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9章 晦朔鋒
霧島紗月餘光掃過被隙間鬼手纏住的族人,珊瑚色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海風掀起她漸變藍紫的及腰長發,發絲間垂落的熒光珠串叮咚作響。
“為何?”她掌中虛實變幻的太刀“蜃気樓”突然崩解成碎霧,刀柄墜地時濺起細碎的珍珠粉,“蜃妖避世千年,連當棋子都不夠格。”
八雲紫的檜扇擦著對方耳畔掠過,扇骨間滲出的紫霧凝成蜃妖幼崽的輪廓:“咱就喜歡聰明人裝傻。”她指尖撫過蜃妖族長顫抖的肩頭,“比如假裝沒發現小星暝已經在地脈埋了三百張符咒?”
星暝的靴底碾碎半片貝殼,鹹澀的海風裡混進焦糊味。星焰縮在他袖中發燙,火星子順著狩衣紋路遊走。千早的風刃符在掌心轉了三圈,飯綱丸龍的木紋弩正對著霧島眉心。
“幻海蜃樓之主的承諾啊……”紫的傘尖戳破懸浮的蜃氣水母,爆開的熒光粉末染藍了她的金發,“就像這海市蜃樓般虛無縹緲呢~”
霧島紗月的睫毛輕顫,發間珠串突然齊刷刷轉向西南——那是蜃妖孕育幼體的珊瑚礁方向——此刻已經被無數看不見的境界線封鎖。
數十族人同時發出哀鳴。霧島瞳孔裡流轉的虹彩驟然黯淡:“夠了!”她甩袖震碎腰間玉玨,琉璃碎片割破指尖,“蜃妖族……願奉賢者為主。”
紫的指甲突然掐進她後頸:“不是奉我。”隙間在兩人足下撕開深淵,“是成為境界的延伸。”蜃妖們周身浮現紫線編織的蛛網,每根絲線都連著族人跳動的妖核。
星暝彆過頭。他看見小蜃妖腕間的珠串正滲出淡藍血珠,海霧在她們發梢凝成霜花。星焰突然竄出來揪住他袖口,蒼焰燎焦了半幅袖擺。
“咱們的星暝大人心疼了?”紫的吐息拂過他耳畔,金發掃過對方頸側,“要不把紗月送你暖床?”她忽然以扇掩麵,“小星暝真是貪心呢,有了輝夜姬和那位月之賢者還不夠——下一步是不是千早她們?”
千早聞言立刻逃一般地轉過身去。少年後退半步撞上礁石:“我去備前看看萃香她們。”傳送陣銀芒亮起的刹那,他瞥見霧島族人眼底未熄的火光——像極了當年被困在另一個世界裡的自己。
紫的檜扇合攏時帶起腥風,飯綱丸龍的破幻箭突然轉向射穿三隻帶著冰晶的海鳥。蜃氣裹著未儘的話語飄散在海霧裡:“替咱給鬼族帶句話——”
最後的尾音消散在海風裡,霧島紗月望著星暝消失的方向,突然抬手接住墜落的蜃珠。珠光映出她唇角溢位的血漬,也映出八雲紫意味深長的笑靨。
……
星暝的鞋尖剛沾地就陷進半指深的血泥裡。星焰揪著他衣領飄在半空,蒼焰燎焦了撲來的不明翅膀。備前國這處妖怪窩點算是廢了——東倒西歪的鐵架上掛著半截蛇妖尾巴,一丈高的石燈籠被砸成滿地碎礫。十幾個鬼族壯漢正拿狼牙棒當球棍使,把隻刺蝟妖當成棒球打得嗷嗷亂叫。
“萃香!勇儀!”星暝側身避過被打飛的獨臂巨人,“你們這是打仗還是開宴會?”
萃香從房梁上倒掛下來,鬼角差點戳到他鼻尖:“咱們隻是在教這幫負隅抵抗的家夥怎麼痛快赴死~”她足尖勾著的酒葫蘆突然噴出火柱,把企圖偷襲的妖怪燒成焦炭。勇儀在十丈開外掄著石柱橫掃,三個舉著鐵盾的虎妖連人帶甲被拍進地裡。
星暝的指尖突然泛起銀芒,整個人如同鏡麵折射般出現在戰場中央。空間裂隙在身側撕開七道猩紅裂口,將撲來的妖群絞成漫天血雨。腥風卷著碎骨砸在星焰撐開的火盾上,滋滋作響。
“有古怪。”星暝踩著空間裂隙躍上樹冠,看見整片山林的霧氣都在不正常翻湧。十幾個長著鹿角的木靈正在林間布陣,枝條間垂落的毒刺泛著紫光。
萃香突然把被鎖鏈纏住的酒葫蘆甩成流星錘,嬌小的身軀炮彈般撞進敵陣。三棵合抱粗的妖樹攔腰折斷,藏在樹洞裡的蛇妖還沒露頭就被鬼火燒成焦炭。星暝的指尖在空中劃出銀線,被空間裂隙吞掉的毒刺突然從木靈背後射出,紮得它們抱頭鼠竄。
“主人左邊!”星焰突然揪住他發帶。五個渾身長滿青苔的沼妖破土而出,腥臭的泥漿眼看要糊到臉上。星暝足尖輕點,整個人瞬移到沼妖背後,反手拍出的空間震把妖怪們轟進自己挖的泥坑。
鬼族壯漢們的狂笑震落鬆塔無數。有個獨眼巨鬼正把狼妖當鼓槌敲岩壁,每砸一下就有碎石簌簌掉落。星暝瞥見崖頂閃過道黑影,瞬移過去正好掐住準備放冷箭的鴉天狗脖子——定睛一看竟是自家派來的偵察兵。
“星暝大人!”天狗少年手裡的弩箭差點走火,“東邊岩洞還有批硬茬子……”
話音未落,整片山體突然劇烈震顫。數十條岩蛇破土而出,每隻蛇頭都頂著張扭曲的人臉。星暝鬆手將偵察兵送到安全地帶,袖中竄出的星焰化作火網罩住蛇群。
“來得正好!”次元斬劈開的裂縫將岩蛇儘數吞噬。某條漏網之魚剛張開毒牙,就被突然出現的裂隙夾成兩段。腥臭的血雨裡,星暝瞬移到岩洞口,迎麵撞上三個舉著骨盾的犀牛妖。
“借過。”少年指尖輕彈,骨盾突然出現在妖群頭頂,把自家主人砸得眼冒金星。洞內飄來的腥風裡帶著硫磺味,星暝後撤半步避開噴湧的岩漿,反手將高溫流體傳送回洞內,燙得裡頭的妖怪吱哇亂叫。
星焰突然從岩縫裡拽出隻瑟瑟發抖的鼯鼠妖:“主人!這有個帶路的!”小丫頭揪著妖怪的尾巴晃悠,蒼焰把對方屁股燎出焦糊味。
“我說!我全說!”鼯鼠妖爪子亂揮,“後山還有批蟲王養的蠱蟲……”
巨大化的萃香突然砸穿洞頂。鬼王蘿莉踩著落石跳下來時已經恢複了正常體型,滿身酒氣混著血腥味:“磨蹭什麼呢?華扇剛傳信說家裡那幫廢物點心又炸了兩台弩車!”
星暝出神地盯了洞窟深處一會,才拎起鼯鼠妖塞進天狗少年懷裡:“勞駕把這玩意扔給矜羯羅。”他轉身時狩衣下擺掃過岩漿,空間扭曲形成的護盾將熱浪隔絕在外,“這邊掃完尾繼續西進——星焰!彆拿岩漿烤鬆子!”
……
備前國與備中國交界處,某處荒山隘口。
殘陽把山脊線染成鏽紅色,兩隻妖怪蹲在亂石堆後頭。山豬妖頂著半截獠牙,口水把胸前的皮甲浸得發亮。他撓了撓肚皮上沒褪乾淨的鬃毛,指甲縫裡嵌著三天前啃剩的榛子殼。
“這破差事啥時候是個頭啊?”他往岩縫裡啐了口青黃的唾沫,唾沫星子濺到牛妖新換的草鞋上,“昨兒巡山隊逮著隻野兔子,烤得滋滋冒油都不讓俺去蹭口熱乎的。”
牛妖把半邊人臉轉過來,左腮幫子還留著化形失敗的牛皮:“管住你那張嘴!上回偷懶被狼督軍逮著,尾巴毛都給薅禿了。”他說著摸了摸自己斷角的豁口,那裡結著暗紅的血痂。
山風卷著腐葉掠過崗哨,遠處傳來夜鴞瘮人的咕噥。豬妖縮了縮脖子:“你說上頭折騰個啥勁?前些天俺在酒肆聽狸貓掌櫃嚼舌頭,說蟲王跟那個什麼……什麼境界妖怪在四國乾架?”
牛妖突然壓低嗓音:“逢魔之原那場大戰聽說沒?”他牛尾掃過地麵,沙石上頓時浮現幾道痕跡,“遮天蔽日的蟲雲撞上紫霧結界,連月亮都被啃掉半塊!最後蟲王退兵時,整條河都漂著蟲屍……”
豬妖的柴刀哐當掉在岩石上,他慌忙撿起時割破了指腹。血腥味混著鐵鏽味在暮色中彌漫:“可……可白澤大人不是庇佑著妖怪們嗎?”
“你這夯貨!”牛妖一巴掌拍在對方後腦勺,震得皮甲護頸的皮繩都崩開了,“白澤大人都走了幾百年了!你爹那時候都沒生出來!如今掌事的是那個神出鬼沒的隙間妖,指不定……”
他突然噤聲,警惕地望向身後晃動的灌木叢,見隻是一隻青鼠路過後,他才鬆了口氣,神神秘秘地湊近對方:“我聽四處雲遊的玄老爺子說過,白澤大人就是被蟲王暗殺的。”
山澗傳來夜鴞撲棱翅膀的響動。豬妖哆嗦著摸向生鏽的柴刀,刀刃上的豁口映出他扭曲的倒影:“要、要真撞上蟲王……”
“輪得到你操心?”牛妖從懷裡摸出半塊發黴的麥餅,掰碎了往地上撒,“真來了自有大人們頂著。咱們這種巡山的,聞著味兒不對就……”他突然僵住,麥餅碎屑從指縫緩緩掉落。
暗紅色的霧氣正順著山脊漫上來,裹著某種不易察覺的銀光。兩隻妖怪的後頸同時泛起雞皮疙瘩,就像被無數眼睛同時盯上似的。牛妖的牛尾巴突然炸毛,捲住了腰間的號角——那玩意自從發下來就沒吹響過。
霧氣在星暝靴底凝成細小的露珠,山外刮來的風裡裹著鐵鏽味。牛妖的斷角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豬妖的獠牙缺口處還沾著鬆樹脂。兩人抖得皮甲上的銅釘叮當作響,活像兩串被暴雨打濕的鈴鐺。
“帶路還是帶葬?”星暝指尖的銀焰突然竄起三寸,火苗裡浮出餓鬼啃食屍骸的幻象。兩個小妖膝蓋砸進碎石堆的悶響驚走了覓食的山鼠。
勇儀扛著的狼牙棒往地上一杵,整片地麵應聲裂開蛛網紋:“老孃數到三——”話音未落,牛妖拽著豬妖的尾巴就往前竄,草鞋颳起的碎石劈裡啪啦打在岩壁上。
萃香噗嗤笑噴了口酒,葫蘆嘴溢位的酒液澆在地上燒出焦痕:“咱們星暝大人嚇唬人的本事見長啊。”她蹦蹦跳跳踩著牛妖的腳印,鬼角在月光下劃出殘影。
轉過隘口時,豬妖突然被絆了個趔趄。他抖著豁牙的嘴囁嚅,回頭看了白發的星暝一眼:“白澤大人……如果還在的話……”牛妖的巴掌帶著破風聲呼在他後腦勺,半截榛子殼從豬鬃裡震落。
星暝的靴尖碾碎顆風乾的鬆果。他望著遠處黑黢黢的洞窟,鬼族舉著的火把在岩壁上投出扭曲的陰影:“那位賢者……很仁慈?”
“何止是仁慈。”勇儀突然把狼牙棒往地上一插,“幾百年前的那場大劫,他犧牲全身妖力作引平息大災。那老好人總說‘妖命亦命’,結果呢?”她拳頭捏得指節爆響,岩壁上簌簌落下碎石,最終卻隻化為一聲歎息,“白澤一族……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萃香晃著酒葫蘆接住滴落的鬆脂:“那位蟲王當年常來找他下棋。他總在棋盤邊備兩盞茶水——一盞雨前新茶,一盞南洋花蜜。”她突然把葫蘆口轉向洞窟方向,“那日我們來討酒喝,正撞見奧羅拉抱著他的屍身發呆。”
星暝的瞳孔倏地收縮。火把躍動的光影裡,他彷彿看見紫在隙間深處擺弄棋子的模樣。狩衣袖口的星紋突然泛起微光,映得他側臉忽明忽暗。
“後來蟲族就接管了白澤宮。”勇儀突然插嘴,“現在那兒滿地都是會吃妖的藤壺……”
星暝的指尖懸在半空,岩壁縫隙裡滲出的水珠正巧滴在袖口星紋上。轉角處爆開的血霧裡,三隻舉著淬毒短刃的蜥蜴妖正滿地打滾,銀白色的噬靈星焰正沿著他們鱗片縫隙遊走。
帶路的牛妖突然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碎石堆裡:“大、大人開恩!我們哥倆就是混口飯吃……”豬妖的豁牙在月光下泛著青光,皮甲上的銅釘隨著顫抖叮當亂響。
“往東南走五十裡有片樺樹林。”星暝彈指將兩隻小妖送出十丈開外,“地廣人稀,瘴氣稀薄,足以供你們蔽身。”他望著兩個連滾帶爬的背影,忽然又想起無儘歲月前在華夏見過的流民——那些被戰火驅趕的凡人,眼神與此刻的妖怪並無二致。
……
豬妖蹲在溪澗旁撩水洗臉時,指甲縫裡還嵌著同族的碎骨:“這世道……”他望著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缺了口的獠牙像個滑稽的笑話。對岸腐爛的樹樁上,幾隻屍蠅正在分食某隻小妖的眼球。
牛妖突然把水囊砸進溪流,驚散了聚攏的食人魚:“你爹被串在旗杆上烤的時候,可沒見哪個大人物來救!能活過三場大戰的,都是會裝傻的……”
他忽然噤聲,山巔傳來的喊殺聲不知何時沉寂了。豬妖抬頭望見盤旋的禿鷲群改變了飛行軌跡,某種焦糊味順著山風飄進鼻腔。
……
“主——人——”星焰突然倒吊著從樹梢垂下,白發掃過星暝的睫毛,“您剛才盯著那個牛角妖怪看了好久!”小丫頭翻身落地時濺起的火星燎焦了半片枯葉,“他長得像您以前養的坐騎嗎?”
星暝屈指彈飛黏在衣擺的鱗片,勉強一笑:“想起些舊事罷了。”他望著山腰處逐漸熄滅的戰火,萃香和勇儀她們正在吞噬最後幾縷反抗的妖氣。
小蘿莉揪住星暝的狩衣束帶晃了晃:“主人笑起來比哭還難看!”她指尖的蒼焰凝成隻歪嘴兔子,蹦跳著去燒他腰間的玉佩流蘇。
少年喉結動了動,伸手接住飄落的焦灰:“前些日子翻到本殘卷,有句話倒是應景……”他的聲音突然輕得像山霧,“兵者,凶器也;爭者,逆德也。事必有本,故王者伐暴亂,本仁義焉。戰國則以立威抗敵相圖,而不能廢兵也。”
小丫頭歪著頭,蒼焰凝成的蝴蝶停在她鼻尖:“聽不懂……”
星暝忽然笑起來:“沒什麼,不過是我無病呻吟罷了。”
整片山林忽然陷入詭異的靜謐。星焰正要追問,卻被遠處爆開的慶功酒氣熏得連打三個噴嚏。少年望著鬼族們架起的篝火,突然覺得那躍動的火光裡,依稀映著當年白澤與蟲王對弈的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