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8章 幻海蜃樓
“可算又等到星暝君來解悶啦。”輝夜倚著廊柱輕笑,指尖繞著發梢打轉。她明明瞥見對方自正門進來,故意裝沒瞧見似的——這人總不學八雲紫那套神出鬼沒的把戲。
少年苦著臉拖過蒲團坐下:“我的公主殿下,您看我這黑眼圈都快掛到下巴了。”
他今日本該去淡路島踩點,那些盤踞在內海附近的蜃妖最擅長幻術,若能為己所用……可懷裡揣著的竹牌硌得他心口發疼,那是上回輸給輝夜的欠款憑證。案幾上的茶盞突然平移半寸,永琳配的安神茶正冒著熱氣。
“愁眉苦臉可要長皺紋哦?”輝夜突然將茶盞推到他麵前,氤氳熱氣裡浮著幾粒枸杞,“猜猜妾身給你備了什麼驚喜?”
話音未落,袖口竄出團銀光直撲星暝麵門,星焰頂著頭亂翹的白毛撞進他懷裡:“主人大笨蛋!”
“星焰,你……全好了?”星暝喉頭哽得發澀。小蘿莉發梢躍動的火星子比往常更亮,掌心的蒼焰凝成朵鈴蘭,花蕊裡躍動的銀芒映得輝夜眼底流光溢彩。
輝夜晃著腳丫踢翻盛點心的漆盒,酥皮渣沾在繡著竹紋的襪套上:“不過是將千年縮短為須臾罷了。”她說得輕巧,袖口露出的腕骨卻泛著靈力透支的淡青色。
星暝張了張嘴,感謝的話卡在喉間。輝夜卻是掩麵輕笑:“永琳調配了十三種藥劑。”她拾起滾落的酥餅,“妾身可是把月都帶來的素魄草都用光了。”她說話時故意將“月都”二字咬得輕佻,窗外的竹影突然搖曳得厲害。
“倒是某個蓬萊人,應承的三日之約總是拖延……”輝夜突然話鋒一轉,用衣袖遮了半張臉。
“咳,近日在陪河童們試驗新式水炮……”
“騙人。”輝夜突然拿起摺扇敲在他額角,“你袖口還沾著狼妖的鬃毛。”星焰聞言揪起他袖口嗅了嗅,被腥臊味嗆得直打噴嚏。
藥房突然傳來玉杵搗藥的脆響。永琳捧著青瓷碗轉出屏風,碗中湯藥泛著詭異的靛藍色:“公主若再妄動能力,下次就該試試新配的醒神湯了。”
星暝後頸寒毛倒豎,雖說永琳並沒有真的拿自己試過藥,但實在架不住自己的好奇和輝夜的慫恿。上回誤飲永琳的“安神散”,他在月都幻境裡追著搗年糕的玉兔跑了三天三夜。
“星焰既已無恙……”他抱起小丫頭就要開溜,忽覺身體一沉。輝夜攥著他狩衣,指節因用力而泛起青白:“星暝君可知,永遠亭附近的竹子為何四季常青?”
窗欞外傳來竹葉摩挲的沙沙聲。星暝望著輝夜發間晃動的月牙簪,突然想起曾在唐國見過的鎏金更漏——永琳端著藥碗的影子正一寸寸漫過榻榻米。
“因為……”他喉結動了動,“有公主殿下坐鎮?”
“錯啦。”輝夜突然鬆手,星暝踉蹌著退後半步,“是妾身每日寅時三刻澆灌的功效。”她轉身時衣袖掃翻茶盞,琥珀色的茶水在席麵上洇出蜿蜒的溪流,“就像某些人,總把承諾當露水。”
星焰突然掙開懷抱,轉身撲到對方懷中。小丫頭發梢竄起的火星燎焦了公主半邊衣袖,卻換來對方真心的笑容:“還是星焰知冷暖。”她指尖點著小丫頭鼻尖,“不像某人,心腸比月岩還硬。”
永琳瞥見輝夜示意的眼神,湯藥在瓷碗中咕嚕作響:“星暝,東南方三百裡處有妖氣異動。”
少年如蒙大赦,帶著略顯歉意的目光,拎起星焰奪門而出。輝夜倚著門框望向他消失在傳送術銀芒中的背影,發間月牙簪突然墜地。
“公主……”
“永琳你看,”輝夜彎腰拾起發簪,簪頭散發的輝光映著她唇角未褪的笑意,“唐國的詩人總說驚風瀼露,可那些露水——”她突然揚手將發簪擲向門外,“終究是要散的。”
……
星暝望著逢魔之原上歪歪扭扭的營寨群,幾十種不同紋章的旗子耷拉在竹竿上。剛被強征來的小妖怪們三三兩兩蹲在篝火旁,有的把弩機當柴火棍戳地玩,有的舉著淬毒短刀在同伴衣襟上比劃。幾隻貓妖為爭半塊魚乾滾作一團,把旁邊堆放的藥囊撞翻了大半。
“這也能叫軍隊?”星暝捏住鼻梁。三隻長舌妖正在用新領的鋸齒刀互砍取樂,刀刃卡在對方肩胛骨裡拔不出來。
星焰蹲在焦土上畫圈,蒼白色火星順著樹枝燎出焦痕。萃香拎著酒葫蘆湊過來,鬼角差點戳到小丫頭的後腦勺:“喲,小火苗能烤肉了不?”勇儀在旁邊踹翻個偷喝酒的獨眼妖,渾濁的酒液浸透了對方剛領的皮甲。
八雲紫的檜扇突然敲在星暝肩頭,金發掃過他耳畔,“聽說永遠亭的月色很是醉人呢~”她染著丹蔻的指甲劃過少年頸側,“輝夜姬的閨閣可還舒適?”
“咳咳……”少年後撤半步避開紫的無情鐵手,“輝夜用素魄草和……”
“哦呀~”紫突然貼近他耳畔,“三天兩頭往永遠亭跑,不怕被你的藥師女朋友做成藥引?”
“咳咳!”星暝被自己口水嗆得滿臉通紅,“說正事!這群烏合之眾連佇列都站不齊,還是想個訓練的法子吧……”
“訓練?咱讓華扇把不聽話的吊在旗杆上曬了三天。”勇儀抹去嘴角酒漬,“結果第二天旗杆就被啃斷了——那群雜碎連鐵鏈都吃!”
華扇的鎖鏈突然纏住遠處偷聽的鼠妖,對方爪子裡還攥著半截軍糧袋:“二十七個訓練方案,連矜羯羅的劍術示範都……”被甩飛的妖怪撞翻了整排兵器架,淬毒暗器下雨似的紮進泥地。
星暝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彷彿看見矜羯羅麵無表情揮劍示範,底下小妖怪們打著哈欠用劍尖剔牙的畫麵。
“治軍先治腦,總得給點盼頭。”少年踢開腳邊的斷箭,“比如戰利品優先挑選權?至少得畫個大餅吧……”
四天王齊刷刷地轉頭看他,像在看說夢話的傻子。
“我們連麵粉都沒有。”華扇的鎖鏈突然延伸,拽回個企圖開溜的蛇發女妖,“總不能讓鬼族賒酒給他們。”
紫的檜扇“唰”地展開:“誰說褒獎定要兌現?”她傘尖輕點,隙間裡掉出成箱的珍品儲藏,“傳令下去——斬蟲族百首者賞鬼族佳釀,千首者賜法器一件……”
萃香突然躍上前捏爆酒壇:“這是最後的存貨!”
“反正他們也活不到領賞那天。”紫的傘尖戳了戳憑空而現的酒壇。星暝望著遠處把毒囊當蹴鞠踢的妖怪們,突然明白這些“獎賞”不過是吊在驢子眼前的胡蘿卜。
他回望時正對上紫似笑非笑的眼神,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袖口裡星焰化作的火苗不安分地扭動著,遠處那群剛被煽動起來的妖怪正在爭搶圍觀展示出來的劣質法器。
“淡路島。”紫的檜扇尖戳在他後腰,疼得少年直抽冷氣,“四國與本島之間的跳板,若讓蟲族在此築巢……”她忽然收聲,遠處兩隻妖怪突然現出原形互相撕咬,血沫濺在剛領的符咒上滋滋作響。
星暝踢開腳邊被踩扁的木水桶:“蜃妖的幻境對普通妖怪確實棘手。不過——”他話音未落,三個醉醺醺的鬼族撞翻了木柵欄,“帶這些家夥去怕是會誤觸陷阱。”
“所以萃香她們去淡路島以西北的備前國正合適。”紫的指甲在虛空劃出淡青色的境界線,形成本島的地形圖,“鬼族的怪力最適合砸碎那些牆頭草的脊梁骨。”
“正合我意!”勇儀突然探出頭來,“我和西瓜帶人把備前打下來,到時候……怎麼說來著?對,互為掎角之勢!”她突然打了個酒嗝,熏得旁邊整理箭筒的鴉天狗直翻白眼。
華扇的鎖鏈突然纏住偷溜的蛇妖,鐵鏽味的鏈刃在對方脖頸勒出血痕:“若在備前得手,順著吉備川就能連破備中,備後國——唯一要警惕的就是不要激起人類的過度關注,以免節外生枝。”
紫忽然輕笑一聲,從背後將手放在星暝肩上:“大軍師可想好怎麼分兵了?”她說話間隙間裡掉出半截蜃妖觸須,粘液滴在星暝肩頭滋滋作響。
“淡路島要精銳突襲。”少年拍開紫的手,袖口竄出的星焰將滴在星暝肩頭的粘液燒作青煙,“我和紫走這趟。備前那邊……”他瞥見萃香正把酒壇塞進勇儀懷中,“就勞煩鬼族諸位了。”
破空聲就在這時撕裂凝滯的空氣。兩道黑影掠過營地上空,掀起的罡風將篝火吹得東倒西歪。織雪千早收攏氣息落地的刹那,彆在腰間的銅鈴仍在叮當作響。飯綱丸龍肩甲上的血漬未乾,手裡還攥著半截蟲族觸須。
“請讓我們隨行!”千早眼神分外認真地看向星暝,她背後的飯綱丸龍默默亮出改造過的木紋弩,箭槽裡填滿了特意製作的破幻箭。
紫的傘尖突然戳進星暝靴跟:“看來星暝大人很得人心呢~”她說話時幾道隙間悄然綻開,其中也有直通備前方向的通道。
星暝揉著發麻的腳後跟剛要開口,就突然被紫扯進隙間。天旋地轉間,海風的鹹腥味混著蜃氣撲麵而來。他踉蹌著扶住礁石,看見遠處海霧中若隱若現的貝殼狀宮殿,琉璃瓦上流淌著七彩的幻光。
星暝使勁眨了眨眼,他伸手去接飄落的鹽粒,指尖卻穿透了虛影。紫的檜扇輕輕搭在他肩頭,扇骨縫隙裡滲出紫霧:“小星暝要是再揉眼睛,當心把眼珠子揉出來哦~”
星焰突然揪住星暝的衣擺,蒼焰在礁石表麵燒出焦痕:“主人,沙子是甜的!”小丫頭蹲在地上舔舐砂礫,舌尖沾滿彩虹色的熒光粉末。
千早的鴉羽披風在十丈高空應風作響,飯綱丸龍手中的木紋弩已上滿破幻箭。兩人繞著海岸線飛了一會,落地時靴底沾著的細沙簌簌掉落。
“全是蜃氣凝的虛景。”龍抖落衣服上的貝殼碎片,“真身藏得比土蜘蛛老巢還深。”
星暝蹲下身戳了戳海岸邊的螃蟹,那青殼生物立刻化作霧氣消散:“要不讓千早她們掀場風暴?”話音未落就被紫用扇骨敲了後腦勺,金發妖怪賢者拎起星焰的後衣領晃了晃:“讓咱們星暝大人跺跺腳,把這破島震沉了豈不痛快?”
“您當我是地藏菩薩顯靈呢?”星暝捂著腦袋跳開兩步,星焰趁機掙脫桎梏,發梢火星子劈裡啪啦往紫的袖口蹦。他餘光瞥見千早正用唇語比劃著“三點鐘方向”,麵上卻裝作苦惱:“再說了,我們是來收編又不是拆家……”
寒芒破空的尖嘯聲打斷了話音。星暝脖頸後仰的瞬間,淬毒的飛鏢擦著喉結飛過,釘進身後礁石時騰起刺鼻青煙。他瞬移到五步開外,靴跟碾碎了第二枚暗器:“幾個大活人杵在這兒,怎麼專盯著我打?”
海霧突然凝成旋渦,蜃氣構築的宮殿轟然坍縮。霧島紗月踏著翻湧的蜃雲現出身形,藍紫漸變的長發宛如被月華浸染的海浪,發絲間流淌的珠光像是揉碎了整片星空。虹彩流轉的眸子掃過眾人時,連空氣都泛起漣漪般的波紋。半透明的綃衣隨海風鼓蕩,衣擺的水波紋竟真的泛起粼粼波光。她手中那柄虛實變幻的太刀嗡鳴震顫,刀身“蜃気樓”三字如同浸泡在海水中般搖曳不定。
千早的團扇突然捲起三重風刃:“裝神弄鬼!”颶風撕開的缺口裡,更多蜃妖顯出身形。她們發間纏繞的熒光觸須微微顫動,手中兵刃皆是霧氣所化。
霧島紗月緩緩轉身,她太刀輕揮,整片海岸突然倒懸,眾人腳下的天空泛起粼粼波光。星焰尖叫著抱住紫的大腿,蒼焰在倒轉的重力場裡拉出彗星般的尾跡。
“蜃氣樓·海天逆。”霧島的聲音如同深海水壓灌入耳膜。星暝大吃一驚,因為這根本不是簡單的幻境,這位幻海蜃樓之主居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將幻景具現化!
紫的金發在顛倒世界裡向上飄散,她突然用傘尖戳破掌心,血珠在虛空劃出猩紅的境界線。
“鬨夠了嗎?”妖怪賢者的瞳孔泛起紫芒,“再玩下去,你家小水母們可要變成烤魷魚了。”隙間在她身後撕開血盆大口,無數鬼手正攥著掙紮的蜃妖觸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