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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12章 一寸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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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暝趿拉著木屐在京都的街市上晃蕩,青石板縫隙裡滋生的苔蘚被他碾出墨綠色的汁液。肩頭偽裝成黑發的小丫頭正攥著他的發梢編辮子,火星子時不時地從指縫漏出來——得虧星焰現在能控製住不燒起來,不然他這頭偽裝成黑色的長發早該焦糊冒煙了。

噬靈星焰就這麼坐在星暝肩頭,一眼望過去還真有些父女的意思。

“主人,那個!”星焰突然揪住他耳垂,粉團似的小手指向街角冒著熱氣的團子鋪。黑發蘿莉晃悠著雙腿,繡著暗紋的裙擺險些掃落路人頭頂的竹笠。

“說了多少遍,在外麵要叫哥哥……”星暝正要掏錢袋,城門口突然炸開騷動。

挎著菜籃的老婦撞翻了漆器攤,彩繪碗碟叮鈴哐當碎了一地;賣糖人的老翁手一抖,熬化的飴糖潑在巡街武士的皮靴上;扛著米袋的腳夫慌不擇路撞翻了魚攤,鰻魚在石板路上扭成銀蛇。此起彼伏的驚叫裡混著鐵器的碰撞聲:“鬼!青麵獠牙的惡鬼進城了!”

星暝帶著星焰退到屋簷下,瞥見巡街的武士們齊刷刷按住刀柄,拇指抵著刀鐔的菊花紋直冒冷汗。

煙塵裡晃出五六個小山似的身影。打頭的鬼族青年生著赭紅長角,敞開的麻布短褂下肌肉虯結如老樹根,腰間酒葫蘆隨著步伐哐當作響。星暝眯眼細看——這不是上個月偷喝華扇私藏梅酒,被罰掃了半個月酒窖的那個小鬼頭麼?

“慌什麼!”為首的鬼族青年蒲扇似的大手拍得酒肆晃了三晃,“今天隻買酒,不拆房!”他身後跟著的翠角少女正捧著荷葉包啃醬燒鵪鶉,油漬濺了滿袖還不忘朝嚇呆的孩童做鬼臉。

星暝本想儘快退避三舍,但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不是星暝大人嗎?”

鬼族青年炸雷般的嗓門驚飛了簷下覓食的麻雀們。星暝僵在原地,眼看著翠角少女把啃剩的鵪鶉骨頭往路邊一拋,油汪汪的拋物線在朝陽下泛著七彩光暈。巡街武士們齊刷刷後退三步,刀鞘磕在牆磚上叮呤咣啷響成一片。

“認錯人了。”星暝把星焰往懷裡一按,抬腳就要開溜。然而他的後領突然被鐵鉗似的大手揪住,鬼族青年濃烈的酒氣噴在他耳畔:“錯不了!您身上這摻了星屑氣息的靈氣,隔著三條街都聞得出來!”

星暝認命地歎口氣:“先說好,隻喝一杯。”

“哈哈哈,星暝大人還是這麼愛說笑!”鬼族青年勾肩搭背地將星暝往酒肆帶,木屐在石板路上刮出刺耳聲響。星暝懷裡的星焰探出腦袋,翠角少女突然把油乎乎的手指戳過來:“這小不點哪撿的?”

翠角少女指尖沾著的醬汁眼看要抹上星焰的裙擺。星焰突然張嘴咬住少女指尖,燙得對方“嗷”地蹦起三尺高,頭頂翠角“咚”地撞歪了酒肆幌子。

酒肆裡飄著濃重的麥曲味,鬼族們圍坐在柏木長桌前,陶土酒碗碰得砰砰響。星暝盯著麵前這碗渾濁液體,水麵還漂著沒濾淨的酒糟——這玩意喝下去怕是要燒穿喉嚨。

對麵那群醉鬼卻是完全樂此不疲,一杯接一杯,完全不帶停的。星暝借著舉杯的姿勢,指尖在碗底悄悄畫出傳送陣,酒水剛沾唇就流進了虛空裂縫。

“星暝大人酒量見長啊!”赤角的鬼族青年拍著桌子大笑,震得房梁簌簌落灰。其他鬼族跟著起鬨,空酒壇很快在牆角堆成小山。星焰趁機偷舔碗沿殘留的酒液,小臉頓時燒成紅蘋果,頭頂呆毛“噗”地竄出火苗。

外頭突然傳來碗碟碎裂聲。喝得醉醺醺的赤角青年正拽著個賣花老頭的衣領:“人這麼少喝……喝不儘興!”老頭懷裡的山茶花撒了一地,花瓣混著冷汗黏在皺巴巴的臉上。

“彆鬨了……”翠角少女剛要勸阻,赤角鬼突然瞪起銅鈴大眼:“你……你們都不懂!喝酒就要熱鬨!”說著他又要去抓躲在米鋪後的母女,嚇得小女孩手裡的風車都掉進了水溝。

“且慢。”

稚嫩的童音像顆石子砸進酒碗。鬼族青年醉醺醺地晃著腦袋,酒糟鼻幾乎要蹭到桌沿,才瞧見個手指高的小人正叉腰立在酒漬裡——鬥笠壓得看不見眉眼,蓑衣上還沾著幾粒飯渣,腰間彆著的刀鞘更是比麥芒還細三分。

星暝本要抬起的指尖又縮回袖中。他饒有興致地托腮打量,懷裡的星焰正偷蘸酒水在桌麵上畫火苗玩。

“哈!”赤角青年噴著酒氣,指甲蓋大的唾沫星子濺在小人腳邊,“我當是哪路神仙,原來是個飯粒妖怪!”他伸出小拇指作勢要碾,嚇得酒肆老闆打翻了醋壇子。

蓑衣小人卻踩著酒碗邊沿騰空而起,草鞋底在濁酒表麵點出圈圈漣漪:“聽聞鬼族以豪飲為榮,可敢與我比試酒量?”

滿堂醉鬼的笑聲震得酒肆顫動起來。翠角少女笑得直捶桌板,抖得星暝麵前的酒碗都晃出波紋。赤角青年抹著笑出來的眼淚,拎起酒壇往海碗裡嘩啦啦倒酒:“爺爺我喝一壇,你舔一滴都得醉三天!”

小人解下腰間葫蘆,倒出的酒液竟在桌麵上凝成珍珠大小的酒珠。他摘下鬥笠當酒盞,仰脖時露出張稚氣未脫的圓臉:“一寸蟲五分魂!弱小的生命也有偉大的誌向,絕不可以輕視它們!”

“怕你不成!”赤角青年乾脆直接抱起酒壇就往喉嚨裡灌,酒水順著虯結的胸肌淌成小溪。對麵小人卻將鬥笠往酒珠裡一浸,舉起來時酒液竟化作薄霧鑽入七竅。

星暝眯起眼睛——那霧氣裡分明摻著醒酒藥的味道。懷裡的星焰突然打了個酒嗝,指尖火星“噗”地燒穿了桌布。

“第三壇!”鬼族青年摔碎空壇,腳步踉蹌地如暴風雨中的桅杆。反觀蓑衣小人麵色如常,鬥笠邊緣凝結的酒露正順著草繩滴答墜落。

翠角少女突然拽住同伴胳膊:“彆喝了!你眼皮都泛青了!”

“不,不可能!”赤角青年甩開同伴,抄起酒壇的手卻抖得潑濕半截褲腿。他瞪著對麵氣定神閒的小人,銅鈴眼裡血絲密佈:“你使詐!”

小人將鬥笠往頭上一扣,酒珠突然在桌麵彙成個“醒”字:“比拚可不單是喉腸之勇。”他袖中忽然滑出根銀針朝著赤角鬼族徑直飛去,寒芒閃過時,赤角青年突然抱著肚子蜷成蝦米。

“你……你這是什麼招數……”

“不過是解酒藥混著巴豆汁。”小人踩著酒碗躍上房梁,聲音脆生生的,“現在認輸,還能少跑幾趟茅房。”

“不可能……”赤角鬼族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額角青筋暴起,如同蚯蚓在麵板下遊走。他扶著桌沿剛直起腰,腸胃突然發出雷鳴般的響動,豆大汗珠順著肌肉溝壑滾落,把胸前的酒漬衝出道道白痕。

星暝齜牙咧嘴地捂住自己腹部,彷彿那巴豆汁的效力隔著空氣傳了過來。

“夠了!”

布鞋踏碎青石板的脆響混著酒壇炸裂聲同時炸開,原本喧鬨的酒肆瞬間死寂。茨木華扇大步流星踏入酒肆時,木地板在她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及腰的粉發隨著步伐揚起波濤,腿上戴著的鐐銬鎖鏈擦過地麵叮當作響。那雙粉色的眼瞳掃過滿地狼藉,最後定格在赤角青年冷汗涔涔的臉上。

原本牛氣衝天的鬼族們齊刷刷打了個寒顫,活像被冰瀑澆了個透心涼。

“華、華扇大姐頭……”赤角青年擠出的諂笑比哭還難看,捂著肚子的手背暴起青筋,“我們就是……”

“打掃酒窖的竹掃帚還沒折呢。”華扇的氣場像是要吃人,“看來半個月還是太輕鬆了?”

星暝悄悄把星焰往身後藏了藏,小丫頭發梢的火星子卻又不幸地引燃了垂落的布簾。他手忙腳亂掐滅火苗的動靜引得華扇側目,四目相對的瞬間,那些不願想起的痛苦回憶又重新出現在了星暝腦海裡。

“小翠。”華扇突然抬腳踹翻橫在過道的酒壇,酒液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帶他去茅廁——記得把《酒戒》抄滿整個廁紙。”

赤角青年聞言臉色煞白如紙,本就搖搖欲墜的身形徹底垮了下來:“大姐頭您不能……嗷!”話沒說完就被同伴七手八腳地架起來,活像抬著待宰的年豬般朝後院狂奔。木屐刮過門檻時帶起的風掀翻了櫃台上的賬簿,掌櫃縮在櫃台後抖如篩糠。

華扇瞥了一眼縮在櫃台後的掌櫃。她轉身時鐐銬與木地板摩擦出火星,正要跨過門檻,房梁上突然墜下一道手指大小的黑影:

“請留步。”

華扇側過臉時,發梢在陽光中劃出緋色弧光。她屈指彈開沾在袖口的酒糟,腕間鎖鏈叮咚作響:“怎麼?要替人類討公道?”

“在下一寸法師。”小人按住鬥笠深施一禮,腰間葫蘆隨動作晃出藥香,“久聞鬼族四天王中茨木童子豪氣乾雲,特來求借貴族一寶物暫用。”

華扇忽然低笑出聲,笑聲震得櫃台上的空酒盞嗡嗡震顫。她抬腳碾向地板上凝結的酒漬:“向鬼族借東西?”鎖鏈隨她的抬手動作如靈蛇般遊走,“那就先證明你的實力!”

一寸法師的鬥笠微微抬起,露出稚氣未脫卻堅毅的麵龐:“若在下僥幸勝出……”

“勝?”華扇突然旋身甩袖,磅礴的鬼力掀翻三張柏木桌。她指尖勾著鎖鏈在掌心繞圈,粉瞳裡燃起灼人的戰意:“百年來敢這麼跟我說話的,除了星熊杯與伊吹瓢的主人,你還是頭一個。”

酒肆突然陷入死寂,連後院茅廁傳來的哀嚎都弱了下去,星暝懷裡的星焰也本能地揪緊他的衣襟。

“要打去鬼族聚落打。”華扇突然收勢,鎖鏈嘩啦啦地纏回手腕。她大步流星跨出門檻時,布鞋又在青石板上烙下寸許深坑,“省得砸了人類鋪子,又要聽矜羯羅嘮叨三個月。”

一寸法師毫不猶豫地跟上,像是消散在了空氣中一般瞬間便沒了蹤影。而後院的眾人也適時地朝著外麵探頭探腦。

“華扇早走了。”星暝歎氣道,溫柔地撫過星焰柔順的發絲。

“華扇大姐頭走了?太好了!”赤角青年倚著門框,“哦……我是說太不好了。”

翠角少女瞥見櫃台後抖成馬達頻率的老闆,突然瞪圓眼睛:“星暝大人您真要給錢?大姐頭明明說過……”

“說過鬼族鬨事從不賠償?”星暝把金條按在酒漬斑斑的台麵上,指尖輕點間抹去貴金屬的印記,“所以這是星神的恩賜——記得多備些醒酒湯。”

老闆盯著金條上緩緩消退的星紋,突然朝著少年背影伏地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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