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21章 是慧音老師!
星暝四仰八叉躺在神社地板上,狩衣上沾著今晨的露水。草薙劍歪在牆角打盹,劍柄上還粘著星焰偷偷貼的青蛙剪紙。陽光從破洞的紙門漏進來,在褪色的榻榻米上畫出歪歪扭扭的光斑——這裡本該更熱鬨些的,但如今也隻剩下了他們。
“主人~”星焰倒掛在房梁上晃悠,黑色洋裝的裙擺違反常理地向上翻飛,“讓星焰當個巫女試試嘛!”她突然翻身躍下,發梢竄出的火苗燎焦了半截注連繩,焦糊味混著陳年香灰在空氣裡炸開。
少年眼皮都沒抬,屈指彈滅即將蔓延的火星:“上個月是誰把我好不容易清理乾淨的賽錢箱烤成炭的?”
“那是意外!”小丫頭鼓著臉往他懷裡塞了團蒼焰,火苗在離他衣襟三寸處突然乖巧地縮成綠豆,“這次保證不燒供品……頂多燒點壞妖怪!”
門外突然傳來木屐踩碎枯枝的聲響。草薙劍“當啷”彈起來,劍尖對準闖進來的青年——正是住在村東的二郎。這愣頭青抹了把汗就往門檻上坐,粗布短打沾滿煤灰:“星暝哥!山下渡口來了個白毛怪人!”
星暝慢吞吞支起身子,領口歪斜地露出半截鎖骨:“白毛?雪女還是……”
“應該是藍白色長發的!眼睛是暗紅色!”二郎比劃著往頭頂亂抓,“逢人就問……”他突然壓低嗓門學起腔調,“可曾見過銀發的陰陽師?常帶著銀發女孩與一把名劍的。”
草薙劍突然發出笑聲,劍柄上的青蛙剪紙被震落半截:“莫不是星暝大人欠的風流債找上門了?上回集市那個賣胭脂的娘子……”
星焰抄起掃帚就往劍身上拍:“草薙大叔閉嘴!主人明明隻欠過萃香姐三壇酒……還有魅魔姐姐的月牙杖修理費……”
“走趟渡口。”星暝突然拎起小丫頭後領,狩衣帶起的風掀翻了積灰的香爐,“正好拿草薙劍試試許久不用的熔鐵術。”
“使不得啊!”鏽跡斑斑的劍身“嗖”地竄向門外,劍尖在門檻上劃出焦痕,“老夫這身子骨經不起折騰……上回被永琳大人泡的藥水還沒……”
三人吵吵嚷嚷下山時,簷角銅鈴突然響動。二郎縮著脖子偷瞄神社供桌——星暝從未用過的禦幣還斜插在褪色的花瓶裡,瓶身裂痕裡爬著幾根枯黃的艾草。
穿過山腰樹林時,星暝隨手扯了根狗尾草叼著。自從瑞靈出事後,隻能由他偶爾去結界內各處遊蕩,替人退治妖怪。前些天東邊村阿婆求他除祟,他愣是收了人家半筐柿餅才肯出手——用他的話說,白給的善意就像漏底的竹籃,裝多少福報都會漏光——雖然這報酬多是收來做做樣子。
山腳渡口的老柳樹歪著脖子垂進河裡,樹皮上還留著前幾日雷劈的焦痕。星暝蹲在樹杈上嗑瓜子,碎殼順著狩衣滾進河麵,驚得幾條青背魚甩尾逃竄。
“主人快看!”星焰突然竄上樹梢,黑色皮鞋把樹皮刮出兩道白印,“那邊!藍白頭發的大姐姐在問路呢!”
河灘碎石路上立著道修長身影。及腰的藍白長發被河風撩起幾縷,發梢掃過繡著暗紋的藍色長裙。最紮眼的是她頭頂那頂秀才帽——足有半尺高的藍色布帛上,赤紅蝴蝶結隨著說話動作一顫一顫。星暝注意到她暗紅色瞳孔在日光下泛著琥珀光澤,像極了阿麟熬藥時映著爐火的眸子。
“這位先生。”上白澤慧音裙擺鏤空處的白褶邊沾著草屑,“可曾見過銀發的陰陽師?常帶著個玩火的小姑娘……”
蹲在渡船邊補網的老船工突然瞪大眼:“姑娘說的莫不是偶爾待在山上神社那位……”他枯樹皮似的手指向半山腰,“前些日子剛顯靈收了天狗的……”
“看著像讀書人……”星暝話音未落,那女子忽然轉頭望向這邊。
草薙劍突然發出鋸鐵般的嗡鳴:“這感覺……不是人類!”
見對方快步走來,星暝主動從天而降:“這位姐姐找我?”他故意把狩衣領口扯得更歪,“先說好,看相十文錢,驅邪三十文。”
慧音後退半步,暗紅瞳孔微微收縮。她突然伸手拽住星暝衣襟,指尖劃過布料上暗繡的紋路:“金線摻了硃砂,袖口收邊用雙針回紋——果然是冴月小姐的手藝。”
星暝拍開她的手,耳尖泛起可疑的紅暈:“大姑孃家動手動腳的……”
慧音突然輕笑,秀才帽上的蝴蝶結跟著晃了晃:“麟姑娘說得沒錯,您果然愛裝傻。”她說著從袖中摸出塊琥珀色鱗片,“在下上白澤慧音,受友人所托前來……”
“阿麟在哪?!”星暝劈手奪過鱗片,指尖銀芒暴漲。鱗片突然映出麒麟虛影,熟悉的祥瑞之氣撲麵而來。他喉結動了動:“她……可好?”
慧音微微頷首,發間絲絛拂過肩上紅綢領巾:“月前我在豐後遇劫,幸得冴月姑娘施以援手。”她突然輕咳,袖口滑落的腕間纏著圈淡金符咒,“臨彆時她托我帶句話——‘一切安好,不必掛念’。”
星焰突然竄到兩人中間,發梢火星濺在慧音裙擺的鏤空褶邊上:“阿麟姐姐現在在哪?她為什麼不自己回來?”
河風突然轉了個向。慧音按住差點被掀飛的秀才帽,藍白長發掃過星暝手背時帶著冰雪消融般的涼意:“她說要尋幾味藥。”暗紅瞳孔突然泛起漣漪,“能洗淨記憶深處血漬的……”
“白澤都混成這副德性了?”草薙劍突然打斷對話,劍尖挑起慧音一縷發絲,“當年軒轅氏麾下的白澤獸,如今連化形都要靠符咒維係?”
渡口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慧音攥著符咒的手指節發白。星暝突然並指敲在劍身上,震得鏽渣簌簌直掉:“老東西閉嘴!你當誰都跟你似的,泡在血池裡醃入味了?”實際上星暝也感覺不可思議,畢竟白澤確實幾百年未曾見過了。
“無妨。”慧音忽然輕笑,袖口翻飛間露出腕間淡青血管,“自秦皇焚書後,白澤一脈便日漸式微。如今我能維持這模樣.……”她指尖拂過領巾上歪斜的針腳,“已算得上僥幸。”
“阿麟還說什麼了?她從來報喜不報憂。”
“她說……”慧音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藍白長發無風自動。星暝這才發現她脖頸處忽然爬滿焦黑的灼痕,像極了當年瑞靈被咒文侵蝕的模樣。
草薙劍突然竄到半空:“好家夥!這是被業火燒過魂魄的……”
“閉嘴!”星暝甩手丟擲三張符咒,銀線織成的牢籠瞬間裹住多嘴的凶器。轉頭看向慧音時,卻發現她已恢複如常,唯有衣領處還沾著咳出的血沫。
“她說,等找到能救下瑞靈醬的藥就回來。”慧音退後半步整理衣襟,“該交代的都說完了。我還要去播磨國尋……”
“等等!”星暝突然拽住她袖口,“你這身傷……”
慧音突然旋身,藍白長發在虛空劃出半月弧光。星暝隻覺掌心一空,再抬眼時對方已退至三丈開外:“白澤血脈雖衰,自保足矣。”
……
暮色漫過山脊時,神社廚房飄出焦糊味。星暝握著鍋鏟發呆,鍋裡的醃蘿卜早熬成了漿糊。小丫頭捂著咕咕叫的肚子竄進來:“星焰要餓成炭烤火苗啦!”她踮腳揭開蒸籠,空蕩蕩的竹屜上隻剩半片發黴的柿餅。
“主人把菜葉子都剁成渣渣了!”星焰踩著板凳往鍋裡瞧,“上次煮糊的野菜粥害得星焰肚子痛……”
“咣當!”
菜刀突然剁在砧板邊緣。星暝盯著案板上支離破碎的蘿卜,恍惚間又看見慧音脖頸處蔓延的灼痕。
草薙劍從門縫溜進來,劍尖挑起半片爛菜葉:“要老夫說啊,這白澤小姑娘傷得不輕。您給的那點藥膏……”
“閉嘴!”星暝甩手將菜刀釘在劍柄旁,刀身沒入門框三寸,“再聒噪就把你熔了打菜刀!”
星焰突然“啊”地蹦下板凳,糊底的野菜粥正咕嘟咕嘟冒著泡。小丫頭抄起鐵勺攪了兩下,勺柄突然“哢嚓”斷成兩截:“主人又走神!這鍋粥都能毒死千早姐姐了!”
草薙劍倒掛在房梁上晃悠:“有些人呐,眼珠子都快黏到渡口了……”
“噗!”
鏽劍突然栽進水缸,星暝甩著濕漉漉的袖子冷笑:“不好意思,手滑了。”
飯桌上彌漫著詭異的沉默。星暝機械地往嘴裡扒拉野菜粥,筷子第三次戳到空碗邊。星焰鼓著腮幫子偷瞄他,忽然被嗆得直捶胸口:“主人往我碗裡塞了三塊薑!”
“我想到了!”少年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湯碗在桌上跳華爾茲。草薙劍趁機從大缸裡探出頭:“瞧瞧!被說中心事就……”
銀芒凝成的光幕在眾人麵前炸開,細碎星塵勾勒出東國地圖。代表慧音的淡藍光點正掠過邊界山脈,在暮色中拖曳出螢火蟲般的軌跡。
“果然留了印記!”鏽劍在水缸裡得意地轉圈,“上回在唐土也是這般尾隨!”
星暝抬腳把水缸踹成八瓣:“這叫江湖道義!人家帶訊息來,總得保她平安。”他胡亂把剩飯倒進竹簍,狩衣下擺還粘著灶灰,“星焰看著神社,我去去就回。”
“又拿我當看門狗!”小丫頭頭頂竄起三尺火苗,追著星暝身影出去。草薙劍賤兮兮地湊過來:“要不跟老夫學兩招追蹤術?保管……”
破空聲裹著銀芒消失在夜色中,神社重歸寂靜。星焰氣鼓鼓地蹲在井沿,把打水的木桶砸得咚咚響。草薙劍望著天邊升起的滿月嘀咕:“這回怕是又要撞上什麼麻煩……”
……
星暝踩著樹梢掠過山澗,他兩指在身前一抹,銀芒勾勒出慧音殘留在空氣中的氣息軌跡——那道淡青色的光帶正朝著東北方的山穀蜿蜒。
“慧音小姐跑得倒快。”星暝啐掉被吹進嘴裡的草莖。遠處傳來狼嚎,夜梟撲棱棱飛過月輪。他忽然刹住腳步,前方山穀騰起的青白色霧氣裡裹著濃重的妖氣。
碎石灘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獵戶。他指尖銀光掃過人堆,忽然發現所有人都隻是被某種鈍器打昏,甚至還隱隱有著妖力庇護著他們。
岩洞深處傳來石子落地的聲響。星暝貓著腰摸進去。轉過第三個彎時,他後頸寒毛突然炸立——月光忽然從頭頂裂縫漏下來,正照在蜷縮在角落的身影上。
慧音原本藍白的長發此刻泛著青灰,發間那頂秀才帽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對頗為美觀的白色犄角。左角係著的紅色蝴蝶結在山風裡飄搖,襯得她鮮紅的瞳孔愈發妖異。
“星暝先生來得真不巧。”她說話時嘴角上揚,聲音卻溫柔得讓人發毛,“滿月時的白澤……可比尋常時候麻煩些呢。”
星暝靴尖碾碎塊冰碴:“大老遠就看見十幾個‘睡著’的獵戶,讀書人動起手來倒比鬼族還利落。”
“他們先動的手。”慧音慢條斯理擦著指尖,指甲突然暴長三寸,“說要拿白澤角去換陰陽寮的賞錢。”她忽然歪頭輕笑,身後岩壁突然浮現出某些戰鬥場景的投影。
星暝瞳孔微縮。那些畫麵中的兵器紋路,分明是千年前中原戰國的製式:“曆史的力量麼……”
話沒說完,慧音突然甩袖。星暝原先站立的位置突然竄出地刺,青銅矛頭擦著他耳際飛過。岩洞頂部簌簌落下碎石,在兩人之間壘出歪斜的界線。
“今夜月色正好。”慧音撫過左角的綢帶,地麵突然浮現金色篆文,“不如請星暝先生品鑒下白澤編纂的史冊?”
星暝突然感覺腳下一空。再睜眼時已置身古戰場,四周喊殺聲震耳欲聾。披甲執戈的士兵從他身體穿過,戰車碾過的軌跡在泥地裡烙出焦痕——這分明是王翦滅楚時的戰場。
“夠下血本啊!”星暝並指劈開撲來的幻象騎兵,卻發現斬碎的身影又瞬間重組。遠處高台上,慧音綠白長發在烽火中狂舞,手中竹簡展開足有十丈長。
“項燕自刎本該在此時。”她朱筆在竹簡上輕輕一劃,戰場突然扭曲重組。原本潰逃的楚軍突然反撲,秦軍旗幟成片倒下,“您說……要是楚國打贏了該多有趣?”
星暝靴底突然陷入泥沼。他眼睜睜看著四周溫度陡然升高——慧音竟把赤壁之戰的火船召進了古戰場!灼熱氣浪燎焦他鬢角碎發,真實得完全不似幻境。
“演出什麼時候都能看!”星暝突然旋身甩出三枚銅錢,錢幣在半空炸成銀色流星。曆史幻象被撕開裂縫的刹那,他閃現在慧音背後:“先把傷治好再說!”
慧音反手架住他劈下的手刀,竹簡突然捲住星暝手腕。那些篆文活物般爬上他手臂,灼得麵板滋滋作響:“史家最忌旁人亂改書稿,星暝先生……”
她突然悶哼一聲。星暝不知何時將銅錢藏進浮動的篆文間,爆開的銀芒將竹簡炸成漫天飛屑。曆史幻象如退潮般消散,露出岩洞原本的樣貌。
“咳……不愧是您。”慧音踉蹌著扶住岩壁,嘴角溢位血絲卻還在笑,這個破綻讓星暝瞬間貼近,掌心銀光按在她眉心:
“睡會兒吧大學者,師匠的藥可比曆史故事有趣多了。”
白澤化的少女還想掙紮,左角的蝴蝶結突然自行下落。當啷一聲,沾血的竹簡跌落在地,慧音眼中的猩紅漸漸褪去,最終軟倒在星暝臂彎裡。
星暝變出件外袍裹住她發顫的身子。他劃開空間裂隙時,草薙劍突然從虛空中竄出:“老夫就說要跟來!這白澤丫頭……”
“把外麵那些獵戶弄醒。”星暝打斷它的嘮叨,“我回來時不想看見半點痕跡。”
草薙劍嗡鳴著表示抗議,卻還是乖乖到外麵了。星暝抱著昏迷的慧音踏入裂隙,最後看了眼岩壁上未乾的字跡——那分明是用楚篆寫的——“彼可取而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