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14章 大荒星隕
妖軍鐵蹄碾過平原,各色旌旗在腥風裡捲成破布。形形色色的妖怪聯軍像脫韁的野馬般湧向武藏腹地,沿途蟲族的零星抵抗如同熱油濺入雪堆。
足輕隊的小妖怪們踩著焦黑的蟲殼,用豁口的刀刃剜下兵蟲複眼當彈珠玩。前日還縮在營帳裡發抖的兔妖,此刻正舉著半截鐮刀,把潰逃的工蟲釘在燒焦的鬆樹上。獨眼巨人的狼牙棒還滴著黏液,鼠妖們扛著搶來的銅鍋你推我搡。星暝倒是扶著焦黑的樹樁喘息,三天沒閤眼的眼皮直打架——剛才差點把經過的狸貓當成敵襲。
零散的蟲群剛在天際露頭,就被瘋狗似的妖怪們撕成碎片。幾個殺紅眼的野豬妖獠牙上串著同類耳朵,連天上飄的蒲公英都被他們戳出十幾個窟窿。星暝長靴不經意踢開半塊人類小孩穿的木屐,殘片在血汙裡泛著微弱的光。
“主人快瞧!”星焰從狩衣袖口鑽了出來,白毛被風吹得炸成蒲公英,“那邊蟲子又來送死啦!”
少年眼皮都懶得抬。三十丈外那團蟲雲剛聚成形,就被鬼族爽朗的笑聲撞得七零八落。矜羯羅的劍鞘拍飛兩隻兵蟲,甲殼碎片崩到星暝腳邊——上麵還粘著不知哪個倒黴蛋的眼球。
星焰見狀也摩拳擦掌:“要炸啦!”小丫頭尖叫著甩出團狀蒼火,混戰中的妖怪們突然轉向,對著冒煙的蟲巢殘骸一擁而上。
紫的檜扇突然從岩縫裡探出:“小星暝再駝背下去,可要變成傳說中的龜仙人了。”
“要是蟲王在這條山穀設伏……”星暝沙啞的嗓音像生鏽的齒輪,他望著前方隆起的山脊,那裡盤踞的瘴氣濃得化不開,指尖在地圖劃出條蜿蜒的曲線。
“早用你從‘藥師姐姐’那兒順來的殺蟲水布好陣了。”紫的笑聲掠過他耳垂,帶起一陣雞皮疙瘩,“等蟲子鑽進套,咱們就關門放萃香。”
燒焦的茅草混在風裡打旋。某隻山羊妖怪剛舉起搶來的陶罐,就被發狂的虎妖撕成兩半。星暝麻木地看著內臟潑灑在田壟上——某隻山兔正把人類農夫的腸子當跳繩玩。他喉頭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三天前試圖阻止劫掠的某位妖怪,這會兒墳頭草都讓妖血澆得三尺高了。
“比起蟲群……”星暝突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我更在意陰陽寮的動靜。”他踢開腳邊半塊帶齒痕的頭蓋骨,“那位安倍玄昉,可是被稱為千年不出的天才——這般蟄伏,必有古怪。”
紫的摺扇突然遮住半張臉,隙間在她身後裂成新月狀:“咱們那位天才陰陽師,怕是正等著給收網的漁翁備船呢。”
星焰突然蹦到兩人中間,蒼火凝成的小刀正戳著隻掙紮的螢火蟲:“可是漁翁也會被螃蟹夾手呀!”她指尖竄起的火苗突然爆開,蟲屍灰燼撲了自己滿臉。
突然爆發的蟲鳴撕碎了戰場喧囂。衝在最前頭的足輕小隊眨眼間就被青黑色蟲雲吞沒,慘叫聲剛起就戛然而止。某隻妖怪舉著生鏽的魚叉正要後退,被身後發狂的熊妖推著撞進蟲群,甲殼閉合的脆響混著骨肉碾碎的黏膩聲。
“看來蟲王要在這裡收網了。”星暝的指甲掐進掌心,看著天狗斥候傳回的映象——山穀兩側的岩縫裡正不斷滲出金翅甲蟲,“可如果硬碰硬的話,我們的勝算並不大。”他喉結滾動著嚥下後半句,那些被勝利衝昏頭的妖怪們正踩著同類的血往前衝。
星焰飄在半空中,發梢火星子燎得狩衣發燙:“紫姐姐的陷阱呢?快放出來殺蟲子呀!”
“陷阱是死的。”星暝拽住差點竄出去的小丫頭,不動聲色地看著地圖,“得讓蟲子自己往火坑裡跳。”他望著戰場中央不斷收縮的陣線,鬼族精銳早已悄無聲息撤往西側隘口,獨眼巨人正掄著石柱橫掃蟲群,斷肢殘骸潑墨般濺在焦土上,“隻是我擔心,蟲王很可能會識破我們的詐敗之計。”
紫的檜扇輕輕點在少年肩頭,月光沿著扇骨流淌成銀絲:“所以我們不能佯敗,我們要真敗。”她將“真”字咬得極輕,像蜘蛛鬆開纏住獵物的最後一根絲。
星暝喉間泛起鐵鏽味:“潰軍如決堤之水……”話音戛然而止——潰退路線必經的隘口,那裡埋著能融化甲殼的蝕骨劇毒。他猛地攥緊地圖,羊皮紙在掌心皺成痛苦的臉:“你早就準備好了?”
“月之賢者的殺蟲藥可不會分敵我呀。”紫的指尖劃過少年身側的夜空,袖口滲出的紫羅蘭香裹住他所有感官。殘月在她眸中碎成兩片薄冰:“用幾成雜牌軍換蟲王半條命,不是很劃算麼?”
星暝從未如此不寒而栗。無儘歲月裡他見過紫用隙間吞噬山嶽般的巨妖,見過她笑著把背叛者推入虛無。他害怕過,他欣喜過,他甚至對她傾慕過——他卻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晰聽見算珠碰撞的脆響。那些曾在營火旁吹牛打屁的熊妖,把戰利品串成項鏈的樹精,此刻都化作她算盤上幾粒墨玉珠子。
“紫!你……”少年從牙縫裡擠出音,話語卻又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麼了。
紫忽然偏過頭,她沒有開口,月光將她的側臉雕琢成玉像。這個角度星暝再熟悉不過——無儘歲月前在櫻樹下對酌時,她傾聽花瓣落進酒盞之聲時的神情。此刻那抹笑意比當年更純粹,純粹得彷彿能照見月都的清輝。
戰場傳來甲殼摩擦的轟鳴。失去鬼族天狗們支撐的陣線如融雪般崩塌。星暝看著獨眼巨人被金翅蟲組成的鎖鏈拖倒,六條蟲足紮進他眼窩時,紫的袖擺正拂過他發燙的耳尖。
“該去收網了。”紫的隙間在身後展開成幽冥蝶翅,星暝瞥見勇儀的紅角在遠處山巔閃動。他彎腰撿起沾血的木屐殘片,突然被星焰的蒼火包裹——小蘿莉正用指尖在他背上畫歪歪扭扭的退魔陣。
……
山麓忽然憑空飄起櫻雪,蟲群振翅的嗡鳴在枝椏間織成細密的網。香取耀司的鞘翅無意識地震顫著,映出遠處戰場上此消彼長的妖氣光焰。他望著自己倒映在露珠裡的瞳孔,喉間聲響比往常低沉三度:“蟲王大人,屬下右眼瞼的震顫……已經持續三刻鐘了。”
倚著半朽櫻樹的蟲族少年屈指彈飛落在肩頭的花瓣,薄如蟬翼的膜翅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人類就喜歡將眼瞼的痙攣視作凶兆,卻不知我們蟲族蛻皮時的神經抽搐比這劇烈百倍。”他足尖碾碎的花瓣滲出淡紅汁液,像極了戰場上新染的血,“你何時也沾染了這般陋習?”
香取耀司的觸角垂落半寸,鞘翅邊緣的鋸齒紋路突然滲出金色熒光。戰場西側突然爆開衝天毒霧,將蟲雲與妖軍同時吞沒。他看見無數蟲族戰士在墨綠色毒瘴中蜷縮成團,甲殼剝落的脆響混著垂死的嘶鳴穿透林間。
“因為您總在勝利前夜說起往事。”耀司的金瞳倒映著少年蟲王微微抽搐的嘴角。
奧羅拉背後九對鞘翅突然完全展開,震落的花瓣在兩人之間形成短暫的真空。他指尖捏碎的露珠在半空凝成星圖:“耀司啊,知道我為何獨留你在身側?”少年模樣的蟲王忽然笑出聲,驚飛了藏在樹洞裡的山雀,“並非因你善戰——西方大陸的蜈蚣將軍能生撕鬼族,亦非聰慧——大洋東側的老學究們能推演千年大勢。”
香取耀司的鞘翅停止了震顫。他望著毒霧中若隱若現的蟲族圖騰,那是用無數同族性命換來的戰果。腐葉堆裡鑽出的金龜子突然爆體而亡,他望著遠處被毒霧吞沒的蟲族精銳,那些曾與他共飲樹脂瓊漿的同袍正化作膿水滲入岩層。
“你與他太像了。”奧羅拉的聲音突然變得輕柔,膜翅邊緣垂落的鱗粉在空中拚出儒雅文士的輪廓,“都愛在滿月夜收集露水烹茶,都在盔甲內襯縫著詩集,甚至……”蟲族之王的觸角突然纏住下屬手腕,“連撫摸鞘翅的力道都分毫不差。”
戰場上忽然傳來地脈崩塌的轟鳴,紫色毒瘴正以驚人的速度吞噬蟲群。奧羅拉背後的膜翅突然展開到三丈寬,翅脈間流淌的熒光勾勒出白澤的虛影。那位頭戴方巾的瑞獸正執卷立於雲端,腰間玉佩與蟲王的鞘翅發出共鳴清音。
“不同的隻是……”少年蟲王突然掐滅掌心的星圖,爆開的熒光碎片割破了指尖,“你永遠不會像他那樣,勸我向人類低頭。”他背後的膜翅高頻震顫,將飄落的櫻雪絞成齏粉,“說什麼人妖共處,道什麼順應天命——”
蟲王的聲音戛然而止。戰場中央的毒陣突然坍縮成黑洞,數以萬計的蟲族精銳與妖怪殘兵被空間裂隙吞噬。香取耀司看見奧羅拉映在露珠裡的倒影正在微笑,那笑容比他蛻殼時的模樣還要破碎。
“您早就料到這種可能性了。”耀司的鞘翅蒙上薄薄冰霜,他望著遠處潰散的蟲雲,“八雲紫的毒陣,鬼族的佯敗,還有……”他忽然單膝跪地,甲殼撞擊岩麵的脆響驚醒了沉睡的地脈,“您明知這是陷阱。”
奧羅拉背後的螢火蟲群突然拚出武藏地區的全貌。少年蟲王凝視著毒霧中消融的蟲族大軍,複眼裡流轉著千年未見的疲憊:“當年白澤接過我手中的鴆酒時,眼睫也是這樣顫動——世人都道我親手殺了他,又有誰知道,這是他,最後的願望……”他忽然伸手接住飄落的櫻花,花瓣在觸及鱗粉的瞬間燃成灰燼,“你說……妖族該不該有墳墓?”
香取耀司的喉間發出尖銳蟲鳴,林間蟄伏的兵蟲應聲爆體。他望著毒陣邊緣掙紮的同類,突然想起幾百年前那個夜晚——代表白澤的星輝熄滅時,奧羅拉將整整一巢新生蟲卵凍成了冰雕。
“知道為何同你說這些?”奧羅拉鞘翅上的熒光忽明忽暗,像風中殘燭。他背後裂開的裂隙裡,無數螢火蟲正拚湊出人類城池的輪廓,“昨夜冥想時,我夢見自己成了撲火飛蛾。”
整個山穀突然劇烈震顫,毒陣核心爆發的衝擊波將岩壁削去三丈。奧羅拉望著自己親手培育的毒蠱王蟲在紫霧中化作白骨,忽然伸手按在香取耀司顫抖的肩膀上:“或許我錯把執拗當傲骨……”他指尖的熒光沒入屬下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