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9章 覺妖怪與線索
星暝歪在吱呀作響的破門板上,後腰被木疙瘩硌得生疼也懶得動彈。暮色把妖怪之山的輪廓浸成暗金色,幾隻晚歸的烏鴉撲棱棱掠過茅草屋簷,混著些許令人心顫的叫聲。
牆根底下三隻小不點排成歪歪扭扭的直線。覺攥著新裁的淡粉襦裙下擺,胸口那隻赤紅豎瞳正滴溜溜亂轉;邊上的戀戀揪著黑色圓頂帽的蝴蝶結,淺綠色卷發裡還纏著幾根魔界裁縫鋪的金線;最邊上的星焰倒是踮著腳比劃身高,還因為自己比古明地兩姐妹高了幾公分而傻樂。牆角那柄草薙劍跟得了癆病似的,劍身鏽渣如同永動機般往下掉,在泥地上堆出個小土包。
自從這兩小隻被星暝介紹給眾人,整個妖怪之山的氣氛都透著古怪。往日鬼族摔酒壇的動靜變成了悶聲碰杯,華扇經過院門總要飛速疾走,連最沒心沒肺的萃香和勇儀她們都開始抱著酒壇子數數——雖然數到三就不約而同地咕咚灌下一大口。星暝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恍惚間又看見博麗神社的藍發巫女踮腳擦拭神龕,晨光給她的發梢鍍了層金邊,木階上還凝著未乾的露水。
“啪!”星暝一巴掌拍在起毛邊的門框上,驚得覺和戀戀胸前的豎瞳猛地收縮成針尖。那把破劍倒是機靈,嗖地竄到柴火堆後頭裝死。
覺突然拽了拽淡藍色上衣的褶邊袖口。這身新衣裳是今早星暝去魔界得來的,魔力絲線裹著單薄身子,襯得她更像株營養不良的丁香。邊上的戀戀突然打了個激靈,淺綠卷發裡纏著的金線跟著顫了顫——方纔星暝腦海裡翻湧的焦躁情緒海浪般拍過來,把她胸口的第三隻眼刺激得直抽抽。
“我說……”星暝剛開口就被自己沙啞的嗓音嚇了一跳。三個小腦袋齊刷刷仰起來,六隻眼睛眨巴得像夏夜流螢(覺之瞳和戀之瞳被遺忘了)。他喉結滾了滾,把莫名衝到嘴邊的歎氣聲咽回去,轉而從袖袋摸出包糖丸。
草薙劍突然“嗡”地竄起半尺高,劍尖故意在泥地上劃拉出歪歪扭扭的“我也要”。星暝抬腳就踹,靴底在劍身踩出個焦黑鞋印:“吃屁去吧!之前誆我說丹波山有線索,結果連瑞靈的頭發絲都沒見到!”
覺突然拽住妹妹往後退了半步。她能清晰感知到那些翻湧的思緒——對失蹤巫女的揪心像團灼熱的火,安置她們的煩悶如同纏腳的藤蔓,還有絲若有若無的……後悔?這情緒燙得她眼中沁出淚花,慌忙用袖口去擦。
“要不……”少年突然打了個響指,刻意鎖定的空間波動驚得草薙劍“當啷”撞上柴堆,“你們暫時住到博麗神社去?”他望著神社方向垂落的晚霞,簷角銅鈴的幻聽混著真實的風聲,“情況想必你們也知道……反正現在那邊空著。”
覺第三隻眼的豎瞳凝成針尖。她能清晰感知到對方思緒裡翻湧的藍發身影——那個總把供果分給村民的巫女,此刻正化作紮在星暝心口的倒刺。
戀戀突然踮起腳,沾著泥印的小鞋在夯土地麵碾出小坑:“我和姐姐聽您的……不過神社有軟墊子嗎?上次在山洞裡睡到後背都青了……”
“這就帶你們過去。”星暝並指在虛空劃出銀芒,空間裂隙裹著眾人瞬間消失。最後一縷暮光掠過空蕩蕩的院落,隻剩草薙劍在泥地上劃出的“救命”二字慢慢滲進土裡。
博麗神社的銅鈴在風中輕顫,褪色的注連繩在星暝眼前晃蕩。星焰蹦跳著踩碎幾片樹葉,黑色小皮鞋尖踢飛塊鵝卵石,正巧砸在正壯著膽子探頭探腦的草薙劍身上。
“被褥在壁櫥,米缸在……”星暝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望著散落在地上的祈福簽,突然意識到這些事本該由那位熟悉的金發少女介紹。微風卷著符紙掠過廊下,在覺的第三隻眼裡映出星暝驟然繃緊的後背。
草薙劍突然“嗡”地竄到供台上,劍身拚命往香爐後頭縮。星暝冷笑著一腳踩住劍柄:“敢碰壞半個燭台,就把你熔了打夜壺。”劍身頓時僵成條死魚,連鏽渣都不敢往下掉。
“我去接個人。”少年轉身時帶起的勁風掃落積灰,“星焰看著她們,順便教教這把破劍什麼叫規矩。”他特意在“規矩”二字上咬了重音,草薙劍立刻朝著星焰發出討好的嗡鳴聲。
銀光炸裂的瞬間,戀戀胸前的深藍瞳孔突然瞪得滾圓。她拽著姐姐的衣角指向虛空:“有星星掉進那個洞洞了!”覺卻盯著星暝殘留在空氣中的焦躁情緒,粉紫色劉海被冷汗黏在額角。
當星暝帶著金發少女跨出裂隙時,神社的腐葉都被氣浪掀飛。冴月麟的琴匣斜挎在肩頭,二胡弦上還沾著唐國的雨露。她琥珀色的瞳孔裡蒙著層水霧,眸子掃過神社的狼藉,指尖突然掐進掌心——神龕前未燃儘的線香,還是數天前的模樣。
“這就是覺和戀戀,我之前和你說的。”星暝的聲音像繃緊的弓弦,“暫時……”他突然哽住,因為阿麟已經蹲下身。最後潑灑的陽光從她垂落的金發間漏下來,在覺和戀戀眼裡碎成星星點點。
“讀心很辛苦吧?”麒麟少女的指尖懸在覺的劉海上方,“要聽這麼多嘈雜的聲音……”她忽然從琴匣夾層摸出塊飴糖,“嘗嘗長安西市的梨膏糖?”
覺的眼中突然蒙上水霧。透過對方的內心,她又一次聽見沒有恐懼的心跳聲——就像初春的溪流漫過鵝卵石——可她和戀戀又能讀到金發少女意識中翻湧的愧疚,那些自我譴責的念頭如同尖刺,比獵戶的箭矢更令她顫栗。
“阿麟姐姐!”戀戀撲進對方懷裡,眼中的不安轉瞬即逝,淺綠卷發蹭得麒麟紋刺繡沙沙作響,“劍先生剛纔想偷走供品!”她瞳孔中倒映著草薙劍瘋狂擺動的劍身,星焰正拎著它往井口拽。
枯死的梔子花碎片突然從阿麟發間滑落:“要聽故事嗎?”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金發,“從前有隻總覺得自己是位災星的小麒麟……”
月光從歪斜的樹杈間斜斜切進來,給三個身影鍍上銀邊。覺怔怔望著阿麟顫抖的指尖,那些溫暖的情緒順著讀心能力淌進來。戀戀突然把深藍表皮的戀之瞳眯成月牙,這是她誕生以來第一次笑得露出虎牙。
草薙劍趴在井邊裡裝死,劍身卻悄悄往眾人處挪了半寸。
……
星暝踏進隙間時,正巧撞見紫在逗弄藍,幼狐站在門外練習著術式。金發賢者指尖繞著發梢,繡著蝴蝶紋的檜扇“啪”地敲在星暝肩頭。
“小星暝這回收的閨女都能組個蹴鞠隊了。”紫的傘尖戳了戳少年腰眼,“先是小火苗,再是博麗的小巫女,如今連讀心的妖怪崽子都往家裡領……”
“打住!”星暝拍開扇子,“瑞靈是正經神社繼承人,星焰算我的式神……”
“那兩個三眼丫頭呢?”紫忽然朝星暝彈了粒灰塵,“覺妖怪天生會窺探人心,比山中的魑魅魍魎更討嫌。”
紙門外掠過妖火的幽光,映得星暝側臉忽明忽暗。他伸手接住從虛空墜落的茶杯,滾燙的茶水在分子熱運動的操控下變得清涼:“她們胸口那隻眼又不長我身上。”
“等哪天你被看光了齷齪心思……”紫突然在虛空劃出個“危”字,“可彆哭著來找咱補窟窿。”
“真到那天——”星暝自然明白八雲紫的弦外之音,“我就給她們胸口貼個‘閒人免看’的符咒。”他仰頭飲儘冷掉的殘茶,喉結滾動時漏出的水珠順著狩衣領口滑落。
金發的妖怪賢者見星暝鐵了心要護那兩姐妹,便不再多言:“說正事,前些日子小星暝拜托咱去搜尋瑞靈醬的線索……”她忽然嗤笑出聲,隙間裡掉出個昏迷的陰陽師,“咚”地砸在兩人中間。
“小星暝那日踹開安倍家祖宅時,就沒發現祠堂供著的牌位不對勁?”紫的傘尖戳了戳陰陽師發青的臉,“朔夜那小子失蹤得蹊蹺,整個家族卻安靜得像群啞巴鵪鶉。”
星暝變出根竹枝戳弄陰陽師眼皮:“我當時急著翻卷宗,哪顧得上看那些木頭牌子……”話音未落突然頓住——記憶裡安倍家確實少了塊主位牌匾,本該供奉家主的位置空蕩蕩落滿蛛網。
紫的指甲突然掐住陰陽師太陽穴,幽藍光暈順著經絡遊走。那人突然抽搐著睜眼,瞳孔裡浮現出扭曲的符咒紋路:“你瞧,連腦漿子都被攪成漿糊了。”她說著從對方天靈蓋扯出團絮狀物,半透明的記憶殘片裡浮現出數十個黑袍人跪拜虛空的畫麵。
星暝的竹枝“哢嚓”折斷:“傀儡術?”
“比那高明得多。”紫吹散掌心的記憶殘渣,“這些榆木腦袋裡裝著兩套規矩——明麵上是安倍家的忠犬,暗地裡……”她突然旋身甩袖,隙間吞掉昏迷的陰陽師又吐出個華服老者,“你問他現任家主是誰?”
“老頭,現任安倍家主是誰?”
老者呆滯地張開嘴:“自然是朔夜大人……”
“可他七天前就碎成肉渣了。”
老者布滿老年斑的臉突然扭曲,喉嚨裡擠出砂紙摩擦般的聲音:“朔夜大人正在丹波山閉關……”
紫的檜扇突然展開,扇麵映出丹波山崩塌的虛影。老者突然抱頭慘叫,七竅滲出黑血在地上打滾。星暝瞳孔微縮——那些血珠落地竟凝成銜尾蛇形,轉眼被紫的隙間吞沒。
“二十三個。”紫漫不經心地把老者踢回隙間,“從長老到掃地仆役,但凡有點可能性的都試過了。”她突然貼近星暝耳畔,發梢掃得少年耳尖發癢,“你猜怎麼著?每個蠢貨腦子裡供著的‘主子’都不一樣——有說是白狐大妖的,有說是唐國仙人的,最離譜的還有個說主子是條會說話的醃黃瓜。”
星暝後槽牙咬得咯吱響:“幻術能做到這份上?”
“若是幻術倒好辦了。”紫的指甲突然刺進星暝手背,在他甩開前又撫平傷口,“那些認知是烙在魂魄裡的,就像你非說鹹豆花比甜的好吃——”她的神情這次格外嚴肅,“除非把魂靈碾碎了重組——不過那樣和徹底殺死對方無異。”
遠處山穀突然驚起群鳥。星暝望著撲棱棱的黑影,忽然想起瑞靈總喜歡路過的鳥兒們自顧自地聊天:“若是掀了安倍家老巢……”
“你當那些黑衣人是擺設?”紫嗤笑著將洋傘扔進隙間,“前日咱掀了他們在近江的據點,你猜密室裡藏著什麼?”隙間裡掉出半截焦黑的式神殘肢,斷麵處爬滿蛆蟲狀的符咒,“連式神都被下了滅口咒,這手筆可比你偷供果高明多了。”她忽地話鋒一轉,“況且這幕後黑手也非易與之輩,到時候恐怕會在對方手筆下演化為對全人類的戰爭。”
星暝的指節捏得發白:“若是借師匠的吐真藥水……”
“那位月之賢者早試過了。”紫極為反常地歎了口氣,“那群家夥剛似乎要說出些什麼,就莫名口吐黑血,永琳配了三副藥才把他們救回來。”
夜色突然粘稠如墨,星暝望著自己在燈光下的影子,恍惚看見瑞靈提著燈籠走過神社石階。紫的衣袖拂過他肩頭:“眼下倒有個劍走偏鋒的法子……”
“……說吧。”
“讓那兩個覺妖怪去讀安倍家祖墳。”紫的傘尖戳破虛空,映出荒草叢生的古墳場,接著轉為冥界,地獄的畫麵,“死人的記憶可沒法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