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13章 第一次月麵戰爭(一)
殘破的斯卡雷特城堡大廳內,煙塵尚未完全落定,混合著硝煙、血腥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聖力殘留的焦灼氣味,刺激著每一個倖存者的鼻腔。華麗的吊燈歪斜,碎片鋪了滿地,牆壁上滿是裂痕和焦黑的灼跡,昔日象征著黑暗優雅的宴會廳如今更像是一個剛剛經曆浩劫的戰場收容所。維奧萊特在塞莉絲和伊莉雅一左一右的攙扶下,勉強站直身體,他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原本總是帶著戲謔光芒的異色雙瞳此刻也黯淡了許多,但他還是強撐著,用一種混合著疲憊與決絕的語氣,向聚集起來的、驚魂未定的家族成員和尚未離去的值得信任的賓客宣佈了那個石破天驚的決定。
“……情況便是如此,”維奧萊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我與塞莉絲,必須立刻著手處理體內那‘饋贈’帶來的麻煩,這關乎斯卡雷特家族的根基。在此期間,家族的一切事務,將由我信任的老友,星暝,暫時代為執掌。他的意誌,便如同我的意誌。”
話音剛落,彷彿一塊冰投入尚未冷卻的餘燼,激起一片壓抑的嘩然和一道冰冷斬釘的反對聲。
“我反對。”
蘿瑟茉從一根斷裂大半的石柱陰影中邁出一步。她身上那件纖塵不染的深紫色魔法袍,在周遭的狼藉中顯得格格不入,彷彿汙濁世界中唯一潔淨的存在。她那雙紫色的眼睛先是銳利地掃過明顯狀態不佳的維奧萊特,最終如同鎖定目標般,牢牢定格在星暝身上,語氣冷得能凝水成冰:“維奧萊特·斯卡雷特,你清楚你現在神誌不清在說什麼嗎?將斯卡雷特家族千年積累的權柄與責任,交給一個……軟弱無力、且與血族核心利益並無深刻羈絆的外人?尤其是在剛剛經曆襲擊、內奸未明、強敵環伺的此刻,這絕非理智之舉,而是將整個家族推向不可預測的深淵!”
她的分析冷靜而犀利,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在場所有尚有思考能力的人心上。然而,若有人能穿透那層冰冷的表象,或許能察覺到她話語底下,那一絲並非全然出於公心的、細微的波瀾。那是一種……類似於自己好不容易從塵封角落挖掘出的、獨一無二的古卷,還沒來得及仔細研讀,就要被強行置於圖書館最顯眼、最危險的展示台上,任由各方勢力覬覦窺探的不快與失控感。這種感覺讓她極其不適,甚至蓋過了對局勢本身的擔憂。
然而,此刻的星暝卻像是早已預料到這一幕。不知何時,他已經換下了一路風塵仆仆的舊袍,穿上了一身頗具暗黑優雅風格的服飾——剪裁合體的黑色立領長外套,衣襟和袖口用暗紅色的絲線繡著繁複而神秘的荊棘與玫瑰纏繞的紋路,雖非血族傳統的隆重禮服,卻憑空給他增添了幾分冷峻與難以捉摸的氣質,與他平日裡那副隨性、甚至有些懶散的模樣判若兩人。他似乎就等著蘿瑟茉的反對,甚至可能這正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他轉過身,正麵迎向蘿瑟茉那幾乎能凍結靈魂的目光,臉上不再是平日裡那種插科打諢的訕笑或故作無辜,而是一種混合著深深無奈、破釜沉舟的決然,以及一絲刻意營造出的疏離。
“蘿瑟茉女士,”星暝開口,聲音平穩,帶著一種與他此刻“普通人”狀態不符的從容,彷彿他天生就該站在這個位置,“您的擔憂,合情合理,我完全理解。”他甚至微微頷首,表示認可,但隨即話鋒一轉,“但請您也設身處地想想,眼下,這或許是伯爵大人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能為斯卡雷特家族做出的、最不壞的選擇了。”
他攤開雙手,做了一個略顯無奈的手勢,動作間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優雅:“您看,因為一些意外,我的身體出了些……問題,恐怕連一個最基礎的、用來點煙的戲法都施展不出來。在諸位眼中,我與手無寸鐵的凡人無異。”他坦然承認自己的“無力”,這讓一些原本對他心存輕視的血族微微側目。
“但反過來說,”星暝的目光緩緩掃過周圍那些或懷疑、或審視、或隱含敵意的麵孔,最終回到蘿瑟茉臉上,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推心置腹卻又冰冷的事實分析,“也正是因為我‘一無所有’,所以纔不怕失去什麼,也不怕成為靶子。伯爵他們被那詭異的源血折磨,需要爭分奪秒地去尋找解決之道,這是家族的心腹大患。外麵,還有不知名的黑手在暗中窺伺,隨時可能發動下一次攻擊。斯卡雷特家族此刻就像一艘漏水的大船,不能沒有掌舵的人,尤其需要一個足夠‘顯眼’、能夠吸引火力、為真正修複船隻爭取時間的……幌子。”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點自嘲,卻又無比清晰:“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家夥,說白了,就是伯爵大人擺在明麵上最亮的靶子。真有什麼陰謀詭計,衝我來就是了。反正我這條命……比較特殊,想徹底告彆這個世界還挺難的。暗殺?詛咒?囚禁?大不了我‘休息’一段時間,總能找到機會再‘回來’。用我來吸引注意力,分擔壓力,為伯爵和夫人爭取解決源血問題的時間,不是正好物儘其用嗎?您若此刻堅持把我帶回圖書館履行所謂的義務,且不說我是否願意,恐怕反而會把斯卡雷特家族的麻煩,乃至那幕後黑手的視線,一並引到伏瓦魯,引到諾蕾姬家族身上。這,難道是您希望看到的嗎?”
他這番“死豬不怕開水燙”兼“捨己為人”的論調,邏輯清晰,甚至帶著點悲壯的“合理性”,讓一些原本隻是看熱鬨的賓客都微微動容。然而,這話聽在蘿瑟茉耳中,卻如同火上澆油。他越是這般“通情達理”地分析利害,將自己置於險地,她就越是惱火!正是因為知道他擁有那種麻煩的“不死”特性,她才更擔心!不死,不代表不會痛苦,不代表不會被利用!萬一他被某個精通古老封印、靈魂禁錮或者擁有特殊手段的勢力生擒活捉,那後果……她簡直無法想象那會引來多少瘋狂的、慘無人道的“研究”!維奧萊特此舉,無論其初衷是否包含善意,本質上就是將星暝當成了最堅固的盾牌和最誘人的誘餌,利用他的特殊性來為家族的存續擋災!而且,這城堡裡的血族,世代生活於此,血脈相連,有幾個會真心實意地服從一個突然空降、毫無力量底蘊的外來者?關鍵時刻,他們聽星暝的,還是聽維奧萊特暗中傳遞的命令?這所謂的“權柄”,根本就是一道華麗的枷鎖,一個危機四伏的囚籠!
一股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是否要不顧一切,強行啟動最高階的控製魔法,把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打暈,然後直接開啟遠端傳送陣把他帶回伏瓦魯最深層的地下封印室再說?以星暝現在的狀態,根本無力反抗她的魔法。
似乎是精準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近乎危險的決絕光芒,星暝忽然向前踏了一小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他臉上那副無奈和決然的表情陡然一變,唇角勾起一絲與現場凝重氣氛格格不入的、近乎戲謔的弧度。他周身那股因換裝而略顯冷峻的氣質,也隨之染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久居上位的從容與……一絲刻意營造的、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感。
“蘿瑟茉女士,”他輕輕整理了一下自己外套那本就挺括的領口,動作自然而優雅,彷彿這個動作已經重複了千百遍,“請您注意您的言辭和態度。”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難以明說的份量,“現在,站在您麵前的,是星暝·斯卡雷特,受維奧萊特伯爵與塞莉絲夫人正式委托,在此特殊時期,暫代斯卡雷特家族一切事務的負責人。”
他特意在稱呼和身份上加重了語氣,目光平靜卻帶著無形的壓力看向蘿瑟茉:“我想,如何處理斯卡雷特家族的內部事務,以及我個人的去留問題,應該由我自己,以及賦予我職責的維奧萊特伯爵來決定。您,作為伏瓦魯魔法圖書館的館長,是我們尊貴的賓客和重要的合作夥伴,但似乎……並無權乾涉斯卡雷特家族的內政,更無許可權製本大公的自由行動。不是嗎?”
他再次強調了“本大公”三個字,眼神中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平靜(雖然好像大公比伯爵大,不過這像是維奧萊特會做出的任命,而且維奧萊特實際上也不是“伯爵”),彷彿在說:看,這就是我的選擇,我的新身份,我的戰場。你,還要繼續站在這裡,以一個“外人”的身份,試圖將我拉走嗎?
這番話,如同精心打磨過的冰錐,精準無比地刺中了蘿瑟茉最在意的地方——她的立場,她的界限,以及那份被對方毫不猶豫劃清的“內外”之彆。她看著星暝那副故意擺出來的、陌生而疏遠的貴族姿態,看著他眼中那試圖將她徹底推開、獨自麵對危險的決然,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混合著某種被輕易“拋棄”般的尖銳酸澀,瞬間衝垮了她引以為傲的理智堤壩。她死死地盯著他,紫眸中彷彿有風暴在醞釀,要將他此刻這副可恨的、自以為是的模樣徹底烙印在靈魂深處!
“……無可救藥的白癡!”最終,極致的憤怒衝破了齒縫,擠出這幾個咬牙切齒的字眼,聲音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帶著一絲顫抖。她猛地轉過身,紫色的長發在空中劃出一道決絕而淩厲的弧線,魔法袍的下擺拂過地麵的碎石與灰燼,發出細微卻刺耳的摩擦聲。
“既然你執意要留在這艘千瘡百孔、註定要沉的破船上,扮演你那可笑的‘大公’角色,沉醉於這危險的權力遊戲,”她的聲音冷得像萬載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那我也不再多費唇舌,徒惹人厭了!你——好自為之吧!但願你那引以為傲的‘身份’,能讓你在接下來的狂風暴雨和明槍暗箭中,找到足夠多讓你滿意的‘樂趣’!”
說完,她不再有任何猶豫和留戀,身影如同融入陰影般,徑直朝著城堡那被轟開巨大缺口、如同怪獸猙獰巨口的大門走去,很快便消失在門外尚未散儘的煙塵與愈發深沉的夜色之中。隻是在她的身影徹底被黑暗吞沒前,她的左手似乎是出於某種擔憂或是其它因素,極其隨意地、微不可察地在身旁一截斷裂的、雕刻著蝙蝠紋路的石柱棱角上,用指尖重重按壓了一下,整個人暫時停止了動作——但接下來,卻又像是釋然了一般,再沒回頭地徑直離去。
星暝目送著她那彷彿裹挾著雷霆之怒的背影徹底消失,臉上那副故作姿態的威嚴與疏離,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他輕輕歎了口氣,胸腔中彌漫著一種空落落的感覺。有些關心,他心知肚明;有些風險,他必須獨自承擔;有些話,此刻隻能說出口是心非的版本。
維奧萊特適時地、腳步有些虛浮地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星暝的肩膀,臉上充滿了感激、愧疚與托付重任的複雜神情:“星暝……閣下……這次,真的是……委屈你了,也拜托你了……家族,還有伊莉雅……就……就暫時交給你了……”
星暝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放心”之類的空話,隻是沉聲道:“去做你們該做的事。”
維奧萊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彷彿要將他的樣子刻進心裡,隨後在塞莉絲(她向星暝投來一個飽含擔憂與懇求的眼神)和伊莉雅(少女那雙紅色的眼眸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對父親傷勢的憂慮,有對未來的迷茫,也有一絲對星暝這個“代行族長”的好奇與審視)的攙扶下,三人步履匆匆地離開了大廳,向著城堡深處,那更為隱秘的區域走去。
很快,維奧萊特以需要緊急閉關處理源血反噬和修複重傷為由,再次向剩餘的核心成員和尚未離去的幾位重要盟友(包括那位弗拉德·采佩什大公)簡短而鄭重地強調了星暝的代理身份,懇請眾人予以配合和支援。隨後,他便不再停留,將一片廢墟、無數焦灼的目光以及一個爛攤子,徹底留給了星暝。
星暝獨自站在大廳中央,感受著從四麵八方投射而來的、混雜著懷疑、審視、好奇、甚至隱含敵意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混雜著塵埃與血腥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臉上沒有任何怯場與不安,反而流露出一種令人心安的、彷彿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氣定神閒。儘管他身上感知不到任何強大的能量波動,甚至氣血感應也近乎普通凡人,但那份曆經無數歲月、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從容鎮定,以及在這種剛剛經曆慘烈襲擊、人心惶惶的場麵下依舊保持的清晰頭腦與平和態度,本身就顯得極不尋常。
“諸位,”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現場的竊竊私語和不安的躁動,清晰地傳入每個在場者的耳中,“今晚的變故,大家皆是親曆者。悲傷與憤怒,是我們此刻共同的情緒,但它們無法讓逝者複生,也無法讓傷痕癒合。當務之急,是清點傷亡,妥善安置,穩定人心,修複我們共同的家園。”
他頓了頓,目光平和卻帶著力度掃過眾人,尤其是在幾位看起來地位較高的血族和異族代表臉上稍作停留:“我知道,諸位對我這個突然出現的‘外人’——或許也有不少人見過我的麵孔,但那也是過去了——總之,大家會心存疑慮,甚至不滿,這再正常不過。換做是我,也會如此。但我在此,以……我個人的信譽,以及維奧萊特伯爵的信任起誓,在他歸來之前,我必將竭儘所能,維護斯卡雷特家族的穩定與安全,抵禦外敵,查明真相。”
他的話語坦誠而直接,沒有試圖掩飾問題,反而贏得了些許微妙的好感。“此刻,城堡受損嚴重,處處殘垣斷壁,並非安全的久留之地,也非商議大事的良機。諸位大多身上帶傷,心神俱疲,不如先各自回去,處理傷勢,安撫部下,收斂同伴的遺骸。待局勢稍穩,我們再聚集於此,詳細商議後續的應對之策與重建事宜,如何?”
他的安排條理清晰,合情合理,既表達了權威,又給予了充分的尊重和緩衝時間。加上他之前是與蘿瑟茉·諾蕾姬——那位在歐洲魔法界享有盛名、諾蕾姬家族的族長一同前來的。能讓她親自陪同、甚至剛才表現出如此激烈反對態度的人,絕不可能真是一個毫無價值的普通人。更何況,維奧萊特伯爵雖然平日裡行事荒誕不羈,但在這種關乎家族生死存亡的關頭,絕不會拿家族的命運開玩笑,其中更有些與斯卡雷特家族關係不淺的存在,曾經於以往見識過星暝短暫流露出的那種力量。因此,儘管心中各有算計,麵上卻無人立刻站出來公開反對。一些與斯卡雷特家族利益捆綁較深的勢力代表,更是樂得見到有人能在此時站出來穩住局麵,避免家族徹底崩潰帶來的連鎖反應。
在星暝從容的指揮下,以及管家、仆從和侍衛的配合下,賓客們開始陸續散去。他們穿過破敗的廳堂,踏過瓦礫,帶著滿腹的驚疑、算計和今晚這驚心動魄的記憶,消失在城堡外的夜色裡。
就在人群逐漸稀疏,大廳顯得愈發空曠時,星暝看似隨意地踱著步子,檢查著破損的情況,恰好擋在了正準備帶著隨從離去的弗拉德·采佩什大公麵前。
“采佩什大公,請稍等片刻。”星暝臉上浮現出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神秘意味的溫和微笑。
弗拉德·采佩什停下腳步,他那如同大理石雕刻般棱角分明的冷峻麵容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微微眯起,帶著審視與探究的目光落在星暝身上:“星暝……‘閣下’?”他刻意在稱呼上做了一個微妙的停頓,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不知還有何指教?眼下這裡……似乎並非適合深談的場所。”他意有所指地環視了一下週圍一片狼藉的環境。
“嗬嗬,”星暝輕笑一聲,目光也隨著采佩什的視線掃過周圍忙碌清理的仆從和正在離去的零星身影,語氣帶著幾分意味深長,“大公閣下,東方有句古老的諺語,叫做‘燈下黑’。有時候,最危險、最混亂、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反而因為注意力被過度分散,從而成為了最安全的談話角落。如今這裡人員往來繁雜,人人自危,各自忙碌,我們說些悄悄話,隻要聲音夠低,恐怕反而無人會特意留意,不是嗎?”他這話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暗示著什麼。
采佩什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異色,但他臉上依舊維持著那副沉穩可靠、略帶關切的盟友姿態:“哦?這倒是新鮮的見解。那麼,不知星暝閣下想與我談些什麼?是關於如何協助調查今晚的襲擊者嗎?”
星暝向前湊近了些,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到足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情人間的耳語,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大公閣下,我們都是明白人,時間寶貴,就不必繞那些無謂的圈子了。明人麵前不說暗話,那份‘源血’的厚禮,以及今晚教會那群獵犬恰到好處的、精準得令人驚歎的‘拜訪’,這一環扣一環的精妙計策,當真是……精彩絕倫,令人不得不佩服幕後佈局者的心思縝密與……耐心。”
采佩什的身軀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彷彿被無形的針紮了一下。但他畢竟是曆經風雨、城府極深的血族,臉上瞬間恢複了那副略帶困惑和沉痛的表情:“星暝閣下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了。維奧萊特是我多年的摯友,我們曾並肩作戰,他遭遇如此不幸,我內心沉痛,恨不得立刻揪出真凶,何來‘計策’一說?閣下莫非是受了驚嚇,產生了某些……不必要的聯想?”他的否認滴水不漏,甚至還帶著一絲對星暝“精神狀態”的“關切”。
星暝似乎早就料到他不會承認,並不在意他的辯解,繼續用那種彷彿在鑒賞某種危險藝術品的語氣低語:“大公不必急於否認。我並非前來興師問罪,恰恰相反,我是來……表達善意的,或者說,是來尋找潛在的合作可能性的。”他頓了頓,仔細觀察著采佩什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緩緩說道,“您看,維奧萊特如今的狀態極不穩定,那份源血就像一枚埋藏在他血脈深處的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將他拖入瘋狂甚至自我毀滅的深淵。而我知道,您或許……一直在尋找一個能確保這枚炸彈在關鍵時刻,能被‘徹底、乾淨、永久性地拆除’的方法,以免造成更大的……波及,不是嗎?”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采佩什,如同丟擲了誘餌的漁夫:“而我手上,恰好有一件東西,或許能完美地滿足您的這項‘需求’——傳說中,曾刺穿聖子肉體、沾染了神聖之血,對一切黑暗與不潔存在擁有絕對克製與‘終結’之力的……朗基努斯之槍的碎片。”
饒是采佩什心機深沉如海,聽到“朗基努斯之槍”這個名字時,瞳孔也是控製不住地猛地一縮!他當然清楚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那不僅僅是傳說中的聖物,更是對血族這類黑暗麵存在擁有概念級克製力的可怕武器!如果維奧萊特在源血副作用全麵爆發、陷入最虛弱狂亂的時刻,被最信任的“朋友”用這柄聖槍的碎片,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小塊,貫穿心臟或者頭顱……那絕對是形神俱滅,連一絲複活重生的機會都不會有!他之前確實隱約聽到了那些襲擊星暝的家夥呼喊“聖物”,此刻星暝親口承認,結合其東方來客的神秘背景,可信度陡然飆升!
“我不明白……”采佩什的聲音依舊努力保持著平穩,但仔細聽,能察覺到一絲極細微的、彷彿琴絃繃緊般的顫音,“閣下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這似乎……與你代理斯卡雷特家族事務的立場相悖。而且,請原諒我的直白,閣下如今的狀態,在很多人眼中,似乎並不具備與我進行平等‘對話’,更遑論‘合作’的……基礎實力。”他這話暗示得非常明顯,他知道星暝力量儘失,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任何計謀都可能顯得蒼白,他需要一個更有分量的籌碼或者保證。
星暝對此似乎毫不意外,臉上反而露出一絲更加高深莫測的笑容,彷彿早已洞悉對方的顧慮:“大公閣下,您看到的,或許隻是台前可見的、任人擺布的木偶。但我身後之人的意圖與所擁有的力量,其深遠的佈局與真正的目標,恐怕遠超您此刻的想象,甚至……連您,或者您背後可能存在的、更高層麵的主導者,都難以完全揣度其萬一。”他這話說得雲山霧罩,充滿了暗示與誤導,將水攪渾。
說著,他彷彿隻是下意識地、想要整理一下略微有些淩亂的袖口,手指輕輕彈了彈外套袖口上那並不存在的灰塵。然而,就在他的指尖看似無意地觸碰到了內襯裡某樣東西的瞬間——一股雖然隱晦、卻讓采佩什這等強者都感到一股不容輕視、彷彿能破開虛妄的鋒銳氣息,如同黑暗中乍現的電光,一閃而逝!那是薑子牙所贈符籙中,蘊含的一絲源自東方古老道法的無上劍意!
采佩什臉色微變,看向星暝的眼神頓時凝重了數分,之前的輕視收斂了不少。這家夥,果然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
緊接著,星暝又像是覺得領口有些緊,伸手輕輕鬆了鬆立領,這個簡單的動作使得那枚純狐所贈的、觸手溫涼、色澤瑩白的玉符的輪廓,在衣領的遮掩下隱約顯現了一瞬。這一次,采佩什感受到的,不再是鋒銳的劍意,而是一種更加深邃、更加古老、更加冰冷而純粹的存在感!這種感覺並非力量上的直接壓迫,而是一種令人本能感到渺小與不可為敵的直覺!彷彿在那一瞬間,他窺見了一片無邊無際、凍結萬物的永恒冰原!
采佩什的呼吸不由得一滯,看向星暝的目光徹底變了,充滿了驚疑、忌憚,甚至是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懼!他原本以為對方隻是個運氣好點、或許有著光輝過去的廢物和棋子,沒想到其背後竟然可能牽扯到如此不可名狀的、令人戰栗的存在!那股氣息,雖然隻是一閃而逝,但絕非他,甚至他認知中的大部分存在所能抗衡!
星暝見敲山震虎的效果已經達到,便見好就收,臉上重新掛上那副人畜無害的、略顯疏離的社交性笑容:“看來大公閣下也還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眼下賓客們也散得差不多了,我們下次再找機會,找個更安靜的地方,好好‘聊聊’關於未來可能存在的‘合作’的具體細節?畢竟,有些事,關乎重大,急不得,也需要更周密的安排。”
采佩什深深地看了星暝一眼。最終,他微微頷首,語氣恢複了之前的“友好”,甚至多了一絲鄭重:“既然如此,那我便期待與閣下的下一次會麵了。星暝閣下,請多保重。”說完,他不再多言,帶著他那幾名始終沉默如雕塑的隨從,轉身離去,背影依舊挺拔威嚴,但腳步似乎比來時更顯沉重,彷彿背負了新的、未知的重量。
星暝看著采佩什離去的方向,臉上笑容不變,心中卻暗暗鬆了口氣,後背的衣衫其實已經被冷汗微微浸濕。這第一步,兵行險著,總算勉強邁出去了,雖然如同走鋼絲,但至少暫時唬住了這隻老謀深算的蝙蝠,為自己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和周旋的空間。
這時,維奧萊特的一名心腹管家悄然來到星暝身邊,低聲稟報道:“星暝大人,伯爵大人離開前吩咐,請您務必小心,某些‘客人’或許還留有‘耳朵’。”他說話的同時,目光極其隱晦地瞥了一眼大廳穹頂某處陰暗的角落,那裡,似乎有一隻顏色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近乎透明的小蝙蝠,悄無聲息地倒掛著。
星暝心中瞭然,知道這是維奧萊特在提醒他,采佩什或許還有眼線留在附近監視。他故意對著空氣(或者說,對著那隻可能存在的監聽蝙蝠),用一種刻意表現的、帶著幾分陰謀得逞般鎮定的語氣,朗聲說道(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有心者聽清):“采佩什大公果然是深明大義、值得信賴的堅實盟友!對我提出的,聯合各方力量、徹查教會此次襲擊背後主使、並加強情報共享的建議,他表示了高度的讚同與支援!有他這樣的朋友鼎力相助,想必很快就能揪出那些藏頭露尾、隻會暗中施放冷箭的卑鄙之徒,為今晚死難的同胞討回公道!”
他這話既是說給潛在的監聽者聽,也是說給旁邊幾位尚未離開、麵露憂色的真心擔憂斯卡雷特境遇的人聽,算是撒了個彌天大謊,暫時安撫內部人心,也給采佩什那邊釋放一個混淆視聽的煙霧彈。
遠處,隱藏在城堡深處某間密室入口的維奧萊特,通過某種秘法隱約聽到星暝這番“宣言”,心中還是有些舉棋不定。實際上事至如今,他也不能確認幕後主使究竟是誰,以及星暝是否足以被信任。將家族和自己的命運托付給這樣一個“外人”,實在是被逼到絕境的無奈之舉,但眼下看,這或許也是某種驚險的破局之法。
接下來的大半夜,星暝幾乎沒有休息。他展現出了驚人的適應能力和行動力,與他平日裡那副能躺著絕不坐著的懶散形象大相徑庭。他首先指揮那些沒什麼問題的仆從和守衛,分割槽劃片開始清理廢墟,將傷員集中到相對安全的側翼房間進行救治,統計具體的傷亡數字和財產損失。城堡主體結構受損極其嚴重,主堡幾乎塌了一半,宴會廳更是慘不忍睹,許多珍貴的收藏和藝術品都化為了烏有。星暝一邊聽著管家的彙報,一邊在心裡快速盤算著重建的耗費和可能遇到的困難。既然要重建,或許……可以不必完全複原舊貌?老是這種陰沉沉的、棱角分明的哥特式城堡,看久了確實容易讓人心情壓抑。他甚至不著邊際地想到,博麗神社那種依山而建、簡潔通透、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東方建築風格就挺不錯,至少采光好,視野開闊,住起來應該更舒服……
當然,這個念頭也僅僅是在他疲憊的大腦中一閃而過,現在考慮重建風格還為時過早,籌集資源、穩定人心纔是第一要務。他接著在管家的引薦下,熟悉了一下斯卡雷特家族目前還能正常行使職責的幾位核心管事初步瞭解了家族目前能動用的財力、物力、人力,以及周邊虎視眈眈的敵對勢力或需要警惕的“盟友”名單。每一個名字,每一個關係,他都默默記在心裡。
忙碌一直持續到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城堡內的喧囂才終於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與沉寂。星暝遣退了左右,獨自一人來到城堡西側一處相對完整、可以俯瞰部分庭園的露台。清冷的晨風吹拂著他銀色的發絲,也帶來了泥土和焦糊的氣息。他確定四周沒有任何眼線後,帶著幾分不確定和期待,低聲對著彷彿空無一人的空氣呼喚:“蘿瑟茉?”
隻有風聲掠過斷壁殘垣的嗚咽,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傷員的呻吟,沒有任何回應。
星暝揉了揉眉心,難道自己之前過於緊張,理解錯了對方的意思?或者她真的被氣走了,那個動作隻是無意識的動作?就在他準備放棄,轉身回去處理那些堆積如山的麻煩事時,身旁的空間,開始微微扭曲、蕩漾起來。
下一刻,蘿瑟茉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魔法陣浮現。她依舊穿著那身標誌性的紫色魔法袍,臉色依舊冷若冰霜,雙手抱胸,刻意偏過頭不去看他,語氣帶著一絲極力壓抑卻仍能聽出的……埋怨和不滿?
“你居然真的能看懂我留下的暗示?看來你這家夥,偶爾還是能靈光一現,沒笨到無可救藥。”
星暝看到她真的出現,心中那塊一直懸著的大石終於轟然落地,一股暖流夾雜著難以言喻的安心感瞬間湧遍全身。他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在外麵潛伏、等待了整整大半夜。
“我……我還以為你這次是真的被我氣走了,再也不管我了……”
“少在那裡自作多情。”蘿瑟茉立刻打斷了他,終於轉過頭,紫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隻是那眼神深處,似乎並沒有真正的怒意,“我留下來,隻是想看看某個不自量力的家夥,會不會在第一個晚上就把自己玩死……你的‘大公’遊戲,扮演得可還投入?”
星暝收斂了笑容,神色變得無比認真和嚴肅。他走到蘿瑟茉身邊,確保聲音不會外泄,壓低聲音將自己的設想詳細道來,包括如何利用采佩什對朗基努斯碎片的貪欲和忌憚,與他進行危險的周旋,套取情報;如何藉助維奧萊特暗中可能留下的、忠於他自己的隱秘力量;以及,最關鍵的是,如何藉助蘿瑟茉在暗處提供的、無人能及的資訊情報支援和強大的魔法援助,作為他最大的底牌和保險。
說完,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中那輪即將被晨曦光芒掩蓋、顯得有些蒼白的月亮。不知是不是一夜未眠產生的幻覺,他總覺得那月亮的輪廓邊緣,似乎比平時更模糊一些,甚至……像是在晃動?他用力眨了眨眼,再次看去,那種感覺又消失了。他搖了搖頭,將這歸咎於極度的疲憊、精神緊張和光線變化造成的錯覺。
“還有最重要的一層保險……”星暝忽然笑了笑,笑容裡帶著點狡黠和惡作劇般的意味,他看向蘿瑟茉那依舊冷著的俏臉,故意用非常隱晦、容易引人誤會的語氣問道,“我說,尊敬的、博學多才的、無所不能的諾蕾姬館長大人……有沒有興趣,偶爾換種身份體驗一下生活?比如說……暫時扮演一下‘男性’的角色?”
蘿瑟茉先是一愣,冰封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痕,隨即迅速反應過來這混蛋又在口無遮攔,臉上瞬間寒霜密佈,紫眸中怒火重燃,抬手間指尖已然縈繞起危險的奧術光輝,眼看就要給他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這家夥,都什麼時候了,身處如此險境,居然還敢開這種低階下流的玩笑!
星暝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雙手抬起做出格擋的姿勢,準備迎接預料中的疼痛(雖然可能沒什麼實際傷害,但疼是真的疼)。然而,蘿瑟茉那凝聚了魔法能量的手,卻在即將揮出的瞬間,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她看著星暝那副故作害怕、實則眼神清澈明亮、帶著明確計劃性的樣子,腦中如同閃電劃過,瞬間明白了他的真正意圖!紫眸中的怒火迅速被驚訝和一絲瞭然所取代。
“……你的意思是,‘那個’?”
星暝見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弦外之音,臉上的笑容更加神秘,他擺了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隻是一個初步的、不成熟的想法雛形而已,現在說出來為時尚早。總之,”他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看著蘿瑟茉,“有你在暗處,如同我的另一雙眼睛和最強力的後盾,我心裡纔算真正有了底,纔敢去走這條鋼絲。”
蘿瑟茉看著他眼中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聽著他話語中將自己視為最重要依仗的意味,心中那最後一點慍怒也奇異地消散了。她冷哼了一聲,彆扭地轉開視線,但語氣終究是軟化了些許:“……油嘴滑舌。計劃聽起來還算……有點腦子。我會在暗處關注,必要的時候……會給你提供‘適當’的支援。但是,彆真以為自己死不了就肆無忌憚,要是出了問題,我可不會去給你收屍!”
說完,她不再停留,隻是故意放了塊牌子,身影踏入法陣,緩緩變淡、消失,隻留下一句帶著細微魔力波動的叮囑,縈繞在星暝耳邊:“……緊急時,向其中注入你的……嗯,精神力即可。”
星暝獨自站在晨光熹微的露台上,看著蘿瑟茉消失的方向,臉上露出了一個真正放鬆的、帶著點疲憊卻又充滿希望的笑容。有了她的暗中支援和諾蕾姬的龐大資源作為後盾,他麵對采佩什和那未知陰謀的底氣,頓時足了很多。隻是,他再次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那已經幾乎看不見的月亮方位,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感,卻如同細微的陰霾,始終盤旋不散。
……
與此同時,遙遠的東國,與西方世界斯卡雷特城堡的緊張重建截然不同,卻同樣暗流湧動。
幽暗、彷彿沒有儘頭的隙間之中,境界的妖怪賢者八雲紫,正慵懶地斜倚在她那由無數虛幻眼珠與扭曲幾何圖案構成的專屬“坐榻”上。她手中把玩著一把精緻的摺扇,紫羅蘭色的眼眸半開半闔,聽著麵前式神八雲藍的彙報。
如今的八雲藍,氣質愈發沉穩乾練。身後七條毛茸茸的蓬鬆狐尾優雅而有力地在虛空中搖曳,散發出強大的妖力波動,甚至第八條尾巴的雛形也已隱約可見,成長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一般而言,九尾狐妖每增長一尾都需要耗費百年光陰與龐大的妖力積累,其間還需應對各種困厄與劫難,藍的速度堪稱異數——這其中,自然少不了紫“悉心栽培”的“功勞”。想起自己為了“磨礪”藍而佈置下的那些堪稱魔鬼訓練、讓普通妖怪聞風喪膽的課題和實戰任務,紫的嘴角就不由得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在藍看來足以讓她尾巴毛瞬間炸起的可怕笑容。
“紫大人?”藍敏銳地察覺到了紫那令人不安的笑容,輕聲呼喚,將似乎陷入某種“美好”回憶的紫拉回現實。她可不想再被丟進哪個“秘境”或者“關卡”裡去“鍛煉”了。
“嗯,繼續說。”紫收斂了嘴角的弧度,恢複成那副高深莫測、彷彿洞悉一切的模樣,摺扇輕輕敲擊著掌心。
藍定了定神,繼續彙報:“紫大人,由於您對人類討伐妖怪的行為,以及某些區域妖怪之間的衝突,始終采取一種……近乎放任、甚至不理不睬的態度,導致我們妖怪一方在許多區域性衝突中都處於被動防守、乃至節節敗退的態勢,損失了不少領地和眷屬。不少中下層妖怪對此怨聲載道,頗有微詞,認為您這位妖怪賢者未能儘到庇護同族之責。”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紫的臉色,見其依舊平靜,才繼續說道:“加上前不久……幽幽子大人那邊的事情,雖然具體細節被封鎖,但有些訊息靈通的妖怪知道您與一位人類……(她猶豫了一下,選擇了一個相對中性的詞)交往密切。雖然星暝大人他……情況特殊,並且已經‘不在’,但總有些彆有用心之徒,在暗中煽風點火,質疑您這位妖怪賢者是否稱職,是否因為與人類過於親近而變得……畏首畏尾,甚至有了勾結人類、出賣妖怪利益的嫌疑。”
藍的聲音壓低了些:“儘管我們已經動用了一些手段,壓製和清理了部分過於猖獗的流言,也‘說服’了幾個跳得最歡的頭目,但根源問題不解決,這種不滿和懷疑的情緒始終在底層妖怪中彌漫,最近似乎有被某些隱藏勢力再次激化的趨勢。長此以往,恐怕會對您的威信和……我們整體的穩定不利。”
八雲紫聞言,臉上卻不見絲毫波瀾,彷彿那些質疑、抱怨和潛在的叛亂苗頭,都隻是不值一提的耳邊清風,甚至連讓她眼皮多抬一下的資格都沒有。她輕輕搖晃著手中的摺扇,帶起細微的境界波動,不以為然地反問,語氣帶著一絲嘲弄:“哦?那些被眼前蠅頭小利矇蔽雙眼、被稍微挑撥就躁動不安的蠢貨們的閒言碎語,何時需要我八雲紫去在意了?他們的眼界,也僅限於腳下那巴掌大的地盤和明天能否吃飽肚子罷了。藍,你何時也變得如此短視了?”
她話鋒一轉,摺扇指向藍:“我讓你重點打探的,關於月亮上的動靜,有確切的結果了嗎?”
見紫直接將話題引向核心,藍立刻挺直了腰板,臉上恢複了作為優秀式神的鎮定與自信,狐尾也停止了不安的搖曳:“是的,紫大人。屬下已經通過各種渠道,或多或少撬到了一些關鍵情報,而且這一次,來源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更具價值。”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我們這次成功接觸並……‘說服’了的,乃是他們暗地裡派遣到地麵上,執行長期潛伏、情報收集乃至某些破壞任務的‘月之使者’——也就是那些經過特殊訓練、擁有一定自主行動能力的月兔。而且,這一次,我們甚至遇到了主動逃亡、尋求庇護的月兔!”藍的語氣帶著一絲興奮,“這與以往我們捕獲的月兔俘虜完全不同!她們似乎對月之都的現狀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她詳細稟報道:“根據這些月兔零碎、混亂且充滿恐懼的敘述,拚湊起來的資訊顯示,月之都近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極為恐怖的襲擊。襲擊者似乎隻有一人,是一位被稱為‘純狐’的強大仙靈。她似乎並非第一次騷擾月都,月都對她也似乎一直束手無策。但這一次,她的襲擊規模、持續時間和造成的破壞力,都達到了空前的地步!”
藍的描述變得具體起來:“據說,純狐直接繞過了月都外圍的大部分常規防禦,她的力量帶有一種……奇特的‘淨化’與‘湮滅’特性,月都許多的防禦陣列和重要設施,在她的攻擊下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消融、崩潰。甚至連月之都內部的一些區域也受到了波及,造成了相當程度的破壞和人員傷亡。最嚴重的是,這次襲擊導致不少一線參戰的月兔產生了極其嚴重的戰後創傷,士氣低落到了冰點,甚至出現了小規模的逃亡潮。月都目前似乎正忙於內部整頓和修複,對外界的監控和反應能力,可能正處於一個相對薄弱的時期。”
八雲紫靜靜地聽著,眼眸中閃爍著越來越亮的光芒,那是獵人終於發現獵物露出破綻時的興奮與算計。她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對月之都的憤恨,對那片“純淨”之土的覬覦,以及藉此機會一舉轉移妖怪內部矛盾、用對外戰爭的勝利來鞏固自身地位的謀劃,在此刻清晰地交織在一起。
“那麼,”紫的聲音帶著一絲彷彿毒蛇吐信般的嘶啞期待,“我之前讓你暗中籌備的,‘那件事’,進行得如何了?”她沒有明說“那件事”是什麼,但藍顯然心知肚明。
“回稟紫大人,已經按照您的指示,初步安排妥當了。”藍胸有成竹地答道,她攤開手掌,妖力凝聚成一道光幕,上麵浮現出一些複雜的名單和勢力分佈圖,“憑借您的手腕,以及給出的‘開拓疆土’、‘奪取無儘資源與知識’、‘為妖怪爭取真正樂土’的誘人前景,加上我們暗中對一些刺頭勢力的施壓和……‘清理’,大部分有實力的妖怪勢力、凶悍的大妖,都已經或明或暗地表示願意參與這次秘密行動。那些態度曖昧、或者明確表示不願參與的,我們也掌握了足夠拿捏他們的把柄,確保他們至少不敢在關鍵時刻拖後腿。目前,初步的人手篩選、資源調配和集結方案已經擬定,隨時可以根據您的命令啟動。”
“很好。”紫的嘴角勾起一抹勝券在握的、冰冷而自信的笑容。這盤棋,她佈局多年,終於到了可以落下關鍵一子的時刻。當然,她也深知此番行動的風險,月之都即便受損,其底蘊和力量依舊不容小覷。因此,真正被她視為心腹、不願讓其涉險的人,她都沒有告知具體的行動計劃,甚至不打算讓他們直接參與正麵進攻。她要的是一支能被掌控的、混雜的“聯軍”,而非需要她費心庇護的“自己人”。
然而,唯一需要解決的、也是最關鍵的難題,就是如何將如此規模、成分複雜的妖怪大軍,安全、隱秘且高效地運送到遙遠的月球。直接開啟通往月之都的、穩定的超大型隙間,極其困難。她並不清楚月都精確的內部空間坐標,而且月都必然擁有強大的空間乾擾和防禦手段,很容易導致傳送出現致命偏差,甚至可能一頭撞進月都預設的陷阱。如此長距離、大人數的精準傳送,涉及到的境界操作極其複雜,即便是她,在沒有確切坐標和內部接應的情況下,也沒有十足把握。
而且,為了不打草驚蛇,她並未主動去大規模偵測月都的具體佈防情況,導致現在他們對月都的內部佈局、核心防禦力量分佈、武器係統等幾乎一無所知。但反過來想,這種“無知”狀態下的突然襲擊,若能成功突破外圍,其造成的混亂和打擊效果,也絕對是毀滅性的。這是一場豪賭。
紫陷入了沉思。各種方案在她腦中飛速掠過,又一一被否決。忽然,她眼中精光一閃,想到了一個絕妙而大膽的主意——一充分利用她自身能力特性,規避硬性空間傳送風險的方法。
“藍,你去準備一下。”紫的語速加快,顯然思路已經清晰,“我們需要利用下一個滿月之夜。”
紫的計劃其實很簡單,她可以通過施加能力,暫時性地、大規模地模糊‘實’與‘虛’之間的境界!引導大軍,不是直接進行空間跳躍,而是……躍入映照在特定大型湖泊、或者提前佈置好的結界水麵上的‘滿月倒影’之中!通過操縱其中的境界聯係,直接將進攻部隊‘投射’到月麵之上!”
這個計劃大膽、瘋狂,甚至帶著點詩意的荒謬,但理論上,卻具有驚人的可行性!利用月亮在自然界中無處不在的“投影”作為跳板和媒介,完美規避了直接空間坐標缺失和可能被乾擾的問題!這完全是將她的境界能力運用到極致的奇思妙想!
而且,此舉還有一個巨大的優勢——如果情況不妙,戰事不利,紫也可以再次發動能力,強行扭轉境界,引導倖存者從月海映照出的‘星星’的倒影中返回地麵!這為他們預留了撤退的後路。
她做出了最終決定,必須趁月之都元氣大傷、內部混亂、自顧不暇的此刻,發動雷霆萬鈞的突襲!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是!紫大人!我立刻去加緊準備!”藍躬身領命,但眼中還是閃過一絲對具體行動計劃的好奇與擔憂,“隻是……具體的進攻計劃、登陸後的戰術安排、各部隊的協調,以及如何應對月都可能存在的、我們未知的防禦手段……”
“這些戰略戰術層麵的籌劃,我自有安排,你無需多問。”紫用一種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語氣打斷了她的詢問,摺扇輕輕點在空中,彷彿在劃分界限。她不想讓藍牽扯太深,此去凶險未知,藍是她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和……某種意義上情感的寄托,不能讓她涉險。而且,最關鍵的是,這個計劃必須絕對保密,尤其是要瞞過永遠亭的那幾位!若是讓八意永琳提前得知風聲,以她與月都的深厚淵源和其本身的智慧與力量,後果不堪設想,整個計劃都可能功虧一簣。
……
為了試探永遠亭的動向,並儘可能確保計劃不被察覺,八雲紫特意選了一個看似風和日麗、再平常不過的日子,親自造訪了迷途竹林深處被迷陣和幻術重重保護的永遠亭。
“哎呀呀,這不是賢者大人嗎?今天吹的什麼風,把您這尊大佛給吹到我們永遠亭來了?”在庭院裡優哉遊哉地曬著太陽、順便“照料”著她那些寶貝蘿卜的因幡帝,第一個發現了不請自來的訪客,立刻蹦蹦跳跳地湊上前,笑嘻嘻地打著招呼,那雙紅色的眼眸中閃爍著一如既往的、彷彿永遠在算計著什麼的光芒。
紫根本懶得與這隻狡猾的兔子計較。她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彷彿隻是路過串門的溫和微笑,目光卻越過了帝,投向了正在庭院一角,安靜地打理著花草,彷彿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的蓬萊山輝夜。
“輝夜公主,今日真是好雅興。”紫緩步走近,寒暄道,“這竹林幽靜,當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輝夜抬起頭,那張足以令明月失色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淡淡地回應:“賢者大人大駕光臨,纔是讓這陋室蓬蓽生輝。不知今日前來,有何指教?”她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彷彿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紫打著哈哈,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流暢而出:“指教不敢當。隻是近來翻閱一些上古殘卷,對其中提及的幾種早已失傳的丹藥配方頗感興趣,尤其是一些與月亮還有妖力有關的……邊角料記載。聽聞永遠亭藏書浩瀚,尤以醫藥與煉丹方麵的孤本秘錄著稱,特來冒昧借閱一番,不知永琳小姐是否捨得忍痛割愛呢?”
她的真正目的,自然是試探永遠亭是否察覺到了她暗中緊鑼密鼓策劃的月麵入侵。任何關於月球、關於丹藥(可能與月都有關)的敏感話題,都可能引起永琳的特殊反應。
就在這時,八意永琳如同早已站在那裡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走廊另一端的陰影下,臉上帶著一抹……堪稱溫和甚至親切的微笑?這表情出現在一向以清冷理智、甚至有些淡漠示人的月之頭腦臉上,顯得格外不同尋常。
“賢者閣下對煉丹術感興趣?這倒是難得。”永琳的聲音平穩柔和,聽不出絲毫異常,“永遠亭的藏書,自然對朋友開放。隻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賢者閣下似乎對我有些根深蒂固的誤解,認為我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冷麵孔?其實,那隻是對外人的保護色罷了。對於真正的朋友與合作者,我一直都是很隨和、樂於交流的。”她說著,還頗為自然地看向了因幡帝,語氣帶著一絲調侃,“帝,你來說說,我平時對你們,是不是很溫柔?”
因幡帝立刻點頭如搗蒜,臉不紅心不跳地大聲附和,演技堪稱完美:“沒錯沒錯!永琳大人最溫柔最善良了!不僅教我們知識,還經常給我們做好吃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匠!”她一邊說,一邊還用真誠無比的眼神看著紫,彷彿在說“你看我沒騙你吧”。
八雲紫看著這一人一兔一唱一和,臉上維持著完美的、彷彿深受感動的笑容,心中卻是冷笑連連,警鈴大作。永遠亭的滴水不漏,她早已領教過無數次。但今天這種過於“溫和”與“配合”的態度,反而讓她更加確信,對方絕對有所察覺,甚至可能已經猜到了她的意圖,隻是在故作不知,靜觀其變。一番看似融洽、實則機鋒暗藏的交談下來,她沒能從輝夜和永琳口中套出任何有價值的資訊,她們的表現無懈可擊,彷彿對月都近期的劇變和妖怪界那不同尋常的暗流湧動一無所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桃源鄉”生活中。
確認從永遠亭這裡無法得到更多情報,也無法試探出她們的真正態度後,八雲紫便藉故還有他事,帶著那副無懈可擊的笑容,如同來時一樣,悄然離開了迷途竹林。
待八雲紫的氣息徹底消失在竹林之外,永琳臉上那“溫和”的笑容才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洞悉一切的睿智與淡然,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她果然坐不住了。”永琳輕聲說道,走到輝夜身邊,目光投向庭院中的池塘,水麵倒映著天空流雲。顯然,她們對妖怪近期的異常動向並非一無所知。事實上,她們也早已或多或少掌握了月都被純狐猛烈襲擊、損失慘重的核心情報。以永琳那堪稱恐怖的智慧和對八雲紫的瞭解,很輕易就能推斷出,隱忍了這麼多年的隙間妖怪,絕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隻是不知道,她謀劃了這麼多年的局,耗費了無數心力和資源打造的‘利劍’,最終呈現在月之都麵前的,是會讓我們大吃一驚的奇招,還是……不出所料的,註定撞得頭破血流的徒勞掙紮呢?”永琳的眼中閃過一絲饒有興致的光芒,但其中更多的是一種舉重若輕的自信。
輝夜看向永琳,那雙深邃的黑眸中平靜無波:“永琳,對於妖怪賢者的這番‘雄心壯誌’,你有什麼想法嗎?我們……需要做些什麼?”
八意永琳聞言,微微一笑。她看向輝夜,用一種如同在講述古老典故般的悠然的語氣反問道:
“公主殿下,您可曾聽說過……‘閉口捕舌’
的典故?”
(注:“閉口捕舌”就當成甕中捉鱉的意思就行了)
(怎麼審核那麼慢!我還發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