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1章 我重生了,這一世我要拿回屬於我的一切!(誤)
“呃……”
一聲壓抑著痛苦的呻吟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星暝感覺自己像是從一場漫長而沉重的噩夢中掙脫出來,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酸澀的抗議。他艱難地掀開彷彿粘在一起的眼皮,模糊的視野逐漸聚焦。
首先襲來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弱感,彷彿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輕飄飄的,沒有一絲實感。一股莫名的、源自骨髓深處的寒意滲透出來,讓他即使在感受到林間正午陽光透過枝葉投下的斑駁暖意時,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抱緊了雙臂——隨即他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竟然一絲不掛!
“這……!”
星暝臉色瞬間漲紅,慌忙蜷縮起身子,驚疑不定地四下張望。身處一片茂密的古樹林中,腳下是厚厚的、帶著腐殖質氣息的落葉,周圍寂靜無人,隻有鳥鳴蟲嘶。“我怎麼在這裡?還這副……野人模樣?”
羞恥感如同潮水般湧上,比他此刻身體的寒意更甚。
他第一時間嘗試調動神識,想先弄套衣服出來遮體。然而,意念沉入體內,卻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應。那片原本如臂使指、儲存著他不少家當的獨立空間,此刻彷彿徹底斷絕了聯係。他不死心,又嘗試運轉最基本的靈力,哪怕隻是幻化出一件最簡單的布衣也好——體內空空如也,以往如溪流般潺潺流動、如海洋般浩瀚無邊的靈力,此刻乾涸得如同龜裂的土地,沒有一絲一毫的能量可以被引動。
星暝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他不信邪地再次凝神內視,試圖感知自身狀態——除了蓬萊人那頑強的、如同不死小強般的生命力還在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修複著因為饑餓和虛弱帶來的些許不適之外,以往那足以翻江倒海、令神明側目的磅礴力量,那精純浩瀚的靈力,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殘渣都沒有留下。換句話說,現在的他,除了“死不了”這個最基礎的特質還在,其他方麵和一個手無寸鐵、體質可能還略差於常人的普通凡人,幾乎沒有任何區彆。
“完蛋……這下真是徹底玩脫了。”
星暝苦笑著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完全和當年從昆侖山上下來,懵懵懂懂踏入紅塵時一樣啊……不,可能還不如那時候,至少那時身體底子還好。”
他走到不遠處一個小水窪邊,借著渾濁的水麵倒影打量自己——還好,臉還是那張精緻的臉蛋,沒缺鼻子少眼,一頭標誌性的銀發也依舊在,隻是失去了靈力的滋養,顯得有些乾枯毛躁,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至少沒毀容。
強烈的羞恥感和身為一個活了不知多少年頭的“文明人”的自覺,讓他無法忍受繼續光著身子待在這荒郊野嶺。他好歹也是跟賢者喝過茶、跟公主拌過嘴、跟鬼王拚過酒的存在,如今這般衣不蔽體,成何體統?
現實殘酷,他也隻能就地取材。忍著樹葉邊緣劃傷麵板的細微刺痛,他手忙腳亂地扯下一些寬大厚實的樹葉,又找來些柔韌的藤蔓,笨拙地纏繞、串聯,勉強做了一套簡陋到極點、風一吹就嘩嘩作響、隨時可能散架的“原始風情時裝”,堪堪遮住關鍵部位。看著水窪倒影中那個如同野人般滑稽的身影,星暝無奈地歎了口氣:“總比光著強……希望彆遇到人。”
“這到底是哪裡?我‘死’了多久了?紫她們怎麼樣了?世界……保住了嗎?”
一連串的疑問如同沸騰的開水在他腦海中翻滾,但虛弱的身體和咕咕直叫的肚子提醒他,現在思考這些哲學問題為時過早。當務之急,是活下去。
“咕嚕嚕——咕——”
腹部發出了響亮的、如同擂鼓般的抗議聲。強烈的饑餓感如同火焰般灼燒著他的胃壁,帶來一陣陣眩暈和四肢發軟的感覺。他甚至感覺視線都有些發花。
“呃……好餓……”
他捂著癟下去的肚子,靠著樹乾滑坐在地,感覺自己快要餓得前胸貼後背,連呼吸都帶著一股虛弱的氣息。他環顧四周,看到一些色澤鮮豔的,像是新品種的野果,但以他如今的狀態,根本不敢輕易嘗試——萬一有毒,死是死不了,但上吐下瀉、痛苦不堪的滋味他可不想再體驗了。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冒險啃點看起來比較安全的嫩葉時,一陣若有若無的、混合著焦香、油脂氣息和一絲淡淡煙熏味的烤魚香氣,順著林間略顯悶熱的微風,飄進了他的鼻腔。
星暝猛地吸了吸鼻子,精神為之一振!這味道……是烤魚!在這幾乎看不到人煙的深山老林裡,居然有烤魚的香味?
他首先排除了這是陷阱的可能性——以他現在這狀態,對付他還需要用烤魚做陷阱?直接來個壯漢就能把他撂倒。他更願意相信,這是遇到了其他人類!有人的地方就有文明,就意味著可能有食物、衣物,甚至資訊!這意味著他不用再過這種茹毛飲血、朝不保夕的野人生活了!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心中重新燃起。他強撐著發軟的雙腿站起來,仔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實在有傷風化、動作大點就可能走光的“樹葉裝”,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剛從原始部落跑出來的(儘管效果甚微),然後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朝著香氣傳來的方向摸去。
撥開層層交錯的灌木和垂落的藤蔓,眼前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愣。一條清澈見底、潺潺流淌的林間小溪邊,一堆不大的篝火正劈啪作響地燃燒著。一個穿著深青色道袍、身形消瘦、微微有些佝僂的老者,正背對著他,坐在一塊光滑的青石上,悠閒地翻烤著串在新鮮樹枝上的幾條肥魚。魚皮被烤得金黃酥脆,油脂不時滴落火中,爆起一小團火星和更濃鬱的香氣。
星暝沒有立刻上前,而是躲在樹後仔細觀察。老者的背影和側影,給他一種莫名的、模糊的熟悉感,彷彿在某個遙遠的過去,曾經有過一麵之緣。但那段記憶如同籠罩在濃霧之中,任憑他如何努力回想,也捕捉不到清晰的畫麵。老者雖然看起來年邁清瘦,脊背微駝,但僅僅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就自然流露出一股沉靜如深潭、淵渟嶽峙般的威嚴氣度,與周圍的山林環境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彷彿他本就是這自然的一部分。
他注意到老者的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深青色道袍,衣襟和袖口用銀線繡著簡約而玄妙的雲紋,內襯是月白色的交領中衣,腰間束著一條玄黑色的寬腰帶,懸掛著一枚看似古樸無華、卻隱隱有流光內蘊的玉璜。白發在頭頂束成一個簡單的發髻,插著一根看不出材質的樸素木簪。腳上穿著玄色的雲頭履,鞋底沾著些許泥土,卻並不顯臟亂。整體打扮樸素而潔淨,透著一股曆經歲月滄桑、看透世情後的返璞歸真。
但星暝很快發現了一個讓他心生警惕的細節——老者身邊,並沒有魚竿、漁網或者魚簍之類任何捕魚的工具!那這幾條個頭不小的魚是怎麼來的?徒手在溪水裡抓的?這水流雖然不急,但徒手抓魚也絕非易事,尤其對一個看起來年事已高的老人而言。
“這老頭……有點古怪。”
星暝心裡嘀咕起來,剛升起的希望中摻入了一絲不安。這荒山野嶺,人跡罕至,突然出現一個行為舉止透著蹊蹺的老道士,怎麼看都不太對勁。以他現在這手無縛雞之力、跑幾步都可能喘的狀態,還是小心為上。萬一對方並非善類,或者有什麼特殊癖好,他連反抗和逃跑的能力都沒有。
想到這裡,星暝萌生了退意,打算悄悄原路返回,另尋出路,或者至少等這老頭離開後再做打算。
然而,他剛小心翼翼地後退了半步,腳下踩斷了一根枯枝,發出極其輕微的“哢嚓”聲。那背對著他的老者彷彿背後長眼一般,頭也不回地開口了,聲音平和舒緩,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淡然,清晰地傳入星暝耳中:
“小友,既然有緣踏足此間,何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山林寂寥,能相遇便是緣分,不妨過來一同歇歇腳,嘗嘗貧道這粗陋的手藝如何?溪魚雖小,卻也鮮嫩。”
星暝腳步瞬間僵住,心裡叫苦不迭。被發現了!而且聽這聲音,中氣十足,隔著這麼遠都能清晰傳入自己耳中,絕非普通老人!想溜是溜不掉了。
他隻好硬著頭皮,從藏身的樹後走了出來,臉上擠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甚至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容。因為身上那套“樹葉裝”實在難以蔽體,他下意識地用手臂擋在身前,姿態顯得十分窘迫和狼狽。
老者這才緩緩轉過頭,露出一張布滿深深皺紋、卻目光清亮如孩童、精神矍鑠的臉龐。他的眼神溫和,在看到星暝這副近乎野人的模樣時,非但沒有流露出絲毫驚訝或鄙夷,反而閃過一絲瞭然,隨即微微一笑,如同春風拂過古井之水,隨手在一旁的空地上一拂。
彷彿變戲法一般,一套折疊得整整齊齊、質料普通但乾淨整潔的黑色道袍,憑空出現在了那裡,彷彿它原本就在那兒。
“山野之間,不必拘泥俗禮。小友衣衫似乎有所不便,若不嫌棄,暫且換上這套衣物吧,雖非華服,卻也堪可蔽體。”老者溫和地說道,語氣自然,彷彿贈送衣物如同遞過一杯清水般尋常。
星暝心中大為感激,也顧不上深思這衣服是如何出現的了,連忙躬身道謝:“多、多謝老先生贈衣之恩!在下……在下實在是感激不儘!”
他幾乎是搶步上前,拿起道袍,也顧不得避嫌,手忙腳亂地套在身上。道袍稍微有些寬大,穿在他如今有些消瘦的身體上略顯空蕩,但布料柔軟,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總算讓他擺脫了衣不蔽體的尷尬境地,整個人也感覺自在了不少,腰桿都下意識挺直了些。
“多謝老先生。”
星暝再次整理了一下衣冠,鄭重地向老者行了一禮,這次總算有了點人樣。
老者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目光在星暝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相,直視本質。他的語氣帶著一抹讓星暝感到莫名其妙的感慨,緩緩道:“說起來,貧道方纔貿然稱呼你一聲‘小友’,怕是有些僭越了。觀閣下形神底蘊,雖此刻蒙塵,但靈光內斂,根基之深,怕是修行歲月遠在貧道之上,當是前輩才對。”
星暝心中猛地一跳!這老頭果然不簡單!不僅能憑空取物,還能一眼看出自己“活得久”?但他表麵上還是強作鎮定,裝作不解和惶恐,恭敬地回應:“老先生言重了!您真是折煞在下了。晚輩……呃,在下星暝,隻是偶遇意外,流落至此,對前塵往事,已如過眼雲煙,不願再多提起,渾渾噩噩度日便好,還望老先生見諒。”
他這話說得模棱兩可,既隱晦地承認了自己有些“不凡的過往”,又暗示不想深談,生怕對方是哪路神仙,認出自己後翻舊賬——雖然他搜腸刮肚,一時也想不起和這個氣質獨特的老頭有什麼具體的舊怨。
沒想到老者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並未追問他的“前塵”,而是將一串烤得外焦裡嫩、香氣撲鼻的魚遞了過來,巧妙地轉移了話題:“星暝?好名字。相逢即是有緣,不必拘謹,更無需妄自菲薄。先吃點東西吧,腹中空虛,想必滋味不佳。”
星暝早已餓得眼冒金星,腸胃都在抽搐,也顧不上什麼風度了,道了聲謝便接過來,也顧不得燙,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氣,然後大口咬了下去。魚肉鮮嫩,隻是缺少鹽味,帶著天然的清甜,但對於饑腸轆轆的他來說,已是無上美味,彷彿每一口都在滋潤著他乾涸的身體。
老者看著他狼吞虎嚥、幾乎連魚刺都要吞下去的樣子,緩緩道:“小友如今……似乎氣息甚是微弱,步履虛浮,可是身體有所不適?”
星暝一邊被燙得嘶嘶吸氣,一邊含糊地點頭:“嗯,是啊,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跟……跟生了場大病似的,虛得很。”
他差點順口說出“靈力全無”之類的話,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留了個心眼。
“一點……特殊的能力都施展不出了嗎?”
老者看似隨意地追問了一句,拿起另一串魚,慢條斯理地吃著,眼神卻似乎比剛才銳利了一分。
星暝心裡咯噔一下,感覺有點不妙。這老頭問得這麼直接?但他轉念一想,對方又是贈衣又是給吃的,看起來仙風道骨,氣質超然,應該不會是那種趁人之危的惡徒吧?而且自己現在這樣子,也沒什麼值得圖謀的。他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說實話,畢竟在明眼人麵前裝也沒用,反而顯得小家子氣:“實不相瞞,老先生,在下如今……確實與凡人無異,半點特殊能力都使不出來了,可謂手無縛雞之力。”
他攤了攤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他話音剛落,就見那老者臉上和煦如春風的笑容瞬間收斂,眼中閃過一絲積壓已久的厲色!原本平和的氣息陡然變得凜冽,如同出鞘的利劍!隻見他右手憑空一抓——抽出一根看似古樸無華、卻散發著沉重壓抑的木鞭!
“好個孽障!果然是你!”
老者聲若洪鐘,震得篝火都搖曳了一下,再無之前的平和超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了許久的怒意,“封神台前,壞我敕令,擄走禍國妖邪,擾亂天道程序!貧道尋你良久,今日既然讓貧道在此遇上,合該了結此番因果!看打!”
話音未落,那根一看就絕非凡品的木鞭便帶著一股令靈魂戰栗的威壓,朝著星暝當頭打來!雖然似乎沒有蘊含毀天滅地的法力,但鞭風呼嘯,氣勢驚人,顯然是動了真怒!
星暝嚇得魂飛魄散,嘴裡的魚肉差點直接噎在喉嚨裡!他這回哪還能認不出對方是誰?但此時他隻能一邊狼狽地向後翻滾躲閃,一邊慌忙擺手,語無倫次地大叫:“等等!老先生!前輩!高人!薑太公!您可是德高望重、名垂青史的得道高人!怎能對……對一個手無寸鐵、毫無還手之力、連飯都吃不飽的‘後輩’動手呢?!這、這傳出去,有損您老人家的一世清譽啊!後人會怎麼看待您啊!”
見老者動作隻是稍緩,眼神依舊冰冷如霜,顯然“名垂青史”和“後人評價”並不能完全打消他的怒氣,星暝心念電轉,立刻改口,試圖虛張聲勢:“我、我剛才騙你的!其實我還有力量!隻是隱藏起來了!對,隱藏起來了!全盛時期!深不可測!您彆衝動!萬一我下意識反擊,傷到您老人家就不好了!”
老者聞言,臉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帶著譏誚的表情,手中的木鞭並未放下,反而慢悠悠地道,語氣帶著一種“早已看穿一切”的篤定:“哦?是嗎?‘前輩’?可惜,已經晚了。你既吃了貧道的魚,便是承了貧道的因。這魚腹之中,早已埋下貧道特製的‘鎖靈符水’,無色無味,你若尚有半分靈力或特殊能力在身,必能察覺其中異樣並輕易化解。如今你毫無所覺,吃得津津有味,足見你所言非虛,確是靈力儘失、與凡人無異了。還想詐唬貧道?”
星暝這才恍然大悟,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原來那魚不僅是食物,更是試探!自己現在這“絕靈之體”的狀態,連最基本的符水都嘗不出來了!他心中叫苦不迭,這老頭也太陰險、太狡猾了!完全是老謀深算!
不等他再想出什麼說辭,薑子牙手中的木鞭已然帶著淩厲的風聲落下!雖然看似沒有附加什麼神通,但抽在身上卻是結結實實的疼!那鞭子似乎對“異常存在”有著特殊的克製力,即使星暝現在是個“凡人”,挨在身上也感覺痛入骨髓!
“哎喲!痛死我了!你這老頭!下手真黑啊!”
星暝被打得抱頭鼠竄,身上那件新得的道袍頓時多了好幾道灰白的鞭痕,下麵的麵板火辣辣地疼。他現在這身體,抗擊打能力也下降到了普通人水平,甚至還不如常年勞作的農夫,每一鞭都讓他齜牙咧嘴,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讓你攪亂封神!讓你救走妲己!讓你口出狂言!讓你踢老夫屁股!”
薑子牙一邊打,一邊似乎還在數落著當年的罪狀,雖然語氣儘量保持著“高人”的克製,但動作可一點都不含糊。
星暝隻能一邊躲閃(雖然效果甚微),一邊哀嚎求饒:“彆打了!太公!我錯了!我當年年少輕狂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再打就真打死了!”
雖然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死不了,但疼是真的疼啊!
好在薑子牙似乎主要還是想教訓他出氣,並未下死手,鞭子落下的位置也避開了要害。而且,星暝很快注意到,自己身上火辣辣的鞭痕,雖然疼痛感持續著,但並沒有皮開肉綻,而且過了一會兒,那紅痕就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變淡、消退,酥麻的癒合感取代了劇痛。這讓他稍微鬆了口氣,至少蓬萊人的強悍體質基礎還在,抗揍和恢複能力比普通人強不少。
薑子牙抽了十幾鞭,見星暝雖然叫得慘,但氣息並未衰弱,身上的傷痕也在快速癒合,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終於停下了手,恢複了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樣,將鞭子隨手一拋,那鞭子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見。他拂了拂衣袖,彷彿剛才那個手持凶器追打星暝的不是他一樣,氣息重新變得平和。
星暝揉著還在隱隱作痛的胳膊和後背,沒好氣地瞪著薑子牙,喘著粗氣道:“我說……薑太公,您老人家這氣性也太大了吧?都過去兩千多年了!滄海都變桑田了!您還記著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仇呢?而且您是怎麼找到我的?我這才剛‘醒’過來沒多久啊!”
薑子牙走到溪邊,慢條斯理地洗了洗手,淡然道:“封神事畢,榜上有名者各歸神位,大多前往其他高渺世界。貧道半是……自願滯留此界,守護一方,半是因緣未儘,尋此山水清淨之地隱居,平日不過觀星望氣,垂釣自娛,靜參天道罷了。”他頓了頓,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著星暝,
“直至前些時日,貧道於定中忽感一縷異魂破界而來,其氣息……縹緲難測,卻又與當年封神台上那般肆無忌憚、攪動風雲的魂魄波動頗為相似。既然天意讓貧道再次感應到了你,自然要前來一會,徹底了卻這番因果。”
星暝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裡暗罵:好嘛,原來是自己的“靈魂波長”或者“存在痕跡”把這小心眼的老頭給引來的!這老頭記仇記了兩千多年!
薑子牙看著他一副齜牙咧嘴、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語氣緩和了些許,帶著一絲真正的探究:“倒是你,星暝。當年觀你手段,雖行事乖張,不循常理,卻亦非庸碌無能之輩,空間之道更是運用得出神入化。何以短短數千年……嗯,或許對你而言並非‘短短’……何以會淪落至如今這般……靈力儘失、形同凡俗的田地?”
他刻意避開了“狼狽”、“淒慘”等詞語,算是給星暝留了幾分顏麵。
星暝歎了口氣,知道瞞不過去,也懶得再裝模作樣,便簡略地將自己為了阻止某個“瘋女人”引發的世界級崩潰危機,不得已強行使用遠超自身負荷的禁忌力量,最終導致自身力量源泉徹底枯竭、從雲端跌落凡塵的事情說了一遍。他沒有誇大自己的功勞和犧牲,隻是用平靜甚至略帶自嘲的語氣敘述,甚至特意強調自己主要初衷是為了救身邊的朋友和珍視的事物,沒那麼偉大崇高,算是私心居多。
薑子牙聽完,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撚動著胡須。再看星暝時,眼神中少了幾分之前的慍怒,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其中確實包含著真正的欽佩之色。他捋了捋胡須,鄭重道:“前輩此舉,看似為私,實則功在千秋。行事但求無愧於心,功成不必在我。當年貧道執掌封神,亦是為了天地秩序,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此前輩為護佑一方世界,不惜自身,此等胸懷,尚深感佩服。”
他頓了頓,繼續道,“不瞞前輩,當初天地異動之時,貧道於此地方外之地,亦隱約察覺天道有變,規則紊亂,雖中土情況遠不及東瀛那般岌岌可危,但假以時日,恐亦難逃傾覆之禍。前輩此舉,實乃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彆在意這句話的穿越啦……),救萬千生靈於湮滅之前。請受貧道一拜。”
說著,薑子牙竟真的整理了一下衣冠,對著星暝這個剛剛還被他追著打的“後輩”(?),躬身行了一個鄭重的禮節。
星暝嚇了一跳,連忙側身避開,伸手虛扶:“太公快彆這樣!您這一拜,我可受不起,折煞我了,怕折壽啊!我現在就是個連魚都抓不到的廢人,當不起如此大禮。”
他眼珠一轉,臉上露出幾分憊懶和無賴的神色,順勢說道,“說起來,太公您老人家反正在這裡也是閒著釣魚,參悟天道,不如……發發慈悲,就當我的‘護道人’怎麼樣?您看我現在這樣子,彆說山精野怪、魑魅魍魎了,就是來個壯點的野豬,我都未必跑得掉。您老人家功德無量,慈悲為懷,總不會眼睜睜看著我這個‘有功之臣’被野獸叼了去吧?”
他本是半開玩笑半試探,想著這剛打完自己的老頭,怎麼也不可能答應。沒想到薑子牙隻是略一沉吟,目光在星暝那看似玩世不恭、實則深處藏著一絲落寞和自嘲的臉上掃過,便緩緩點了點頭,乾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字:
“可。”
星暝愣住了,差點以為自己餓得出現了幻聽。“老……您答應了?”
“然也。”
薑子牙頷首,“因果迴圈,你因救世而失力,貧道既遇之,護你一段時日,亦是順應天意。”
星暝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沒想到這老頭答應得這麼痛快。他下意識地再次嘗試,按照以往最基礎的法門,意守丹田,試圖吸納周圍空氣中那稀薄的天地靈氣。然而,那些靈氣如同隔著一層無形卻堅韌無比的屏障,在他體外活潑地跳躍,卻根本無法被引入體內,更彆提沿著經脈運轉煉化了。他的身體,彷彿真的變成了一個徹底排斥靈氣、無法儲存和運用任何超自然力量的“絕靈之體”或者說“法力絕緣體”。
“完了……看來上次真的是把老本都賠進去了,一點都沒剩下……這後遺症也太狠了……”
星暝心中一片冰涼,最後一絲僥幸心理也破滅了。這下是真的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廢柴了。
沒辦法,既然薑子牙答應了,星暝也就厚著臉皮賴上他了。他現在寧願待在這疑似大宋的地界,跟著一個曾經揍過自己的老頭混日子,也不想立刻想辦法回東國去了。
原因很現實,也很殘酷,甚至帶著點可笑的自尊——他之所以能和八雲紫、輝夜、萃香她們相識、相處,甚至在某些時候被她們或多或少地認可、依賴或者視為可以平等交流(或互相找麻煩)的物件,除了漫長歲月中積累的緣分和情感羈絆之外,一個無法忽視的基礎就是,他擁有足夠強大、足以自保甚至在某些領域堪稱頂尖的實力和特殊能力。
這不是種族或身份的差距(畢竟那邊妖怪、神明、人類、亡靈什麼都有),而是一種存在於那個光怪陸離世界底層邏輯中的“對等”原則。在那個強者為尊、危機四伏、一切憑實力說話的環境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連最基本的小妖怪都可能打不過、需要時刻被保護的“凡人”,是很難真正融入那個圈子的核心的。即使昔日的夥伴們念及舊情,不會嫌棄他,甚至會保護他,但他自己無法接受那種成為累贅、隻能被庇護的處境。那種同情和憐憫的目光,比殺了他還難受。
讓他以現在這種徹頭徹尾的廢柴姿態回去,麵對那些熟悉的麵孔,尤其是輝夜、紫還有星焰……他寧願大家就當他真的已經在拯救世界的過程中“英勇犧牲”了。至少,在她們的記憶裡,他還能保留最後一點屬於“星暝”的、還算看得過去的顏麵和形象。鴕鳥心態也罷,死要麵子活受罪也好,他暫時無法麵對那種落差。
於是,星暝便在這山林溪畔,過起了和薑子牙一起“隱居”的日子。每天看著老頭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釣魚,自己也拿著薑子牙給他準備的、帶了正常魚餌的竹竿嘗試,雖然大部分時間都隻能對著清澈溪水裡遊來遊去的魚乾瞪眼,收獲寥寥。反正他壽命漫長,也不是沒經曆過力量低微、掙紮求存的時期,就當是返璞歸真,重溫舊夢了。或許……有朝一日,還能出現奇跡,恢複力量呢?雖然這希望,目前看來渺茫得如同星空塵埃,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
相處的時間長了,星暝發現薑子牙這老頭並不像初次見麵時那麼古板嚴肅、不苟言笑,反而頗有意思,性格中藏著一些近乎老小孩的頑皮和惡趣味。大概是漫長的歲月磨平了他身上太多屬於“周師薑尚”、“封神執掌者”的棱角和神聖光環,讓他更貼近一個普通的、享受著隱居生活、偶爾還會捉弄一下“室友”的耄耋老者。
最讓星暝吐槽不已、並堅信對方絕對作弊了的,就是這老頭的釣魚方式。他釣魚是真的、從來、不用魚餌!要麼用光禿禿的、連個倒刺都沒有的直鉤,要麼乾脆就用一根寒光閃閃的縫衣針!更離譜的是,他還真的能時不時地釣上魚來!而且往往個頭不小!
“老頭,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偷偷用法力或者什麼神通作弊了?比如用念力把魚逼到鉤上?或者給魚催眠了?哪有魚會傻到自己往一根光禿禿的針上撞,還撞得那麼準,把自己掛住的?”
星暝不止一次地蹲在薑子牙旁邊,盯著他那根詭異的魚竿,滿臉懷疑地發出靈魂拷問。
薑子牙總是捋著那撮鬍子,眯著眼睛,露出一副高深莫測、又帶著點小得意的笑容,慢悠悠地反駁:“非也非也,星暝小友(他堅持這麼叫,似乎覺得有趣)。此乃願者上鉤,順應自然,契合天道。魚兒咬鉤,是它與貧道有緣,是天地氣機交感所致,豈是區區法力神通所能強求?你著相了。”
那副“我就是釣得上魚,你能奈我何”的樣子,讓星暝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這天,兩人又來到了長江一條水流平緩、兩岸竹林掩映的僻靜支流邊垂釣。星暝拿著自己的“正常”魚竿,掛了魚餌,找了處樹蔭坐下,拋竿入水,然後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和與瞌睡蟲的鬥爭。浮漂如同定海神針,在水麵上一動不動地站了半天崗。而旁邊的薑子牙,依舊用著他那根標誌性的、拴著直鉤的魚線,連魚漂都沒用,就那麼隨意地將魚線拋入水中,然後便閉目養神,優哉遊哉,彷彿釣不釣得到魚全然與他無關——可氣人的是,釣魚才剛剛開始,這遭瘟的老頭就接連釣上兩條大魚,星暝卻是顆粒無收,實在讓人懷疑對方是不是什麼“釣魚之神”轉世。
等待是漫長的。就在星暝幾乎要睡著的時候,薑子牙那根看似鬆弛的魚線猛地繃緊!又有魚上鉤了!
星暝瞬間清醒,瞪大了眼睛,看著薑子牙不慌不忙地手腕一抖,順勢提竿。一條體型頗大、鱗片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金紅色光澤、尾巴尤其絢爛漂亮的錦鯉,被提出了水麵,在空中奮力地掙紮扭動,魚尾甩動間,濺起無數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就在這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錦鯉掙紮間,目光(如果魚的眼睛能表達情緒的話)無意中瞥見了站在一旁看熱鬨的星暝。它的動作突然一滯,彷彿愣住了,隨即像是認出了什麼似的,不再試圖掙脫魚鉤,反而朝著星暝的方向拚命地擺動身體,嘴巴一張一合,發出無聲的呐喊,眼中流露出極其人性化的急切、哀求和……一種彷彿他鄉遇故知的驚喜?
星暝心中猛地一動,一種莫名的、強烈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他依稀記得(見第四卷第23章……),很多很多年前,八雲紫那家夥好像確實曾經不知從哪個角落拽回來一個紅頭發、看起來有點呆呆的錦鯉小丫頭,說是卜算到命格與博麗神社有緣,可以幫忙打理雜務。結果那丫頭剛到神社,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供桌上那些水靈靈的桃子、糕點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兩眼放光,當場就要把整張沉甸甸的供桌扛起來搬去當鋪換錢買吃的(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不直接吃……)。幸好被聞訊趕來的射命丸文和姬海棠果撞見,一個拍照留證(後來某期新聞還真出現了“神秘紅發大盜夜襲博麗神社,目標竟是神明貢品?!”的離譜頭條),一個哈哈大笑看熱鬨……最後好像是他實在看不下去,出麵調解,給了那丫頭一些吃的,照顧了一段時間,然後由紫將她送回了她來的地方——
看著眼前這條通體赤紅、靈性十足、甚至能表達出如此複雜情緒的錦鯉,星暝鬼使神差地開口對薑子牙說:“老頭,這條魚……看起來頗有靈性,不似凡種。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放了她吧?”
薑子牙聞言,睜開半眯著的眼睛,看了看手中還在微微顫抖、眼巴巴望著星暝的錦鯉,又看了看星暝臉上那不太自然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竟真的沒有多問,隨手輕輕一抖,便解開了那看似牢固的魚鉤,將錦鯉放回了水中。
那錦鯉入水後,並未立刻驚慌失措地遊走,而是在岸邊淺水處徘徊遊動了幾圈,身上突然泛起一陣柔和卻不刺眼的紅色光芒。光芒逐漸籠罩了她的全身,形態開始改變。待光芒散去,一個穿著紅色為主體、帶有白色裝飾的衣裙,有著一頭如火般鮮豔紅發的妙齡少女,憑空出現在了岸邊,正瞪大了那雙藍色的眼睛,驚喜交加地看著星暝,臉上還帶著些許水珠。
“是、是你嗎?師傅?!真的是你嗎?!”
紅發少女——紅美鈴,激動地喊道,聲音清脆,帶著難以置信的喜悅。
薑子牙在一旁依舊淡定地……呃,他根本不用掛魚餌,隻是將直鉤再次拋入水中,然後繼續閉目養神,彷彿對眼前這活生生的“魚變人”一幕司空見慣,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星暝看著美鈴那熟悉又帶著點陌生的臉龐,看著她眼中純粹的欣喜,有些生硬地點了點頭,心裡卻有點尷尬和慚愧。當初他可沒正式收徒,隻是看她可憐,又有點一根筋的可愛,隨手給了點吃的和幾句指點而已。
美鈴卻顯得非常高興,她好奇地打量著星暝(尤其是他那身略顯寬大的道袍),又看了看旁邊仙風道骨的薑子牙,臉上滿是興奮和困惑:“沒想到師傅你也來這邊玩了啊……嗯,那個,我、我能叫你師傅嗎?主要是……我好像有點記不清您的名諱了……隻記得您給我好吃的,還教了我一點東西……”
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星暝看著她那依舊有些憨直的模樣,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我叫星暝。至於師傅什麼的……你樂意叫就叫吧。”
他遲疑片刻,
“不過,現在的我,可是完全當不起這個稱呼了。怕是連你都打不過了。”
美鈴聽到星暝的話,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她繞著星暝走了一圈,仔細感覺了一下,臉上的疑惑更深了:“為什麼呀?師傅您身上……感覺是有點不一樣了,好像……空空的?但您那麼厲害!當初隨便教我兩下,我都覺得受益匪淺,打跑了好多想抓我的壞家夥呢!”
她揮舞著拳頭,似乎想證明星暝曾經的“厲害”。
星暝看了眼旁邊又開始進行“空鉤釣魚”這項神秘行為的薑子牙,又看了看對老頭子這種近乎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行為毫無異議、甚至覺得理所當然的美鈴,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她甚至就是上鉤的那個!)。他歎了口氣,含糊地說道:“這個嘛……說來話長。總之,就是遇到點意外,‘沒用了’。”
他試圖用輕鬆的語氣掩蓋內心的失落,甚至還半開玩笑地補充了一句,“說不定以後在這邊混飯吃,還得靠你這位‘地頭蛇’照應,給我養老呢。”
他本是隨口一說,想緩解下尷尬的氣氛。沒想到美鈴一聽,立刻挺起胸膛,一臉認真和仗義:“師傅放心!報答您的恩情是應該的!要不是您當初給我吃的,又指點了我一點修煉的門道,我可能早就被哪個道士收了或者被大妖怪當點心了!我請你吃烤魚怎麼樣?我知道有個水潭,裡麵的魚可肥了!”
她說著,還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顯然對“烤魚”很是期待。
星暝大吃一驚,望著水裡那些遊動的、她的“同類”,又指了指薑子牙之前釣上來還沒處理的那兩條魚,表情古怪:“你……請我吃烤魚?這……這不太好吧?”
他實在無法理解,一個鯉魚化形的妖怪,怎麼會如此自然地說出請人吃烤魚這種話。
美鈴卻一臉“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表情,理所當然地說:“這有什麼呀?豬吃豬肉,人還吃……”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太愉快的回憶,聲音低了下去,縮了縮脖子,臉上露出一絲後怕,“前些年到處都在打仗,亂得很,我可見過不少……可怕的事情。還有人在市上賣什麼‘菜人’的……嚇死我了!還好我跑得快,力氣也比普通人大點,不然我這麼漂亮的鯉魚,可能也要變成‘菜魚’被人端上桌了……”
她的話音落下,氣氛一時有些凝滯。林間的風聲、溪水的潺潺聲彷彿都清晰了起來。星暝聞言,默然不語。前些年——也就是五代十國吧——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慘劇史不絕書,美鈴這些被視為“異類”的妖靈精怪也不會好過。美鈴能安然活到現在,甚至還能保持這份(看起來)樂觀的性子,想必也是經曆了不少艱難險阻,其中的辛酸,恐怕不是她三言兩語能說清的。他看著美鈴雖然笑著,但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驚悸,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憐憫,也有一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他現在這狀態,在這世間,與美鈴這樣的“異類”,又有多少本質區彆呢?都是需要小心翼翼求存的存在。
就在這時,旁邊的薑子牙那裡又有了動靜。他的魚線再次輕輕一顫,手腕微抖,一條銀光閃閃、巴掌大的鯽魚就被提出了水麵。太公熟練地解下魚,隨手扔進旁邊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盛著清水和另外兩條魚的木盆裡(星暝發誓剛才絕對沒看到這個木盆),那鯽魚在裡麵撲騰了兩下,便安靜下來。
薑子牙彷彿沒有聽到剛才美鈴那番涉及亂世慘狀的言論,也似乎對星暝和美鈴之間略顯沉重的氣氛毫無所覺。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兩人,臉上依舊帶著那抹彷彿洞悉一切卻又超然物外的淡然笑容,緩緩開口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亂世烽火,盛世華章,不過天道迴圈之一瞬。眾生皆苦,各有其命,亦各有其運。沉溺過去,徒增煩惱;惶惑未來,空耗心神。不若把握當下,饑來吃飯,困來即眠。”
他指了指木盆裡的三條魚,對美鈴和星暝說:“既然有緣同聚,這幾條魚,便分而食之吧。填飽肚子,再論其他。”
美鈴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食物吸引了過去,歡呼一聲,也顧不上剛才那點小傷感了。星暝也感覺腹中忽然響起咕嚕聲,自己現在完全淪為飯桶了,更彆說什麼“辟穀”……
於是,一人一妖一“老神仙”便圍坐在溪邊篝火旁,分食著烤魚。美鈴吃得毫無形象,滿手是油,嘴裡塞得鼓鼓囊囊,還含糊不清地跟星暝講述她這些年的經曆:如何躲過戰亂,如何避開那些想要抓她煉丹或者收服她的修行者,如何在深山裡找個水潭安心修煉,偶爾纔敢化形到人類城鎮邊緣看看……
星暝一邊聽著,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魚,目光偶爾瞥向身旁閉目養神、彷彿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薑子牙。這老頭,明明擁有強大的力量,卻選擇在此隱居垂釣,是真的超然物外,還是另有深意?他答應做自己的“護道人”,是真的因為“順應天意”,還是……有什麼自己還沒看透的打算?
而自己,難道真的要一直這樣,像個真正的凡人一樣,依賴著他人的庇護,在這世間渾渾噩噩地度過不知還有多長的餘生嗎?那枚戒指徹底碎了,力量源泉枯竭,恢複的希望渺茫……可是,內心深處,似乎總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不肯完全熄滅的火苗。蓬萊人的身份,除了不死,難道真的就一無是處了嗎?
他看著美鈴因為一條烤魚就滿足燦爛的笑容,看著薑子牙古井無波的側臉,再感受著自己體內那令人沮喪的空虛感,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湧上心頭。未來的路,究竟該怎麼走?
夕陽開始西斜,將樹林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篝火漸漸熄滅,隻餘下縷縷青煙。薑子牙站起身,拂了拂道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淡然道:“天色不早,該回去了。”
美鈴連忙站起來,期待地看著星暝:“師傅,您……您住哪裡啊?我、我以後能去找您玩嗎?我知道好多好玩的地方,還有哪裡能找到好吃的!”
星暝看向薑子牙,薑子牙微微頷首,算是默許。
星暝心中苦笑,自己現在算是寄人籬下,還能說什麼?他對美鈴點了點頭:“我暫時……跟著太公住(美鈴好像不認識他是誰……)。就在這山林深處。你若無事,來找我也無妨。”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我現在確實幫不了你什麼,可能還需要你……多照應。”
這話說得有些艱難,但卻是事實。
美鈴卻毫不在意,用力點頭,臉上笑開了花:“嗯嗯!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師傅您放心,以後我找到好吃的,一定先給您送來!”
看著美鈴那純粹而熱情的笑容,星暝心中那冰冷的角落,似乎也被注入了一絲微弱的暖意。或許……在這段看似灰暗無望的日子裡,有這麼一個單純的“徒弟”在身邊,也不算太壞?
薑子牙已經背負雙手,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朝著林深不知處走去。星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紛亂思緒,對美鈴示意了一下,便跟上了太公的腳步。
美鈴站在原地,用力揮著手,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暮色籠罩的密林深處,她才化作一道紅光,重新投入冰涼的水中,快活地遊走了。對她而言,能再次遇到“師傅”,就是今天最開心的事情了,至於師傅為什麼變得“沒用了”,那不重要。
而星暝的未來,在這看似平靜的隱居生活下,似乎也因為這意外的重逢,悄然泛起了一絲微小的、尚不明朗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