢
隻有真正失去過,或許才會讓人明白其——彌足珍貴。
……
星暝徹底沉入了無人知曉的陰影之中,彷彿一滴墨水融入永夜。他像一尾決絕地滑入無光深海的魚,主動切斷了與外界絕大部分的聯係,獨自蟄伏於空間褶皺的最深處,一個連時間流速都顯得曖昧不清的裂隙。他的“工坊”並非實體,而是一片不斷生成又湮滅、充斥著能量漩渦的奇異維度。在這裡,沒有聲音,沒有溫度,隻有他冰冷而瘋狂的意誌在無聲地咆哮,進行著令人心悸的精密演算——他正在破壞現世空間的穩定性。
這絕非漫無目的的破壞欲宣泄,而是一種近乎冷酷的、高度理性的戰略推演。他的意識如同超負荷運轉的最高效處理器,瘋狂地解析、建模、再解析著整個世界的“空間結構力”。山川的龍脈走向如同大地的血脈,河流的水文靈韻承載著生命的律動,村莊城鎮聚集的人氣磁場氤氳著紅塵煙火,乃至更大範圍內維係空間穩定的關鍵節點……所有這些構成世界穩定存在的空間要素,此刻在他眼中都化為了可以量化的引數,成了他計算如何最高效“拆解”與“重組”的物件。
他會在異空間內先完美複刻出目標的微觀空間模型,纖毫畢現,然後注入無數變數,模擬各種空間破壞方式所能產生的最大效果與連鎖反應。是精準地撕裂空間薄膜,製造出吞噬一切的臨時虛空裂縫?還是扭曲特定區域的維度引數,讓重力失常,物體失序漂浮碰撞?或是更巧妙地引發空間結構共振,讓堅實的物質如同沙堡般從原子層麵崩解消散?
每一次推演的結果,都被他毫無感情地記錄下來,注入能量封存為一張張閃爍著危險光芒、等待觸發的“空間災難藍圖”。他像一個為世界預先撰寫死亡通知書的冰冷書記官,隻是筆尖流淌的不是墨水,而是足以令萬物歸寂的虛無能量。與修複那需要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維持“存在”的艱難相比,製造混亂與毀滅,在純粹的力量輸出層麵,確實顯得“簡單”而“輕鬆”得多——至少,不必去顧慮那些細微的、脆弱的、維係著“生”的複雜聯係。
他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充滿嘲弄的快意想:如果那個高踞於一切之上、視眾生為棋子的存在,因此而降下更直接的針對與抹殺,那或許正好!這漫長而時常令人感到沉重與厭倦的生命,若最終能終結於自己親手點燃的、足以焚儘一切規則與束縛的火焰中,似乎也是一種驚心動魄、不失壯烈的謝幕。死亡對他而言,大多時候像個遙遠的、不足為信的黑色笑話,但此刻,在這極致的孤獨與令人窒息的壓力下,他內心深處竟隱約期盼著某種形式的、激烈的“終結”,能像一柄重錘,徹底砸碎這令人絕望的無形迴圈。他隻能,且必須這麼堅信不疑,才能為自己正在進行的、這堪稱瘋狂的一切,找到一個不至於讓自身先行崩潰的支點。
星暝的瘋狂行動,如同向看似平靜的湖麵接連投下巨石,最初或許隻是激起圈圈漣漪,但很快,這些漣漪便相互疊加、共振,最終彙聚成了席捲沿岸所有生靈的災難海嘯,無一倖免。
對人類世界而言,
災難是具體而恐怖的,充滿了超自然的詭異與無力感。近江國的一個平靜村莊,村民們在一個普通的清晨醒來,驚恐欲絕地發現村口那棵百年老樹連同周圍的幾戶人家,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巨獸啃噬,徹底消失不見,原地隻留下一個光滑得不可思議的半圓形坑洞,深不見底,散發著空間被強行撕裂後殘留的、令人頭暈目眩的扭曲感。這不是地震,不是火災,而是某種他們無法理解的、空間本身的消失。
丹波地區的一處重要官道,一夜之間發生了可怕的“空間折疊”。一段約百米長的道路看似完好,任何踏入其中的行人和車馬都會在幾步之後莫名從道路的另一端“掉”出來,方向感徹底混亂,記憶出現短暫的空白,彷彿那百米路程被整個從世界上“剪”掉了。商路因此中斷,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都說這是妖狐作祟,佈下了吞噬空間的幻術結界。
山城國邊境的幾個村落更是遭遇了“空間錯位”的恐怖現象。村民們清晨醒來,發現自家的院子有一部分竟然與鄰家的屋頂、甚至更遠處山穀的景色詭異拚接在一起,彷彿不同的空間被打碎後胡亂粘合。穿過自家的院門,可能一步踏入的是鄰居的臥室,或者直接懸空出現在數米高的半空。這種物理規則的紊亂讓所有人都陷入極度的恐慌和困惑之中,房屋不敢住,道路不敢走,世界變得陌生而危險。陰陽寮派出的偵測人員發現,這些區域的空間引數極其混亂,殘留著強烈的、非自然的扭曲痕跡,但找不到任何施術者的妖氣或法力波動,彷彿災難是憑空產生。
對妖怪族群來說,
這同樣是一場飛來橫禍,無妄之災。穩定的空間也是許多妖怪賴以生存的環境,甚至是它們修煉的依賴。如今,許多妖怪熟悉的巢穴、修煉秘境周圍的空間變得極不穩定。有些洞穴的入口時而存在時而消失;有些林間的空地上會出現短暫存在的虛空裂縫,吞噬掉不小心靠近的小妖;更可怕的是,一些依賴特定節點進行蛻變的妖族,在關鍵時刻遭遇空間震蕩,不僅進階失敗,反而被混亂的空間之力重創妖核,修為大損,甚至形神俱滅。
一隻擅長利用陰影穿梭的貓又,在一次例行穿梭中,撞上了一片極其隱晦的空間皺褶,直接被拋入了陌生的異空間,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才傷痕累累地逃回,卻再也無法精確控製自己的穿梭能力。一對苦心經營了數百年的鏡妖姐妹,其本體原本連線著數個穩定的地點,卻因劇烈的空間擾動導致結構崩潰,姐妹倆遭到嚴重反噬,元氣大傷。
更讓妖怪們感到憤怒、憋屈且恐懼的是,它們之中那些感知敏銳的大妖,能清晰地察覺到空間中那冰冷陌生卻又熟悉得令人靈魂戰栗的扭曲力量。這分明是**裸的、帶有惡意的空間操縱!絕非自然現象!可當它們暴怒地試圖追蹤這力量的來源時,卻總是無功而返,那力量來無影去無蹤,彷彿來自世界之外。星暝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甚至世界上發生的“覆蓋”現象反而在幫助他不受侵擾。
陰陽寮和各大寺社早已焦頭爛額,疲於奔命。麵對這種前所未見的、直接針對空間結構本身的災難,他們傳統的退魔、結界、祈福手段效果甚微。他們能暫時安撫民眾情緒,卻無法修複那被撕裂的空間。專家們爭論不休,有人認為這是某種未知的、能操控空間的遠古大妖蘇醒;有人則悲觀地認為這是世界本身走向崩壞的征兆。
星暝並非完全冷漠地旁觀著這一切。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負罪感有時也會啃噬他的內心。那些無辜者絕望的淚水與深深的恐懼,都是他親手造下的“業”。但他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病人,隻能用這種激烈的方式,試圖逼出那看不見的“病灶”。他注意到,隨著他製造的災難越來越頻繁、劇烈,那個存在的“修複”也居然開始顯現出某種“力不從心”。
修複後的空間,並非總是完美地回歸“原狀”。有時,會發生一些邏輯無法解釋的、極其離奇的事情:
譬如,在攝津國一個被空間抹消後又“恢複”的茶棚,老闆和客人都“回來”了,但所有人都堅稱那天看到了一位“發光的少女”用太刀斬開了天空,擊退了“無形的怪物”——一段被強行植入的、用於解釋空間異常的記憶。
美濃國某段被“折疊”的官道修複後,道路恢複了正常,但每逢陰雨之夜,那段路麵上偶爾會出現重疊的、半透明的馬車虛影,彷彿不同時間的空間影像發生了交錯。
最奇特的一次,是在若狹灣附近,星暝試驗性地大規模扭曲了海岸線的空間結構。修複後,海岸線恢複了原狀,但那片區域的光線卻時常發生詭異的折射,海市蜃樓現象頻繁發生,而且呈現出的景象並非遠方的景物,而是一些支離破碎、無法理解的、彷彿來自其他時空的片段。
這種現象讓星暝意識到,他的破壞確實乾擾了那個存在的“覆蓋”程序。它似乎無法再像之前那樣平滑、無縫地完成“修複”,而是會留下短暫的、邏輯無法自洽的“疤痕”,甚至是不同時間線、不同可能性的影像碎片。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成型:如果一次性、同步地在多個關鍵空間節點製造前所未有的超級“空間風暴”,是否可能造成更持久、更劇烈的“疊加”或“錯位”?甚至……短暫地衝垮那個存在的“修複”機製?
然而,這計劃風險極大。每一次大規模動用力量,都像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有時,經曆了一場劇烈的“手術”後,他會拖著近乎虛脫的、靈魂都彷彿在顫抖的身軀,如同一個迷失的幽魂,下意識地回到那個他曾親手建立、如今卻顯得莫名空曠的博麗神社。
他會站在庭院裡,目光總是不受控製地、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期盼,瞟向神社本殿後方那間始終寂靜的居室。
那裡,彷彿被時間遺忘,安靜地躺著那個曾經活力四射、如今卻了無生氣的紫發巫女。
“人生如夢嗬……也是。”他望著庭院裡那棵不再有身影嬉鬨追逐、獨自花開花落的櫻樹,聲音低啞地自語。
“師……父?”一個微弱、沙啞,卻熟悉到令他心臟驟然緊縮、幾乎停止跳動的聲音,極其突兀地,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試探,從居室內響起。
星暝猛地轉身,動作快得甚至帶起一陣微弱的空間漣漪。有那麼一刹那,他以為自己頻繁撕裂空間的行為終於導致了嚴重的感知錯亂,聽到了不可能的幻聽。
但他的視線捕捉到了那個小小的、熟悉的身影——星焰像一陣被狂風捲起的花瓣般從屋裡衝了出來,臉上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狂喜,眼睛裡蓄滿了淚水,聲音顫抖得幾乎語無倫次:“主人!主人!醒了!靈夢姐姐醒了!她真的醒了!!她剛剛…剛剛還說話了!”
星暝愣在原地。醒了?在那個強行中斷完全不該有的獻祭、導致空間劇烈震蕩、靈魂與大結界核心強製繫結、身體機能近乎停滯、所有人都已近乎絕望地接受了現實之後……她居然自己醒了?這本身就像是最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快步走向那間房間,腳步甚至因內心的巨大震動而有些踉蹌,周遭的空間都因他情緒的波動而微微扭曲。越靠近門口,一股混合著淡淡藥味、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命流逝般的虛弱氣息、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不穩定的空間漣漪便愈發清晰。
他踏入屋內。靈夢確實睜著眼睛,背後墊著幾個枕頭,半靠在那裡。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乾燥而缺乏血色。那雙曾經明亮靈動、閃爍著好奇光芒的紫色眼眸,此刻顯得有些渙散和迷茫,彷彿蒙上了一層拭不去的薄薄霧氣,努力地想要聚焦,卻顯得有些吃力。她看到星暝進來,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嘴角極其艱難地、一點點地向上彎起,試圖擠出一個她慣有的、帶著些許樂觀的笑容,然而最終呈現出來的,卻隻是一個異常勉強、脆弱得讓人心碎的虛弱表情。她周身的光線都似乎因她微弱的存在而產生了輕微的折射偏差,讓她看起來彷彿隨時會融入背景的空間之中。
“師……父……”靈夢的視線艱難地聚焦在星暝身上,聲音很輕,氣若遊絲,每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力氣,“能……答應我……完成一個……願望嗎?”
星暝幾乎是下意識地、生硬地、粗暴地拒絕:“有什麼想做的,等你好起來……自己……該去做到。”
靈夢聞言,卻沒有生氣,反而極輕、極微弱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裡帶著點無奈,帶著點瞭然,甚至還有一絲淡淡的包容,儘管這微笑讓她看起來更加脆弱:“師父……你還是……老樣子呢……”她歇了口氣,積蓄著微不足道的力量,繼續輕聲說道,聲音彷彿來自很遠的地方,“師父,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說過什麼嘛?”
星暝沉默了片刻,視線移開,聲音低沉:“……那麼久的事,誰記得。”
“我說過……”靈夢的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彷彿用儘了最後的力氣也要把這句話送出來,這句話似乎錨定了她即將飄散的意識,“師父要是……哪天嫌我麻煩……想把我丟去喂狼……記得……記得在我墳頭……種棵柿子樹……”她頓了頓,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歇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睜開眼,眼神有些飄忽,彷彿在凝視著某個不存在於當前空間的點,“真是的……為什麼……那時候會……說出這種要求呢……柿子……好像也不是……最喜歡吃的……”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窗外,似乎在尋找什麼,最終又落回星暝臉上,帶著一絲近乎懇求的意味:“至少……師父……種棵櫻樹吧……師父……為我……”
她的話沒有說完,氣息再次微弱下去,眼神開始渙散,腦袋無力地微微偏向一側,意識似乎又要沉入那無邊的黑暗之中。剛才那幾句話,彷彿耗儘了她短暫蘇醒所積累的全部精力。
“靈夢姐姐!靈夢姐姐!你彆睡!再看看我們啊!你看,大家都在呢!”星焰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帶著哭腔喊道,小手緊緊握著靈夢冰涼的手指,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
然而,屋子裡的其他人,留琴的眼睛默默閃爍著微光,草薙劍在空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沉嗡鳴後又歸於沉寂,神玉散發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幾分,玄爺不知何時將頭縮回了殼裡。它們都沒有說話,沒有歎氣,也沒有安慰。一種沉重的、心照不宣的靜默籠罩著房間。它們並非冷漠,而是彷彿早已感知到了某種無可挽回的結局正在步步逼近,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隻剩下無言的陪伴。
星暝看著靈夢那副脆弱得彷彿下一刻就會徹底消散於空氣之中的模樣,最終,也隻是輕輕張開了嘴:“……我答應你——記得付錢。”他試圖用一種看似混不吝的方式,用這種日常的對話,將她拉回現實。
靈夢似乎又凝聚起一絲微弱的意識,聽到這句話,幾乎氣笑,極其微弱地嘟囔,聲音如同遊絲:“師父居然……這個時候……還記得錢……果然本性還是……賭鬼呢……”她極其緩慢地喘了口氣,眼神飄向虛空,像是在憧憬某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存在於另一條時間線的未來,又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彆,“不過……要是……還有機會……我……可絕對不要再……跟著師父了……至少……不能當個……窮巫女……要做……最有錢的……比所有人……都有錢……”
星暝聽著她這些斷斷續續、如同夢囈般卻帶著她特有倔強與夢想的話語,臉上像是戴著一副僵硬的麵具,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彷彿要將她此刻的模樣牢牢刻印下來。然後,他猛地轉身,一言不發地大步流星跨出房門,身影瞬間模糊、扭曲,直接融入了空間的縫隙之中,彷彿多停留一秒,那副麵具就會徹底崩碎。
他沒有走遠,而是立刻開始行動。靈力以不計代價的強度輻射開來,如同無形的空間探針,精準地捕捉每一個與博麗靈夢有過深刻交集的生命氣息坐標。他不再顧忌暴露與否,不再考慮後果,以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將自己的意誌通過空間波動傳遞出去——
正在魔法森林焦急尋找可能存在的、擁有穩定靈魂特性藥材的魔梨沙,在感覺到熟悉靈力的同時,腦海中猛地響起星暝冰冷急切的聲音,直接烙印在她的意識裡:“神社!立刻!”
附近的村莊,曾在靈夢幫助下退治過妖怪的匠人、受到過神社庇護的村民,甚至隻是曾與靈夢有過一麵之緣、受過她一個笑容的路人,都在這一刻,心頭莫名湧現出強烈的、想要去往博麗神社的衝動,彷彿被無形的引力所牽引。
一些與靈夢打過交道、或敵或友的妖怪,如某些山林中的精怪、河川中的水妖,抑或是和靈夢關係匪淺的愛麗絲,愛蓮等人,都隱約感知到了博麗神社方向傳來的、不同尋常的召集波紋。
他知道,靈夢的時間真的不多了。不讓她的殘缺靈魂回歸結界,會發生什麼沒人知道,強行留下的結果,很可能就是徹底的形神俱滅,甚至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空間崩潰。他必須召集所有應該來的人,或許……是為了見證,或許是為了彙聚某種意念來穩定她最後的存在,或許,隻是不想讓她在這最後的時刻,走得那麼冷清寂寥。
於是,在博麗神社那略顯破敗、卻沐浴在一種悲壯夕陽餘暉下的庭院裡,出現了奇異而凝重的一幕:人類,魔法使,或是妖精,抑或是其他什麼,一同與形態各異、妖氣凜然的妖怪們站在一起。他們或許彼此戒備,眼神複雜,或許互有恩怨,此刻卻都暫時放下了隔閡,被同一股層麵的悲愴所籠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拉開的紙門後,躺在被褥中、氣息奄奄、彷彿隨時會化光而去的紫發巫女身上。他們的臉上帶著悲傷、不捨、感激、敬畏,種種複雜的情緒在寂靜中流淌,連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因此而變得粘稠沉重。
星暝和輝夜一起,隱在神社周邊一棵大樹的濃鬱陰影裡,遠遠地看著這一切。輝夜的氣息似乎比平時更加幽深難測,但細察之下,又能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虛浮,她絕美的臉上帶著一種複雜的、彷彿洞悉一切命運軌跡卻又無可奈何的淡淡哀傷。
“你變弱了。”星暝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目光卻銳利如刀,掃過輝夜略顯蒼白的側臉和她自然交疊在身前的手上,他的感知能察覺到她力量中那一絲不尋常的、彷彿被稀釋過的痕跡。
輝夜心裡微微一虛,指尖輕輕顫了一下,但麵上毫無波瀾,隻是用華麗的袖子輕輕掩住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眸,語氣一如既往地帶著些許玩味,試圖輕鬆應付過去:“有嗎?許是近日的夜空總有些擾人的波紋,影響了妾身賞月的雅興罷了。倒是你,鬨出這麼大動靜,是打算把整個人類世界的空間都拆了重組成你的庭院嗎?需不需要妾身幫你參考一下佈局?”
星暝沒再追問,目光在她指間那枚神秘的戒指上短暫停留了一瞬,那戒指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了些。他移開視線,重新投向那片沉默的人群,淡淡道:“……不必。”
就在這時,一個火紅的身影如同燃燒的流星,扔下那堆帶著的古怪的藥劑瓶,氣喘籲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闖進院子!是魔梨沙!她標誌性的魔女帽歪斜著,紅發被汗水黏在額角,臉上沾著泥土和草屑,平日裡總是充滿活力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驚慌、恐懼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急切。
“靈夢!靈夢!”她幾乎是撲到廊下,擠開人群,看到靈夢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和微弱起伏的胸口,眼淚瞬間決堤,“靈夢!你怎麼樣?!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我找了……我找了好多地方……我以為能找到……能找到穩住你靈魂的東西……”她的聲音哽咽得厲害,語無倫次。
似乎是魔梨沙的呼喚穿透了空間與意識的迷障,靈夢的眼睫再次顫動起來,她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再次睜開一條縫隙,渙散的目光努力地聚焦,最終定格在魔梨沙滿是淚水的臉上。她臉上露出一個極其虛弱、卻無比真實、溫柔的笑容。她用儘最後殘存的一絲氣力,極其緩慢地抬起彷彿有千鈞重的手,指尖微微顫抖著,輕輕地、輕輕地碰了碰魔梨沙緊緊抓住被角的手。
“原諒我哦……魔梨沙……”她的聲音輕得如同蒲公英的歎息,帶著無儘的歉意、不捨,還有一絲卸下重擔後的安然,這聲音彷彿直接回蕩在周圍每個人的意識裡,“以後……不能……陪你……一起去……找蘑菇了……也……搶不過……你了……”
這句話彷彿抽乾了她生命中最後的燭火。她的手無力地垂落,軟軟地搭在鋪蓋上。眼睛緩緩地、徹底地閉上,唇角似乎還殘留著那一絲溫柔的弧度。胸口那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起伏,也終於徹底停止了。最後一絲生的氣息從她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玉石般的冰冷與永恒的安詳。那頭漂亮的紫色長發鋪散在枕上,也彷彿徹底失去了所有光澤。
庭院裡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彷彿時間、空間都為之凝固。隨即,被壓抑的、低低的哭泣聲和沉重的歎息聲打破了寂靜,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
就在靈夢生命體征消失、靈魂即將開始自然逸散的瞬間,八雲紫的身影悄然無聲地出現在屋脊之上,餘暉在她身後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她彷彿是從境界的縫隙中直接步出。她撐著洋傘,目光複雜無比地看向遠處樹下陰影裡的星暝。星暝也同時抬頭看向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沒有一絲言語,卻瞬間明白了彼此眼中沉重的決意——必須在靈魂徹底消散前,引導其歸位!
不能再等了!
八雲紫雙手迅速結出一個牽動著境界之力的印訣,磅礴而精純的妖力不再有絲毫保留,如同最溫柔的夜色潮水,無聲地湧向靈夢已然冰冷的身體,精準地包裹、護持住那即將徹底逸散、殘缺而明亮的靈魂之光,為其隔絕了外部混亂空間的乾擾。
幾乎是同時,星暝也出手了。他的力量此刻變得無比精準而細膩,不再是破壞,而是化作最穩固的橋梁與最柔軟的護盾,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團溫暖卻脆弱的光暈,以一種對空間規則極致理解的方式,引導著它,穩定地彙入紫開啟的、那條通往大結界深層核心的、閃爍著無數光輝的通道之中。
那過程安靜而莊重,帶著一種神聖而悲涼的意味,彷彿是整個世界在為一位巫女送行。靈夢的身體在靈魂徹底離體後,彷彿真正變成了一具精緻卻毫無生氣的玉雕,靜靜地躺在那裡,容顏依舊,卻已天人永隔。
光芒漸漸散去,通道緩緩閉合,最後一絲漣漪也歸於平靜。博麗靈夢的靈魂,終於歸於她命運所指的大結界之中,成為了維係那個脆弱平衡的一部分,化為了空間結構本身。
後續會如何?她的意識是否會蘇醒?是否會以另一種形式感知世界?沒人知道。或許,這隻是另一段更加漫長、更加寂寥的、與虛無同在的故事的開始。
但此刻,博麗神社的庭院裡,隻剩下無聲的哀悼,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離殤,以及那彷彿依舊在輕輕回蕩的、一句帶著歉意的溫柔低語。
“原諒我哦……魔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