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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11章 妹紅的覺悟 阿禮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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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須……必須拿到那個藥盒!”妹紅赤著腳踩在潮濕的苔蘚上,她盯著前方舉著火把的武士,那人胸前的漆盒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光澤——正是十幾日前天皇要求岩笠銷毀的蓬萊之藥。

岩笠的甲冑在樹影間發出細碎的響動,這位以忠厚聞名的武士正小心地避開橫生的枝椏。忽然有夜梟啼叫掠過,他下意識地按住腰間短刀,卻未察覺身後十步外的灌木叢裡,蜷縮著個渾身沾滿草籽的小小身影。

妹紅咬住下唇,掌心被碎石硌出血痕。那天父親踉蹌逃入深山的畫麵在眼前揮之不去,那個總愛揪她發髻的男人,如今連影子都融進了山霧裡。她突然想起星暝袖口的星紋刺繡——那家夥托起自己額頭時,指尖分明比月光還冷。

“沙——”

武士突然駐足,火把照亮後方盤根錯節的古樹。妹紅慌忙縮排樹洞,腐木的黴味嗆得她眼眶發酸。透過縫隙望去,岩笠正蹲下身擦拭額角汗珠,漆盒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在膝頭。

“神明保佑。”武士對著漆盒合掌,“待將此物投入不死火山口,陛下定能……”話音未落,樹梢突然竄過野狐,驚得他猛地起身。漆盒“咚”地滾落在地,盒蓋縫隙滲出星砂般的熒光。

妹紅的瞳孔驟然收縮。她彷彿又聽見竹簾後那聲輕笑——那不是笑聲,那是利刃劃過金屬時發出的刺耳之聲。

腐木碎屑簌簌落下。等岩笠重新係緊漆盒束帶時,樹洞裡隻剩幾片沾著水珠的蛛網。

山路愈發陡峭,夜霧中隱約傳來硫磺的氣味。岩笠的呼吸聲粗重如拉風箱,卻仍小心地護著漆盒避開尖石。忽然有碎石滾落聲自上方傳來,他警覺地抬頭:“誰在那兒?”

回應他的隻有山風嗚咽。

武士搖搖頭繼續攀爬,全然不知頭頂三丈處的岩架上,女孩正像壁虎般貼著山壁挪動。妹紅的指甲縫裡嵌滿砂石,膝蓋在粗糲的岩石上磨出血痕——這些痛楚比起那日看著父親消失在竹林深處的絕望,根本不值一提。

當不死火山口的硫磺煙刺痛眼睛時,岩笠終於停下腳步。他鄭重地將漆盒擺在火山岩上,從懷中取出天皇手諭。絹帛展開的刹那,山風突然變得暴烈,卷著火星的手諭如同斷線紙鳶般飄向深淵。

“糟了!”武士撲向懸崖邊的動作帶翻了漆盒。木盒順著斜坡滾落,在妹紅驟然放大的瞳孔中,盒蓋“哢嗒”彈開——

岩笠的驚呼與妹紅的喘息同時響起,兩人朝著滾落的漆盒飛撲過去。武士的護手甲勾住了女孩的衣帶,而妹紅染血的指尖距離藥壺僅剩半寸。

“鬆手!”女孩突然爆發出不屬於孩童的蠻力,岩笠驚覺手中的布料“刺啦”撕裂。他眼睜睜看著那個瘦小的身影抱住藥壺滾進岩縫,臟兮兮的小臉上竟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冷笑。

“把藥給我!”武士的短刀卡在岩縫間,“此乃天皇陛下親令要銷毀的禁藥!”

妹紅沒有回應他。

硫磺霧氣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藍,岩笠的刀尖抵住妹紅咽喉時,突然被火山灰迷了眼。女孩趁機翻身滾向岩縫深處,懷中的藥壺脫手磕在火山岩上發出脆響。

“小賊!”武士的咆哮震落崖壁碎石,“此乃禍亂生死之物!”他揮刀劈開濃霧,刀鋒卻在觸及女孩發梢時驟然偏斜——月光突然扭曲成旋渦,映出岩笠瞳孔裡轉瞬即逝的銀芒。

妹紅感覺有團火在血管裡亂竄,她突然想起星暝袖口隱隱躍動的蒼焰,那個說著“心之將死”卻替她療傷的騙子,此刻竟成了支撐她攥緊藥壺的執念。

岩笠的護甲突然發出龜裂聲,常年斬妖的直覺讓他急速後撤。本該重傷的少女竟貼著岩壁直立起來,發梢滴落的血珠在半空凝成赤色結晶。

“還給我父親——!”

女孩嘶吼著撞進武士懷中,蠻力大得不似人類。岩笠踉蹌後退時踩中鬆動的火山岩,剛撿到手中的藥壺丟擲的弧線映著滿天星鬥。妹紅縱身躍向火山洞口的刹那,永生難忘的灼痛自喉間炸開——半壺藥液混著硫磺的氣息灌入五臟六腑。

岩笠的驚呼與山岩崩塌聲同時響起。武士墜落前最後看到的畫麵,是少女白發如雪瀑般在月下瘋長,赤紅瞳孔裡翻湧著比不死火山更熾烈的業火。

……

火山口翻湧的硫磺煙像千萬條赤練蛇糾纏升空,將月光啃噬得支離破碎。妹紅蜷縮在岩漿池邊緣的凹陷處,焦黑蜷曲的指尖深深摳進岩縫。她低頭看著胸前翻卷的皮肉,新生的嫩肉在高溫下迅速脫水皺縮,如同被火舌舔舐的絲綢。

“嗬……”喉間溢位的呻吟混著血沫,她吐出半顆被熔岩烤脆的臼齒。不遠處傳來金石相擊的脆響,赤紅的岩壁上倒映出遮天蔽日的陰影——那隻三丈高的不死鳥正在啄食著岩層中的輝石晶簇,每片翎羽都流淌著熔岩的脈絡,尾羽掃過之處騰起青紫色毒煙。

妹紅摸索到塊鋸齒狀的黑曜石,石片割破掌心的瞬間就被高溫烤成琉璃質。她弓身蓄力時,左小腿突然傳來撕裂聲——重生後的脛骨還沒完全鈣化,白森森的斷骨刺破焦皮暴露在硫磺霧中。

“父親……”她將斷骨狠狠按回肌肉裡,滾燙的岩漿順著岩縫滴落在腳背,“父親還在等我……”

不死鳥突然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暗金色的瞳孔鎖定住岩縫中的獵物。妹紅在熱浪中翻滾躲避,尾翎掃過的岩漿雨澆在後背,空氣裡頓時彌漫著皮肉燒焦的惡臭。她發狠將黑曜石插進龜裂的岩層,借力躍上妖獸覆滿鱗片的脊背。

“去死啊!”

石片刺入不死鳥頸部的刹那,暗金血液如熔化的銅汁噴濺而出。妖獸吃痛仰頭,鐵喙閉合的瞬間咬碎了妹紅整條右臂。她在墜落中看見自己的斷肢在鳥喙間碳化崩解,岩漿池倒映出她扭曲的麵容——白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生長。

第四十八次重生時,妹紅學會了用岩漿淬煉軀體。她將發燙的火山岩碾成粉末,混合著硫磺結晶塗抹在關節處。暗紅紋路如同活物般在麵板下遊走,每當不死鳥利爪襲來,她就主動迎上去讓趾骨貫穿胸膛,趁機把熔岩糊進妖獸的眼窩。

“嘎——!”

震耳欲聾的尖嘯掀飛了洞頂吊著的巨石,妹紅在碎石雨中蜷成球狀。一塊鋒利的玄武岩碎片紮進腰腹,她索性抓著岩片當作匕首。透過漫天墜落的火雨,她突然注意到妖獸拍打左翼時的滯澀——那裡有道橫貫翼膜的陳舊傷疤,猩紅的妖力正從裂縫中滲出。

第七十三次重生,妹紅的瞳孔已經能直視岩漿的強光。她像壁虎般貼著灼熱的岩壁遊走,指尖血肉被燙得滋滋作響也渾然不覺。當不死鳥再次亮出受傷的羽翼,她突然縱身躍入沸騰的岩漿池。

暗紅粘稠的熔岩包裹全身的刹那,視網膜上浮現出妖力流動的脈絡。妹紅在劇痛中咧開嘴角,新生出的犬齒咬破下唇——她看清了妖獸胸腔內跳動的猩紅妖核,那團能量源正通過十二道脈管向羽翼輸送妖力。

“抓到你了……”

她吐出嘴裡的岩漿,新生出的白發如蛛網纏住妖核。不死鳥發狂般撞擊洞壁,整個火山開始震顫。妹紅咬碎新生的臼齒,硬生生把妖核拽出妖獸體內。失去力量的妖核在她掌心化作流火,順著指尖湧進四肢百骸。

火山爆發的轟鳴聲中,白發少女踏著岩漿巨浪衝天而起。她**的身軀在熱浪中舒展,每一寸肌膚都流淌著熔金般的光澤。方圓百裡的百姓目睹了畢生難忘的奇觀——噴發的火山雲中,浴火重生的身影徒手撕開妖獸咽喉,裹著岩漿的拳頭洞穿其胸膛。

不死鳥最後的悲鳴化作漫天火雨,點燃了整片山林。新生的蓬萊人正跪坐在妖獸殘骸上,獠牙刺入尚在抽搐的頸動脈。暗金色的血液順著下頜滴落,在岩漿表麵綻開朵朵金蓮。

當黎明第一縷陽光刺破硫磺雲時,妹紅抬手接住飄落的灰燼。掌心新生出的麵板映著朝陽,浮現出與星暝袖口相似的紋樣——那是吞噬過多妖力產生的異變。她突然想起那個永生難忘的正午,陰陽師指尖的涼意穿透額頭發絲:“心之將死,無可複醫……”

岩漿池突然劇烈翻湧,妹紅赤腳踏上凝結的玄武岩。在她身後,不死鳥殘存的骨架正在緩緩沉入地幔,無數光點從骸骨中飄散,如同反向升起的星河。

……

油燈在青竹簾上投下搖晃的剪影,稗田阿禮第三次將狼毫擱上硯台。鬆煙墨在宣紙洇開豆大的墨點,恰似昨夜西南方天際炸開的赤紅火光。

“咳咳……咳咳咳!”

悶咳撞得矮幾上鎮紙都在輕顫,少女慌忙抓起繡著櫻花紋的帕子。素白絹麵綻開點點紅梅,在搖曳的燭光裡暈成詭譎的紋樣。

“小姐!”

紙門被猛地拉開,十五歲的侍女小薊捧著藥碗跌進來。褐黃色的藥汁潑在榻榻米上,蒸騰的苦味混著安神香在室內糾纏。

阿禮迅速將帕子攥進掌心,蒼白的指節抵著朱漆案幾邊緣支起身子。她褪色的淺蔥色單衣滑落肩頭,露出嶙峋的鎖骨:“不過是謄抄累著了……”

“您三天沒閤眼了!”小薊帶著哭腔跪坐下來,青瓷碗底磕在矮幾上“當啷”作響。她盯著阿禮憔悴的臉——前日皇後賞賜的珍珠粉還堆在妝奩裡積灰,倒不如說這位大人連束發的緞帶都懶得換。

阿禮的指尖撫過未乾的墨跡,《古事記》神異篇的“火山神怒”四字正在她腕下蜿蜒。昨夜驚醒時,她分明看見西南方天空裂開赤紅傷口,熔岩般的雲霞裡隱約有巨鳥振翅。

“聽說……不死火山那邊……”她故意拖長尾音,看著小薊瞬間繃緊的肩線。這孩子每次說謊耳尖都會泛紅,倒比那些老學究呈上的偽書有趣。

小薊死死咬住下唇。今早去市集采買時,賣炭翁說得唾沫橫飛:什麼三丈高的火鳥啊,岩漿裡爬出來的白發鬼女啊。最要命的是巡夜武士說,在火山灰裡撿到半片繡著藤原家紋的破布……

“其實……”阿禮忽然劇烈嗆咳起來,單薄的後背弓成蝦米。小薊慌忙去拍,卻摸到蝴蝶骨凸起的弧度——小姐又瘦了。

“我說!我全說!”侍女帶著哭腔喊出聲,“寅時三刻火山噴發,朱雀大街都能看見煙柱。巡邏隊在入山口撿到燒焦的漆器殘片,岩笠大人的佩刀,白發惡鬼與妖鳥的搏鬥……”她突然噤聲,因為阿禮已經直起身,眸子亮得嚇人。

沾著血絲的狼毫在宣紙上飛舞,腕間銀鈴隨著書寫節奏叮咚作響。小薊望著小姐唇角溢位的血漬,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老爺臨終前也是這樣抓著小姐的手,非要她記下什麼“月宮玉兔搗藥”的怪談。

阿禮的筆尖突然在紙上拉出長長的墨痕。她想起《山海經》中關於畢方的記載,又聯想到前些日子藤原宅送來的《星異錄》。咳嗽聲混著漸急的落筆聲,竟譜成詭異的安魂曲。

“小姐!”小薊突然撲上來按住宣紙,“您的手在發抖!”

紙麵上“不死”二字被拖出刀鋒般的撇捺,阿禮望著自己痙攣的手指輕笑:“當年徐福為始皇求仙藥,可曾想過蓬萊竟是這般模樣……”

侍女茫然搖頭。她沒看見阿禮袖中滑落的帕子——那抹猩紅正在燭火下漸漸發黑。

“有時候我在想……”阿禮的指尖撫過《古事記》手稿,泛黃的紙頁間還夾著星暝某日遺落的符咒殘片,“若是有誰能與時光同壽,替眾生記下這浮世百態……”

簷角驚鳥鈴突然急響,穿堂風卷著火山灰的氣息撲滅燭火。在驟然降臨的黑暗裡,阿禮恍惚間看見某個撐著洋傘的身影倚在門邊。

三途川畔,四季映姬的悔悟之棒輕輕敲在台上。年輕的閻魔望著現世鏡中咳血的少女,忽然對身旁的小町歎道:“執念至此,倒比那些渾渾噩噩的魂靈有趣得多。”

當小薊重新點亮燭台時,阿禮已經伏案睡去。未乾的墨跡在“不死鳥”三個字上暈開漣漪,少女唇角還噙著笑——夢裡似乎有誰在說:“若願以百年勞役為契,許你十世輪回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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