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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2章 壯烈成仁,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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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蘿瑟茉是被一陣劇烈的心悸驚醒的,彷彿有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臟,猛地將她從深沉的冥想中被拽回現實。她急促地喘息著,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浸濕了幾縷垂落在頰邊的深紫色發絲。房間裡恒久不變的、混合著陳舊羊皮紙、魔法藥劑揮發物和金屬冷卻後氣味的空氣,此刻聞起來格外令人窒息。

她撐著有些發脹的額頭坐起身,視線掃過一片狼藉的工作台。那裡堆積著大量光澤黯淡、能量耗儘後如同普通紅色玻璃碎渣的賢者之石殘骸,無聲地訴說著無數次失敗的嘗試。而在房間的另一角,更多完好無損、內部彷彿有液態虹光緩緩流淌的嶄新賢者之石,則像一座沉默而昂貴的紅色小山,昭示著她為此投入的、足以讓一國君主都瞠目結舌的驚人資源。

失敗並沒有擊垮她,反而像是在無儘的黑暗中,讓她精準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逝的、構築朗基努斯之槍的“可能性”火花。她欠缺的,僅僅是足以將這份“可能性”轉化為“現實”的、更為龐大的能量。正是這線希望,支撐著她在此後投入了遠超最初預想的精力與時間。然而,即便以諾蕾姬家族積累的雄厚財力,這般揮金如土、彷彿將金幣倒入無底深潭的消耗也漸漸讓她感到吃力。她不能,也不願僅僅為了個人的執念而動搖家族的根基。

於是,她選擇了一條最為艱苦,卻也最為“純粹”的道路——以自身近乎浩瀚的魔力為熔爐,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地提煉、壓縮、凝聚,硬生生地“創造”出所需的賢者之石。這過程緩慢得令人發指,對她自身的魔力本源和精神力亦是極大的考驗與損耗。

沒有人知道她在這間不見天日的實驗室裡究竟度過了多少歲月,時間的概念早已模糊。然而,就在這次從噩夢中驚醒的瞬間,一道清晰得如同冰錐刺入腦海的靈感,毫無征兆地爆發開來。關於能量瞬間輸出的臨界點、關於聖物排斥性的中和頻率、關於物質與能量在微觀層麵的穩定錨定……無數之前困擾她的難題,彷彿在這一刻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了起來。

“能量共鳴……不是壓製,也不是簡單的聚合,是引導……利用賢者之石本身的‘轉化’特性,模擬出近似‘神跡’的波長……”她猛地抬起頭,紫羅蘭色的眼中爆發出銳利如鷹隼般的光芒,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燃燒的專注。她甚至來不及整理一下睡得有些褶皺的魔法袍,幾乎是撲到了中央那布滿複雜煉成陣的工作台前。

“最後一次……”她對自己說,聲音因激動而帶著一絲沙啞,更蘊含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這是最後一次嘗試。若再失敗……我便徹底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妄想,承認此路不通。”

然而,她的指尖卻因強烈的預感而微微顫抖——她內心深處有一個無比清晰的聲音在呐喊:這一次,絕不會失敗!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翻騰的心緒平複下來,雙手穩定地抬起。左手虛引,伴隨著低沉晦澀的解除咒文,那截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暗沉無光、卻始終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冰冷神聖威壓的朗基努斯槍尖,自重重封印中緩緩浮空。右手則如同指揮家般,精準地牽引著數以百計的、能量最為飽滿澎湃的賢者之石。這些紅色的瑰寶如同受到召喚的星辰,發出嗡嗡的共鳴聲,環繞著槍尖開始高速旋轉,流淌出粘稠如血、磅礴如海的能量洪流,在煉成陣的引導下,試圖與槍尖融合。

過程遠比想象中更加艱難和凶險。賢者之石那充滿“煉金”意味的人造能量,與槍尖所蘊含的、純粹而排他的“神聖”特性,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劇烈衝突。失控的能量在實驗室中肆虐,將幾個靠近的、銘刻著防護符文的實驗台都撕開了裂痕,一些珍貴的玻璃器皿和金屬儀器更是瞬間化為齏粉。刺眼的紅白兩色光芒交織、碰撞,發出令人為之皺眉的撕裂聲。

蘿瑟茉咬緊牙關,嘴角不受控製地溢位一縷鮮紅,但她的雙眼依舊如同最堅硬的紫水晶,死死地盯著能量核心,甚至帶著一絲不惜一切的瘋狂。她開始吟唱一段古老的、甚至帶著些許禁忌意味的秘法咒文。這咒文以燃燒施術者的生命潛力為代價,能在短時間內完成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以吾之血脈為引,以吾之魔力為薪……統合,歸一!”

她猛地引出一股蘊含著精純魔力的鮮血,鮮血並非濺落,而是化作一道繁複的血色符文,精準地打入那狂暴的能量漩渦中心!

彷彿起到了某種決定性的催化作用,那原本互相排斥、瀕臨崩潰的能量洪流驟然發生了奇異的轉變,開始以一種玄奧的軌跡向內坍縮、融合!一道刺目的、彷彿能貫穿天地、淨化一切的純白聖光,自槍尖為核心猛地爆發開來,瞬間吞噬了實驗室內的所有光線,甚至連圖書館外圍那些世代加固的防護魔法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劇烈波動與嗡鳴!

這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立刻如同警鐘般驚動了伏瓦魯魔法圖書館內所有成員。幾位駐守的家族魔法師驚慌失措地趕到實驗室那厚重的大門外,焦急地拍打著,呼喚著:“族長!族長大人!您沒事吧?剛才的能量反應……太可怕了!”

光芒持續了數息才漸漸熄滅,露出實驗室內的景象。蘿瑟茉臉色蒼白得如同透明,身體搖搖欲墜,全靠扶著焦黑一片的工作台邊緣才勉強站穩。但她那雙紫眸,卻無比明亮地凝視著前方——在那裡,一柄長槍靜靜地懸浮著。槍身不再是由實體金屬構成,而是由凝實無比、如同紅色水晶般流轉不息的能量構築而成,與那暗沉的槍尖完美地、渾然一體地融合在一起,整體散發著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毀滅與神聖交織的恐怖氣息。

朗基努斯之槍(仿),成了!

她艱難地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對著門外用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說道:“無妨……實驗……有了關鍵性突破。我魔力消耗過度,需要靜養……你們退下吧,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擾。”

門外的魔法師們能清晰地感受到室內那股逐漸平複、卻依舊令人心膽俱寒的威壓,以及族長語氣中那份堅持與疲憊。他們麵麵相覷,最終隻得依言,懷著擔憂與敬畏,恭敬地退去。

待到門外腳步聲徹底遠去,實驗室重歸死寂,蘿瑟茉才彷彿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長長地、帶著顫音地舒了一口氣,身體沿著工作台緩緩滑坐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但成功的喜悅卻像一股熾熱的暖流,在她冰冷的心中激蕩。

她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掙紮著起身,小心翼翼地將這柄蘊含著可怕力量的仿製聖槍,收納入一個早已準備好的、通體由秘銀和星辰鐵鑄造、內外刻滿了層層疊疊隱匿與封印符文的金屬長匣中。當匣蓋合攏,那股令人心悸的氣息被徹底隔絕後,她才真正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這成功的興奮感逐漸沉澱之時,那股在她醒來時便縈繞心頭、莫名的不安感,卻如同陰冷的毒蛇,再次悄然纏繞上來,並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強烈。一種沒來由的心慌意亂,讓她感到一陣陣煩躁,甚至有些坐立難安。

“是魔力透支太嚴重,導致精神感知出現紊亂了麼……”她用力揉著刺痛的太陽穴,試圖驅散這種不適。最終,她決定暫時離開這間充滿了能量殘渣、令人窒息的地下實驗室,到外麵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或許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圖書館,來到了外界的夏夜之下。夜空深邃,繁星點點,夜風帶著遠方森林的草木清香拂麵而來,卻讓她感到一陣意外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忍不住掩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咳嗽停歇後,她扶著旁邊冰冷的石柱,猛地愣住了,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她,蘿瑟茉,立於魔法之道頂端的魔法師,身體早已被魔力浸潤得遠超常人,居然……會因為吹了點夏夜的涼風而咳嗽?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絲類似普通人感染風寒後的頭暈與虛弱感?

她強行將這歸咎於長時間閉關、心神與魔力雙重透支導致的暫時性身體虛弱,不願意去深想其中可能蘊含的不祥意味。但那個想要回去看看的念頭,卻在此刻變得無比強烈,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蔓延燃燒。

愛蓮那孩子,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有沒有好好吃飯?魔法修行有沒有懈怠?星暝那個總是惹是生非的家夥和活潑過頭的星焰,他們過得如何?還有總是不太著調、喜歡惡作劇的魅魔,不會趁自己不在,一直變著法子戲弄欺負愛蓮吧……種種紛亂的思緒、夾雜著久彆後的思念與隱隱的擔憂,湧上心頭,讓她歸心似箭。

沒有驚動其他任何人,蘿瑟茉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裝,將那個裝著聖槍的金屬長匣慎重地用魔法收納好,便動身前往妖精之森,準備通過那裡通往東國的穩定通道。

夜晚的妖精之森並非萬籟俱寂,許多夜間活動的妖精在林間空地和閃爍著微光的菌類叢中嬉戲玩鬨,如同流動的星屑,發出細碎清脆的笑聲。她剛踏入森林邊界不久,大妖精便感知到了她的到來,帶著些許意外,如同融入夜風般悄然出現在她麵前。

“蘿瑟茉小姐,真是許久未見了。”大妖精的聲音依舊溫和寧靜,如同林間的清泉,“你這是……要回東國去看看嗎?”當她察覺到蘿瑟茉眉宇間那絲揮之不去的疲憊,以及提及回東國時,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近乎“近鄉情怯”的複雜情緒時,大妖精那澄澈的眼中閃過一絲瞭然與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沉吟了片刻,似乎在仔細斟酌著用語:“通道一直很穩定,森林永遠歡迎朋友們往來。不過……”她微微停頓,目光彷彿穿透了蘿瑟茉,看到了更遙遠的彼方,“時光流轉,彼方世界……或許已非離開時的模樣,難免會有些許……物是人非的變遷。還請你……務必做好心理準備。”

蘿瑟茉聞言,心中那絲不安愈發清晰,但她歸心似箭,此刻任何警示都難以阻擋她的腳步。她隻是點了點頭,語氣有些急促地表示:“我明白了,多謝提醒。”

隨即,便不再多言,徑直步入了那在森林深處靜靜旋轉、散發著柔和銀綠色光芒的漩渦之門。

穿過通道時的輕微暈眩感過後,雙腳再次踏上了東國的土地。熟悉的、帶著淡淡靈氣的空氣湧入肺葉,讓她精神微微一振。夜色下的景緻,遠處的山巒輪廓在月光下沉默地綿延,似乎與她記憶中的樣子並無太大變化。她本能地想要先去博麗神社,那裡通常是資訊的集散地,應該能最快弄清現狀。

然而,就在她準備動身前往神社時,一股極其熟悉、與她魔力同源的波動,從不遠處的魔法森林方向隱隱傳來——是愛蓮!

幾乎沒有猶豫,蘿瑟茉立刻改變了方向,施展出精妙的飛行術,悄無聲息地向著魔法森林飛去。很快,在一處被月光照亮的林間空地上,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愛蓮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一個小巧的銀質藥匙,為一株散發著藍色幽光的、形狀奇特的蘑菇施加著什麼營養藥劑。她的動作依舊那麼專注細致,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柔和而靜謐。

“愛蓮。”蘿瑟茉放緩了飛行速度,輕輕落在地麵上,用一種儘量平穩的語調輕聲呼喚。

愛蓮聞聲,渾身猛地一顫,手中的銀質藥匙“哐當”一聲掉在鬆軟的土地上。她難以置信地、緩緩地回過頭,當目光觸及到月光下那道靜靜佇立、身著熟悉紫色魔法袍的身影時,她那雙帶著些許怯懦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老、老師?!真的是您嗎?!我不是在做夢吧?!”愛蓮的聲音帶著極致的驚喜和無法置信的顫抖,像隻受驚的小鹿般撲了過來,卻在距離蘿瑟茉幾步遠的地方猛地停住,似乎不敢確認這是否是幻覺,“您終於回來了!太好了!我、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跟您說,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告訴您!可是……可是……”

她激動得語無倫次,雙手在空中無意識地比劃著,努力想要組織語言,將積壓了不知多久的話語傾瀉出來。然而,或許是因為情緒過於激動,或許是她本身記性就不算太好,又或許是那些“事情”太過沉重複雜,她一下子卡殼了,臉上露出了混合著極度沮喪、焦急和無助的表情,“……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了……好像有很多很多非常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但是……我……”

蘿瑟茉看著弟子這熟悉又帶著幾分笨拙的激動模樣,心中不禁莞爾,那股縈繞心頭的陰霾似乎也被驅散了些許。她走上前,輕輕拍了拍愛蓮的頭,語氣放緩了些:“不急,慢慢想。我先去神社看看,瞭解一下情況。回頭我們再找個時間,好好敘舊,你慢慢說給我聽。”

她隱約覺得,愛蓮的反應似乎不僅僅是久彆重逢的喜悅和一時語塞,那深切的沮喪背後,似乎隱藏著某種她尚未知曉的、沉重的東西。

告彆了依舊欲言又止、眼眶泛紅的愛蓮,蘿瑟茉懷著愈發濃重的好奇與一絲不祥的預感,向著博麗神社的方向飛去。越是靠近神社,那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就越是明顯。神社的建築主體依舊佇立在山坡上,朱紅色的鳥居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黯淡,整體的氛圍卻沉澱著一種說不出的寂寥與冷清,彷彿失去了某種核心的活力。尤其讓她感到心頭一沉的是,她放開心神,卻完全捕捉不到星暝他總是帶著點跳脫、卻又如同深淵般難以測度的獨特氣息。

當她輕輕落在神社那打掃得很是乾淨的院落裡時,看到的景象更是印證了她的不安。正在廊下張望著月亮的星焰,比起記憶中似乎長大了不少,眉宇間褪去了不少稚氣。懸浮在社殿旁、散發著溫暖光芒的神玉,似乎也要比記憶中要黯淡幾分。

星焰率先看到了蘿瑟茉,她先是一愣,銀色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流露出極為複雜的神色——有久彆重逢的細微喜悅,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悲傷感。她放下掃帚,聲音有些低啞地問候:“蘿瑟茉姐姐……您回來了。”

“星暝呢?”蘿瑟茉沒有任何寒暄的心情,目光銳利地掃過寂靜的院落,直接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那家夥又跑到哪個犄角旮旯裡偷懶去了?還是說,又惹出什麼麻煩,被扔到哪個異空間關禁閉了?”

星焰深深地低下了頭,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一種冰冷的不祥預感,如同藤蔓般瞬間纏繞住了蘿瑟茉的心臟,並且越收越緊。她從星焰斷斷續續、充滿悲傷的敘述中,拚湊出了這些年來發生的、翻天覆地的劇變。靈夢如同櫻花般凋零離去、夢美教授她們那曾經喧囂的工坊早已沉寂多年……這些訊息雖在她意料之中(人類的生命終究有限,而她自己在煉製聖槍的過程中,似乎也確實耗費了遠超預期的時間),但當聽到星暝也在不久之前,為了阻止某種席捲整個世界、源於“根源”的崩潰危機,而選擇自我犧牲、最終“消逝”時,她猛地打斷了敘述,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尖銳:

“不可能!”她的聲音在寂靜的神社裡顯得格外刺耳,“開什麼玩笑!那個家夥……那個命硬得像塊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的銅豌豆一樣的星暝,怎麼可能會死!就算是被我用一百個、一千個究極魔法同時正麵轟擊,他也絕對能活蹦亂跳地、頂著一頭焦黑的頭發爬起來,繼續用他那張欠揍的臉氣人!”

星焰抬起淚眼婆娑的臉,銀色的眼眸中充滿了無法作偽的悲痛,她哽咽著,幾乎泣不成聲:“是真的……蘿瑟茉姐姐……主人他……這次是真的……為了大家……為了這個世界……他……他回不來了……”她再也說不下去,雙手捂住臉,低聲的啜泣在院落中回蕩。

蘿瑟茉頓時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了半步。那個總是笑著、鬨著、彷彿永遠不會有煩惱、永遠站在她們前方的身影……那個永恒如他……竟然也……也會有徹底終結的一天?這荒謬的現實讓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眩暈。

“我……我想見見他……在哪裡?總該……有個地方吧?”

星焰用力地抹了把不斷湧出的眼淚,強忍著悲痛,默默地點了點頭。她轉過身,步履有些蹣跚地帶著蘿瑟茉,繞過寂靜的社殿,走向神社的後山。那裡有一片格外靜謐、彷彿與世隔絕的櫻樹林,星暝曾在這裡,帶著複雜的心情,送彆過許多故人。如今,在一棵最為高大、枝椏如蓋的古櫻樹下,多了一座沒有樹立墓碑、卻被仔細打理得十分整潔、周圍鋪著白色鵝卵石、點綴著一棵輝夜特意栽下的、星焰叫不出名字的,掛滿白色小花,綴滿了非常美麗的七色之玉的小樹(優曇花,三千年一開花——但是很顯然,它被輝夜鎖定在這個狀態了)的土丘。

月光透過櫻樹的枝葉,灑下斑駁破碎的光影,落在那個小小的土丘上,顯得無比寂寥與哀傷。

就在蘿瑟茉望著那片埋葬了她記憶中“永恒”之人的土地,心中充滿了荒誕不經的不真實感、巨大的空洞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尖銳的刺痛時,一個帶著幾分慵懶、幾分戲謔、卻又彷彿蘊含著無儘深意的笑聲,自身後幽幽響起:

“哎呀呀,看來今晚月色不錯,有客人特意來拜訪這片……算是比較特彆的‘亂葬崗’呢~”

蘿瑟茉沒有回頭,身體卻僵硬了一下,隻是從牙縫裡,帶著些許冰冷的意味,擠出了那個名字:“……妖怪賢者。”

八雲紫的身影,如同從水墨畫中走出般,優雅地從一道悄然無聲裂開的、邊緣閃爍著無數詭譎眼珠的黑暗隙間中邁出,手中的洋傘輕輕點在地麵上。她臉上掛著那副彷彿亙古不變的、令人完全無法捉摸其真實想法的笑容,視線卻銳利地看向蘿瑟茉的背影,語氣帶著一絲玩味:“連名字都不願意好好叫了嗎?真是讓人傷心呢,咱們好歹也能算是相識了……嗯,很多年的舊識了。”

蘿瑟茉沒有理會她那慣常的、帶著距離感的調侃,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定在那座土丘上,聲音低沉得彷彿怕驚擾了什麼:“……隻是突然覺得,有些東西,變得太快了……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她的心中不受控製地湧起一股強烈的自責感:如果……如果自己當初動作再快一些,如果不是耗費了那麼多時間在失敗上,如果能提前哪怕幾年、幾個月造出這柄聖槍,是否就能擁有改變那場危機結局的力量?是否就能阻止他的“犧牲”?是否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八雲紫彷彿擁有讀心術般,輕易地看穿了她此刻翻騰的內心,輕笑著,那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一絲……嘲弄?或者說,是看透世情的淡然?

“你知道嗎?小星暝那家夥啊,他生前最~討厭的人,說不定就是你了哦,蘿瑟茉。”

蘿瑟茉的身體猛地一僵。

紫似乎很滿意她這細微的反應,不緊不慢地拿出一個小巧精緻的水晶盒。盒子裡麵,赫然是那株被精心儲存的、翠綠欲滴、葉片細密、彷彿剛剛采摘下來的迷迭香標本——正是當年蘿瑟茉在伏瓦魯圖書館,隨手選出讓星暝帶給靈夢作為生日禮物的那一株。

“這個,是在他房間裡發現的。一直被放在一個不顯眼的位置,用結界小心地保護著。”八雲紫的聲音放緩了些,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敘述往事的語調,“自從靈夢那孩子……走了以後,就一直是他在照料它呢。雖然是標本,但你看,這麼多年過去了,葉片還是這麼綠,香氣也還凝而不散……他其實啊,在某些方麵,意外地很用心呢。”

蘿瑟茉怔怔地看著那株在月光下靜靜躺著的迷迭香,彷彿能透過那冰冷的植株,看到星暝在無數個清晨或黃昏,小心翼翼地用靈力拂去盒上塵埃,默默凝視著它的樣子。那個總是沒個正形、似乎對什麼都不甚在意的家夥,竟然……會如此珍視這樣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早已被贈送者遺忘的禮物?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氣,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抬起頭,眼神恢複了往日的堅定與銳利,甚至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執拗,一字一頓地,清晰地宣告:

“我會去找他。”

八雲紫臉上的笑容淡去了些許,她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語氣帶著罕見的、近乎絕對的認真:“你找不到的。我們……我、龍神、還有很多人,嘗試過了……用儘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搜尋了每一個可能的角落,很久,很久。連一絲靈力的痕跡,一絲存在過的漣漪,哪怕是最微小的靈魂碎片……都不複存在了。他就像是……徹底融入了這個世界的背景,或者說,被某種更高層麵的力量,從這個世界的‘記錄’中,徹底‘抹除’了。”

“我會做到。”蘿瑟茉的語氣斬釘截鐵,彷彿在陳述一個必將實現的事實,“因為我做得到。”

說完,她不再看八雲紫那深邃難測的眼神,也不再理會旁邊欲言又止、滿臉擔憂的星焰,猛地轉身,紫色的魔法袍在夜風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身影幾個閃爍,便徹底消失在神社後山那濃重的夜色與山林迷霧之中。

星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擔憂地看向八雲紫:“紫姐姐,蘿瑟茉姐姐她……她要去哪裡找啊?主人他明明……”

八雲紫望著蘿瑟茉消失的方向,手中的洋傘無意識地輕輕轉動著,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高深莫測、彷彿洞悉了一切卻又選擇沉默的表情。她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低得幾乎隻有自己能聽見:

“也罷……就讓她去吧。有時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尋找’本身,或許……就是她所能找到的,唯一的答案了。”

……

與此同時,在某個山清水秀、被後世史書稱為“北宋”的朝代疆域內,一間簡陋卻收拾得乾淨整潔的草屋中,那位已被故鄉眾人認為“壯烈成仁”、甚至立了衣冠塚的星暝,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硬板床上,睡得毫無形象可言,嘴角甚至掛著一絲可疑的晶瑩,時不時還發出幾聲細微的、滿足的吧唧嘴聲,彷彿在夢中品嘗著什麼美味。

失去了所有引以為傲的超自然能力後,生活變得前所未有的“樸實無華”且“腳踏實地”。每日的活動範圍,大多侷限於扛著薑子牙那老頭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竹製魚竿,去溪邊進行一場結果往往取決於運氣(主要是看魚兒是否願意“願者上鉤”)的垂釣;或是和那位仙風道骨的鄰居進行一些充斥著些許“代溝”的閒聊;或者……最重要的一項娛樂——拉著紅美鈴,不遺餘力地介紹(應該說,是單方麵的“荼毒”)某些來自未來、規則被他魔改得麵目全非的“遊戲”。

不幸的是,心思單純又對星暝帶著某種盲目崇拜的美鈴,很快就被她這位“師傅”帶得在這條“墮落”的道路上狂奔。一開始,隻是她和星暝用隨手削製的木片,在上麵用燒黑的樹枝刻上簡陋的圓圈和條紋,玩著被稱為“雀牌”“麻將”的、規則不算複雜的配對遊戲。後來,連一向超然物外、大部分時間都在閉目眼神或對著空氣(?)垂釣的薑太公,似乎也對這種“博戲遣興”的遊戲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好奇心,偶爾會袖手旁觀,或者在他們“三缺一”(雖然大部分時間是星暝和美鈴對玩,太公如同背景板)時,被星暝死皮賴臉地硬拉來湊數。

星暝自然是身無分文,連“小賭怡情”都做不到,完全是“空手套白狼”的無實物表演。輸了就兩手一攤,理直氣壯地宣佈“記賬上”,其實就是光明正大地賴賬。薑子牙對此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根本不屑於跟他計較這點“俗物”;美鈴更是懵懵懂懂,心思完全不在輸贏上,隻覺得能和師傅一起玩就很開心,根本不會向他索要。但若是星暝走了狗屎運,尤其是從薑子牙那裡贏了些小彩頭,他可是會立刻打起精神,想方設法“兌現”的,比如軟磨硬泡讓老頭子幫他畫幾張普通人也能使用的、關鍵時刻能丟出去保命的“護身符”之類的。

然而,這樣一成不變、近乎退休老乾部般的悠閒生活,對於骨子裡依舊藏著不安分冒險因子、習慣了波瀾壯闊(或者說雞飛狗跳)人生的星暝來說,終究是有些乏味的。他確實經曆過力量的低穀,甚至有過比現在更狼狽的時期,但像薑子牙那樣,擁有近乎無限的定力與耐心,在一個山清水秀但同樣也單調乏味的地方一待就是幾十上百年,從來不去外麵輾轉一二,他自問還遠遠達不到那種“聖人”境界。

於是,在某個陽光明媚、薑子牙剛釣上來一條肥美鱸魚的早晨,星暝一邊熟練地幫著刮鱗剖腹,一邊狀似隨意地向薑子牙提出了告辭。

“老頭子,我打算和美鈴出去走走,看看這‘大宋’的江山是不是真像書上寫的那麼錦繡。”他一邊將清理乾淨的魚串上樹枝,一邊說道,“總待在一個地方,骨頭都要生鏽了。”

薑子牙聞言,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專注地看著架在火堆上開始滋滋冒油的烤魚,彷彿那魚身上蘊含著天地至理。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星暝以為他是不是又神遊天外了的時候,他才淡淡地,“嗯”了一聲。

於他而言,星暝想做什麼,皆是其自由。他答應在此地護道,是出於某種因果與承諾,卻並非要將星暝禁錮於此地。世間路,終究要自己去走。

得到了默許(或者說根本就沒被反對),星暝便和美鈴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裝——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幾件換洗的衣服,一些薑子牙給的、據說能驅趕尋常毒蟲的草藥包,以及星暝視若珍寶、貼身藏好的幾張“保命符”。兩人便踏上了遊曆的旅途。

兩人的外形著實有些紮眼。星暝那頭如同月光織就的銀發,和美鈴那彷彿燃燒火焰般的赤紅長發,在普遍是黑發棕眸的宋人中間,簡直像是黑夜裡的燈塔。不過星暝畢竟經驗豐富,早有準備。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了黑豆汁混合著某些深色植物的汁液,甚至嘗試過用稀釋的墨汁,試圖給兩人的頭發進行“偽裝”。效果嘛……隻能說在光線昏暗處或者遠遠瞥上一眼,或許能誤以為是深棕色或黑色,但一旦走近或在陽光下,那不均勻的色澤和略顯古怪的反光,就難免顯得有些欲蓋彌彰的怪異感。好在他們本就行事低調,儘量避開人群密集的城鎮,多行走於山野之間,倒也沒惹出什麼大的麻煩。

旅途之中,並非總是風平浪靜。有一次,美鈴因為好奇,湊近去看一株散發著甜膩香氣、外形妖豔的花朵,差點被一條盤踞在花叢中、色彩斑斕的毒蛇偷襲。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星暝甚至還沒來得及掏出“保命符”的須臾,隻見美鈴眼神一凜,原本呆萌的表情瞬間變得銳利,右手快如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捏住了毒蛇的七寸,隨手一甩,那條倒黴的毒蛇就化作一道拋物線,不知被扔到哪個山溝裡去了。她拍了拍手,轉頭對目瞪口呆的星暝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師傅彆怕,這種小長蟲,我見得多了!”

還有一次,他們在山中遇雨,躲進一個看似乾燥的山洞避雨,卻意外驚擾了一隻正在角落裡酣睡的黑熊。那黑熊被吵醒,人立而起,發出憤怒的咆哮,腥風撲麵。星暝當時心裡就咯噔一下,暗道“我命休矣”,手忙腳亂地就去摸懷裡的“秘密武器”。然而,還沒等他掏出符紙,就見美鈴眉頭一皺,似乎對黑熊打擾了他們避雨很是不滿。她上前一步,嬌叱一聲:“大個子,安靜點!”

隨即,看似輕飄飄的一拳揮出,正中黑熊厚實的胸膛。

隻聽“嘭”的一聲悶響,伴隨著黑熊的一聲哀嚎,那足有數百斤重的龐大身軀,竟直接倒飛出去,撞在洞壁之上,震得整個山洞都彷彿晃了晃。那黑熊摔落在地,暈頭轉向地晃了晃腦袋,驚恐地看了美鈴一眼,嗚咽著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山洞,瞬間消失在雨幕中。美鈴甩了甩手腕,嘟囔道:“力氣好像用大了點……希望它沒事。”

隻留下星暝在原地,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第一次如此直觀地認識到,自己這個看起來傻傻的徒弟,究竟擁有何等恐怖的力量。

期間,星暝也曾不死心。他憑借著腦海中殘留的、或許早就忘卻的“醫學知識”,以及一些他甚至不清楚為何會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行囊裡的、簡陋得可憐的搗藥罐和小鍘刀,試圖在山中尋找一些傳說中能“打通任督二脈”、“增進百年功力”的珍稀草藥,夢想著鼓搗出幾顆“大還丹”、“洗髓丸”之類的靈藥,看看能否讓自己的身體恢複一絲半點對靈氣的感應。

結果自然是顯而易見的——否。不僅毫無效果,還因為胡亂嘗試導致上吐下瀉、肚子疼了好幾天,臉色發青,嘴唇發白,虛弱得連路都走不穩,嚇得美鈴以為他中了什麼奇毒,急得團團轉,差點要背著他狂奔幾十裡地去找大夫(或者按照她某些不靠譜的本能想法,找條清澈的河把他泡進去,據她說河水能解毒……最後還是星暝自己熬了過來)。

某個月朗星稀、清風送爽的夜晚,兩人沿著一條清澈見底、潺潺流淌的山間小溪跋涉了好一陣子,終於找到一處平坦的河灘決定露宿。美鈴展現了她作為“地頭蛇”(或者說“地頭魚”)的優秀生存能力,沒用多久就從小溪裡撈上了幾條肥美的野魚,甚至還順手從河邊灌木叢裡摘了些野果。篝火燃起,烤魚的香氣和野果的清香漸漸彌漫開來,驅散了夜間的空寥。

美鈴吃得毫無形象,滿手滿臉都是油光,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一臉滿足的幸福。她卻注意到,坐在對麵的星暝,手裡拿著串烤得金黃焦脆的魚肉,久久沒有下口,隻是仰著頭,靜靜地望著天邊那輪如同銀盤般皎潔、圓滿的月亮,眼神有些渙散和悠遠,彷彿透過那清冷的光輝,看到了某些遙不可及的地方和人。

“師傅,你怎麼不吃啊?烤魚可香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美鈴嚥下嘴裡的肉,含糊不清地問道,語氣帶著關切。

星暝被她的聲音喚回神,微微搖了搖頭,唇角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沒什麼,隻是看著月亮這麼圓,這麼亮……想起了一些……以前的故人罷了。”他像是為了轉移話題,又像是真的想確認,問道,“美鈴,今天……是什麼日子了?你看這月亮,圓得有些不尋常。”

美鈴聞言,歪著頭,努力地回想起來,手指掰來掰去,算了半天,纔不太確定地說:“嗯……按師傅你們人類的說法……好像,應該差不多是……中秋了吧?”

“中秋麼……”星暝喃喃低語,目光再次投向那輪彷彿觸手可及的圓月,聲音輕得幾乎要被篝火的劈啪聲掩蓋。月光灑在他臉上,映出一種複雜的、混合著懷念、落寞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悵然的表情。那些在月下共飲的身影、那些吵鬨而溫馨的宴會、那些鮮活的笑臉……此刻,都隔著無法逾越的時間與空間,變得模糊而遙遠。

過了一會兒,星暝感到有些內急,便起身對美鈴說了聲“我去旁邊解決一下,很快回來”,然後走向稍遠處一片茂密的灌木叢。

解決完個人問題,他在冰涼的溪水裡仔細洗了洗手,冰冷的觸感讓他因回憶而有些紛亂的頭腦清醒了不少。正準備回去繼續和烤魚以及聒噪的徒弟作伴時,眼角的餘光無意中瞥見不遠處的一座地勢稍高、視野開闊的小山坡頂上,似乎隱隱約約站立著一個人影。

那人影背對著他,身姿挺拔,靜靜地麵對著天邊那輪巨大而明亮的滿月,銀色的月光如同輕紗般籠罩在其身上,勾勒出一種孤寂而神秘的輪廓。夜風吹拂,似乎能隱約看到那人金色的發絲在月光下微微飄動。

星暝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這荒山野嶺,月圓之夜,獨自一人出現在這種地方……怎麼看都不像是趕路的樵夫或者獵戶。”他暗自思忖,一股久違的、對於“異常”的警惕心瞬間升起,“莫非是山精鬼怪?或者是……某些修煉有成的‘非人’存在?”

儘管他如今身上藏著幾張薑子牙出品的、據說關鍵時刻能發揮奇效的保命符籙作為底牌,身邊還有個實力不俗的美鈴,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事、堅決不主動招惹麻煩的原則,他還是立刻決定,趁對方還沒發現,悄無聲息地撤退,回到篝火邊上去。

然而,就在他剛剛萌生退意,腳步還未移動之時,山坡上那個彷彿與月光融為一體的身影,似乎若有所覺,極其輕微地、朝著他所在的方向,側了側頭。

星暝心中叫糟,立刻屏住呼吸,將身體儘可能隱入灌木的陰影中,心中祈禱隻是自己多心,對方並沒有真正發現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儘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響地緩緩轉身,腳尖輕點地麵,打算躡手躡腳地溜回河灘。可就在他剛完成轉身動作,準備邁出第一步的刹那——那個原本在山坡頂上的人影,竟不知何時,毫無征兆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他麵前不足五步遠的地方!正靜靜地、用一種帶著些許探究和好奇的目光,注視著他!

幸好星暝這麼多年不是白活的,無數次生死邊緣鍛煉出的強大心理素質,讓他硬生生壓下了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迅速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他強行按捺住轉身就跑的衝動,冷靜地抬起眼,仔細打量起這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擁有一頭如同陽光下的麥浪般、帶著自然捲曲弧度的金色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在皎潔的月光下流淌著柔和而耀眼的光澤。她頭戴黑色的扇形冠冕,身著一襲剪裁利落、風格有些奇特的黑色衣裙,外穿紅色無袖圍裙,上有黃色九尾狐圖案和藍色圖案,看起來既高貴又帶著幾分疏離。總之,無論是發色還是衣著,都明確地昭示著她“絕非普通人”的身份。

但奇怪的是,星暝並未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明顯的妖氣、邪氣或者直接的敵意,反而隱隱能察覺到一股極其純粹、凝練、甚至帶著某種古老而浩瀚韻味的“氣息”?這種感覺很微妙,不同於他以往接觸過的任何存在,彷彿她本身就是某種概唸的化身。

就在星暝心中驚疑不定、腦海中快速閃過無數種脫身之策(以及脫身失敗後的應急預案)時,那位金發女子開口了,聲音清冷而平靜,如同山間流淌的泉水,帶著一種彷彿穿越了漫長歲月的空靈與淡然:

“你……並非此世尋常之人呢。”她那雙深邃的眼眸彷彿能洞穿一切表象,靜靜地看著星暝,“我能感覺到,你的身上,充盈著那些月亮上的人最為厭棄的‘汙穢’,然而……矛盾的是,你的存在本質,卻又似乎被某種力量所錨定,觸及了……‘永恒’的邊界。”

星暝心中更是大吃一驚,同時也愈發感到不安。這個女人,不僅一眼就看穿了他並非普通人,甚至直接點明瞭他身為“蓬萊人”最核心的特質——那被月之民視為不潔的“汙穢”,以及那悖逆常理的“永恒”!

偏偏在這個要命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美鈴略帶焦急和擔憂的呼喚聲:“師傅?你去哪兒了?怎麼去了這麼久?是掉進河裡了嗎?還是遇到妖怪了?”

星暝心裡暗叫不妙,額角幾乎要滲出冷汗。他自己死了或許還能憑借不死之身複活(雖然過程可能很痛苦,而且在這種狀態下複活後會不會更糟糕也很難說),可美鈴她心思單純,實力雖然不錯,但麵對這種深不可測的存在……

那金發女子似乎再次看穿了他的擔憂,目光淡淡地掠過正循著聲音找過來的美鈴,再次開口,語氣依舊平靜無波,卻似乎比剛才少了一絲距離感:“那位……紅發的姑娘,是你的弟子嗎?”她並沒有等待星暝的回答,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聲音裡似乎帶上了一絲……感慨?“你不僅能收容妖族為徒,此刻,亦在真心擔憂其安危……看來,是一位心懷寬廣之人呢。”

說著,她那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竟緩緩地綻放出一個清淺的,卻又帶著一絲奇異溫暖的笑容。這笑容瞬間衝淡了她身上那股彷彿與生俱來的疏離感和冰冷氣場,讓她看起來不再那麼遙不可及,反而多了一絲……屬於“人”的生氣。

“我叫純狐。”她自我介紹道,名字簡潔,卻像是帶著某種古老的重量,“隻是一個……徘徊於過往,無處可歸之人。”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星暝身上,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更深處的東西,帶著一種混合著探究、回憶與一絲淡淡寂寥的複雜情緒。

星暝能感覺到,這位自稱純狐的女子,似乎並沒有輕易“放”他離開的打算。那並非出於惡意或敵意,更像是一種……在漫長的、幾乎與世隔絕的孤寂歲月裡,突然遇到了一個身上交織著矛盾特質、顯然非同尋常的存在,從而產生的一種強烈的、想要交談、想要瞭解、甚至……僅僅隻是想要有個人能說說話、排遣那無儘寂寞的念頭。而且,不知為何,星暝身上某種難以言喻的氣質,似乎隱約勾起了她心底深處,關於某個早已逝去、被她珍視的身影的模糊回憶與共鳴,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確認。

星暝看著眼前這位氣息深不可測、笑容溫和卻帶著某種讓他不寒而栗意味的女子,心中暗暗叫苦。看來,今晚這場意外的“月下邂逅”,想要輕易脫身,恐怕是難了。他隻得擠出一個儘可能自然的笑容,腦子裡飛速運轉著,思考著如何應對這位不請自來的、名為純狐的“過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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