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16章 孰我摯友
“天黑請閉眼。”紫的傘尖在矮幾上敲出悶響。星暝望著瑞靈垂落的睫毛在燭光裡投下細碎陰影,突然發現她攥著巫女牌的手指節發白。
戀戀哼著走調的小曲,她拽了拽姐姐的衣角。覺胸前的豎瞳突然一陣抽動——清晰的心音裡,妹妹的思緒像條滑溜的泥鰍鑽進來。
(姐姐是預言家對不對?)
覺的指甲掐進榻榻米縫隙,三隻眼睛同時轉向瑞靈的方向。
“妖怪請睜眼。”紫的指甲刮過戀戀耳垂,驚得小丫頭咯咯直笑。
“殺姐姐~”戀戀故意用口型比劃,木屐尖輕輕踢飛顆帶進來的小石子。石子滾到覺膝前時,粉發少女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預言家請睜眼。”紫的傘柄戳了戳僵硬的覺。覺的第三隻眼滲出冷汗,她顫抖著指向星焰。星暝指尖亮起的“村民”二字映得她瞳孔驟縮——真正的威脅還在暗處。
瑞靈的禦幣無意識掃過桌麵,藍發下的耳尖微微發紅。當紫示意她守護時,巫女牌突然燙得嚇人——她鬼使神差地指向空無一人的角落,接著像是隨意一揮般停在戀戀身上。
“天亮了。”紫的隙間突然吐出草薙劍,劍身裹滿泥漿,“有人被妖怪拖進沼澤了哦~”
覺配合地仰麵躺在矮幾旁,粉紫色短發沾著虛構的泥水。戀戀撲過去搖晃“屍體”,瞳孔中卻閃著狡黠:“姐姐變成臟臟包啦!”
眾人正麵麵相覷之時,戀戀突然蹦上矮幾:“戀戀是預言家!”木牌上的“妖怪”二字在背麵泛著血光,“昨晚驗了瑞靈姐姐,她是壞人!”
“瑞靈姐姐是壞人?”星焰歪著腦袋賣萌,“可是瑞靈姐姐明明在保護我們呀!”
阿麟的琴絃“錚”地發出顫音:“遊戲裡當巫女的和現實不同……”她望著瑞靈低垂的睫毛,“瑞靈醬不為自己辯解麼?”
瑞靈的腦袋不自覺地又低了些:“預言家說我是妖怪,那便當妖怪處置。”她垂眸整理衣物褶皺,昨夜守護戀戀時的猶豫突然在腦海中閃回——若是當時選擇守護自己,或許……
“不說話就是預設啦!”戀戀突然撲到瑞靈膝頭,胸前的戀之瞳突然盈滿水光,演技逼真得連紫都挑眉。
星暝的指甲掐進掌心。他分明看見瑞靈單薄的肩膀微微發抖。正要開口時,紫的檜扇突然敲在他後腰。
“現在開始投票~”
阿麟的指尖在琴絃上打轉:“我投瑞靈。遊戲需要邏輯。”
“星焰也投瑞靈姐姐!”白發蘿莉突然把咬過兩口的牡丹餅拍在桌上,“誰讓你不陪星焰玩!”
“三票。”紫的傘尖依次點過戀戀、星焰和阿麟,“要投瑞靈醬出局呢~”
瑞靈望著票型輕笑出聲:“多謝諸位成全。”她轉身走向簷廊的背影單薄得像張剪紙,“我去為大家準備夜宵。”
“等、等等!”星焰突然揪住她袖口,“瑞靈姐姐再解釋解釋嘛!上次你幫我補的蝴蝶結……”
瑞靈輕輕掰開小丫頭的手指,走過星暝身側時帶起的檀香味裡混著苦澀:“不過是遊戲。”
紙門合攏的刹那,星暝聽見藍發巫女壓抑的咳嗽聲。那些撕心裂肺的悶響混著草薙劍幸災樂禍的嗡鳴,在星星點點的微光裡碎成齏粉。
“遊戲繼續。”紫的傘尖戳破死寂,“瑞靈醬出局~”
星暝望著瑞靈消失在門外的單薄身影,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簷角銅鈴的叮當聲裡混著星焰吸鼻子的響動,小丫頭正把半塊牡丹餅捏得稀碎,糖漬順著指縫滴在狩衣暗紋上。
至於結果也是顯而易見,隻剩下的兩位村民麵對妖怪當然是毫無反抗之力,妖怪獲得勝利也是理所當然的。
“本局獲勝者是——”紫的傘尖戳了戳戀戀頭頂的帽子,“我們的小惡作劇專家~”
淺綠色卷發的小家夥突然蹦起來,胸前的第三隻眼眯成月牙:“是戀戀贏啦!”她竄到覺身邊搖晃姐姐的胳膊,“姐姐我的預言家裝得好不好?”
星焰突然撲到矮幾上,蒼焰燎焦了半遝木牌:“明明說好要保護大家的!”她鼻尖泛紅地瞪著戀戀,黑色小皮鞋在地板上蹭出痕印,“瑞靈姐姐都……”
“對不起嘛~”戀戀突然張開雙臂環住星焰的腰,淺綠卷發蹭得對方下巴發癢,“下次讓星焰醬當最厲害的妖怪好不好?”她綠色的眼瞳忽閃忽閃,倒映著星焰逐漸破涕為笑的臉。
白發蘿莉胡亂抹了把臉,糖漬在臉頰拖出亮晶晶的痕跡:“那、那說好了!”她突然回抱住戀戀,“要讓我噴火燒掉三座山頭!”
星暝托著腮幫子看兩個小丫頭在榻榻米上滾作一團。覺默默撿起散落的木牌,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但星暝卻突然鬼使神差地轉向正在品茶的紫,狩衣廣袖誇張地揚起來:“親愛的紫小姐~過去在下多有冒犯……”
“咣!”
隙間開合的殘影還停留在半空,星暝已經四仰八叉摔進了後院的蘿卜地裡。他頂著頭頂的菜葉子爬迴廊下時,正撞見紫用檜扇掩住發紅的耳尖。
“手滑了。”金發的妖怪賢者若無其事地抿了口茶,“最近總有些厚臉皮的家夥愛往危險地帶湊。”她傘尖突然戳中試圖偷拿點心的草薙劍,“你說是不是啊破銅爛鐵?”
星暝揉著發紅的額頭剛要開口,廚房方向突然飄來焦糊味。瑞靈端著冒煙的陶鍋轉出屏風,藍發間彆著的發到微微發顫:“諸位……要嘗嘗夜宵麼?”
濃煙裡隱約可見團黑漆漆的不明物質,星焰歡呼著撲過去的身影被阿麟及時拽住後領。她分明看見巫女藏在鍋沿下的手腕——那裡還留著未愈的燙傷。
……
殘月攀上枯枝時,簷角積霜泛著冷光。星暝屈起右腿坐在屋脊上,身後裂開的隙間溢位紫羅蘭香。
“數星星呢?”紫並排坐在星暝身旁,“再瞪下去,二十八宿都要被你看出窟窿。”
星暝沒接話。紫望著他攥緊又鬆開的指節,忽然用指甲刮過屋脊:“小瑞靈前些日子又撞見妖怪擄走孩提的事了。”
“你答應過她會約束妖怪。”星暝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現在連村口孩童都知道儘量不要離開村莊。”
紫的檜扇突然停在半空:“你當那些野妖怪是咱養的式神?”她忽然嗤笑,“這種號令在咱們勢力附近都實行困難,最多把幾個村落劃作禁區。至於再遠的地方——”紫的歎氣聲微不可察,“有句話怎麼說,天高皇帝遠?”
瓦片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星暝望著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子,恍惚看見瑞靈昨日擦拭神龕時顫抖的指尖——那柄灌注靈力的桃木劍她如今連舉起來都吃力。
“沒靈力又如何?”紫的指甲掐進掌心,“其他地方不也有不會術法的巫祝?替人解簽、主持婚祝……”
“然後眼睜睜看著求助者被妖怪撕碎?”星暝猛地轉頭,銀發結成的側麻發辮掃過紫的傘麵,“上月村西鐵匠家的幺女……”
“生死有命。”紫突然用扇骨抵住他嘴唇,“你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住……”
星暝突然拍開檜扇,掀起的餘波震得簷角銅鈴叮當作響:“當初是誰說要用結界給人妖兩界尋條活路?”
夜梟掠過枯枝的動靜撕破寂靜。紫垂眸望著神社前歪斜的注連繩,金發被夜風吹亂幾綹:“結界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程度,地獄和彼岸那幫老頑固捎來口信了。”她忽然轉移話題,“說咱們在玩孩童點火的把戲。”
“意料之中。”星暝抓起塊碎瓦片在掌心碾成粉,“他們還是那套大道理?”
“比那更糟。他們說東之國的魂魄帶著‘業’的腥氣,要派什麼審判官常駐——被我扔進隙間送回去了。”
星暝突然笑出聲:“不愧是你。”他曲指彈飛指縫間的粉塵,“雖然我一開始就認為他們不會選擇和誰成為盟友,但至少也不會與誰為敵,這就夠了。”
“結界裡頭也未必安生。”紫忽然用扇骨敲了敲星暝膝蓋,“永遠亭那位公主殿下,同你的關係倒是曖昧。”
“打住!”星暝突然挺直腰板,“上回給輝夜送團子,她當著師匠麵說我‘欠債不還’,這也算曖昧?”
金發妖怪忽然傾身逼近,發梢掃過他耳尖:“月之都的老古董們可還攥著他們引以為傲的科技呢。”她指尖在虛空劃出環形山輪廓,“若能說動她們牽線搭橋……”
“彆想了。”星暝突然嗤笑出聲,“當年她們走得多果決,你又不是不知道。”
紫的金發纏住少年手腕:“若隻是讓月都承認……”
“不如讓萃香她們戒酒來得實在。”星暝扯開發絲,“輝夜寧可把師匠做的藥當糖豆嗑,也不會給月都遞半張拜帖。”
夜風突然裹著某種甜膩的花香掠過屋脊,紫的檜扇“啪”地展開:“夢幻館那位倒是安靜得蹊蹺。”
“幽香前不久在外界新開辟了塊太陽花田。”星暝的視線望向西南方向,“這便是她的態度。”
紫的瞳孔倏地縮緊。她突然輕笑:“看來咱們的花之暴君,倒是比那些滿口仁義的家夥實在。”
星暝仰頭盯著雲隙裡漏下的月光,狩衣下擺被夜風掀起又落下。他忽然偏頭看向正在把玩檜扇的紫,月光順著她垂落的金發淌成銀河:“說來也怪,天界那幫家夥成天端著架子,紫你怎麼從沒動過他們的心思?”
八雲紫的檜扇停在半空,金線繡的蝴蝶在月光裡振翅欲飛:“小星暝覺得咱嫌他們滿嘴‘天人五衰’的調調太晦氣?”
“不就是些活得久點的老頑固嘛……”星暝剛嘀咕半句就被扇骨敲了腦門。紫垂眸望著遠處飄落的櫻瓣:“你可知天界何時初現?”
“總不會比月都早……”星暝掰著手指煞有介事,“萬把年前?”
“至少兩億年。”紫突然旋開檜扇,扇麵映出滄海桑田的幻影,“恐龍還在泥裡打滾的時候,那幫家夥就在雲端喝茶了。”她看著少年被口水嗆得直拍胸口,染著丹蔻的指尖輕輕點在他後頸,“慌什麼?活得久未必能耐大——不過要捏碎咱們的結界,恐怕倒比捏碎塊核桃殼還容易些。”
星暝喉結動了動,狩衣暗紋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跡:“這……”
紫突然話鋒一轉:“說起來,魔界的草莓蛋糕最近改良配方了?”
“神綺太太上週才托夢子捎來三盒……”星暝說到半截突然卡殼,“等等!你該不會連魔界都要試探……”
“星暝。”摺扇收攏的脆響打斷了他的話,紫難得端正了坐姿,“當年你偷喝華扇她們的藏酒,捱揍的不過是個遊方道士。”她瞳孔裡流轉的紫芒刺破夜色,“如今你肩上扛著東國千萬生靈——鬼族宴席上摔酒壇是豪氣,魔界茶會上摔杯盞……”紫指尖凝出東之國的虛影,無數光點在其中明滅,結界還在悄然地增長,“可就是戰書了。”
星暝望著驚飛的夜鴉撞碎月華,狩衣暗紋在夜風裡忽明忽暗。遠處傳來星焰追著戀戀滿地跑的嬉鬨聲,混著草薙劍醉醺醺的嗡鳴,倒襯得此刻兩人之間的寂靜格外鋒利。
“私交是私交。”紫的指甲掐進他肩膀,疼得少年齜牙咧嘴,“就像你與輝夜賭牌九輸掉褲腰帶——”她突然笑出聲,但變臉的速度又比誰都快,“若把這些混作一談……”境界線在兩人足下織成蛛網,“當心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星暝默然不語,他並非不懂其中利害。隻是他望著夜空中晃動的殘月,恍惚看見魔界茶會上愛麗絲訓斥他時泛紅的耳尖,還有神綺抱著星焰哼童謠的側影。
“知道了。”他抹了把鼻尖,“明日就遞拜帖——實在不行就來把‘妖怪殺’營造下氣氛……紫你去哪?”
“咱自然也不能落後。”紫的隙間深處,隱約可見後戶之國的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