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春歡 第40章 我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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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鴻寶笑道:“老奴今日讓人去問過,太醫診治後已無大礙,聽說昨日已能正常吃些粥飯了,應該是好了。”
他試探著問,“皇上若是惦記,老奴這就去傳旨,宣薛主子進宮親自回話?”
薑玄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目光忽然飄遠,像是落在了遙遠的過去。
幼時在冷宮裡,他曾染過一場嚴重風寒,渾身滾燙得像燒著了,卻又冷得不停發抖。
母妃就坐在不遠處,連眼皮都冇抬一下,任由他蜷縮在床角發抖。
當時是甄太妃看不下去,將他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裹著他,又拿冷水沾濕帕子,小心翼翼敷在他額頭,整夜守著他。
那是他灰暗童年裡,為數不多能記起的溫暖。
薑玄收回思緒,沉默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低低道:“罷了。她為了照顧孩子,定是熬得累壞了。讓她在家多歇些時日吧。”
提及薛嘉言,薑玄又想起她堂妹薛思韞來,抬眼對張鴻寶問道:“肅國公府那邊的賞賜送過去了吧?薛二姑孃的傷怎麼樣了?”
張鴻寶連忙躬身回話,語氣恭敬又細緻:“回陛下,賞賜早就送過去了,是肅國公親自接的賞。薛二姑孃的傷,太醫說膝蓋和手掌擦破些皮,頂多休養十來日,就能徹底好利索了,不礙事的。”
薑玄聽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隨手將喝剩的參茶放在一旁,起身理了理龍袍下襬,邁步朝著殿外走。
張鴻寶趕緊上前兩步,替他撩開厚重的殿簾,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宮道上寂靜無聲,隻有兩人的腳步聲在青磚地上輕輕迴響,宮燈沿廊懸掛,暖黃的光暈透過燈罩灑下來,在地麵映出長長的人影。
走著走著,張鴻寶心裡犯了嘀咕,近來京中私下傳的熱鬨,都說陛下怕是不久後就要下旨將薛二姑娘召進宮。
他猶豫著,要不要趁這會兒跟陛下提一嘴,可偷眼瞧了瞧薑玄的側臉,見他眉峰微蹙,下頜線繃得緊實,臉色透著幾分陰沉,顯然心情不算好,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薑玄一心想讓薛嘉言安心陪著病癒的女兒,連續十來日都冇傳旨召她入宮。
薛嘉言樂得自在,想著皇帝怕是已經有了新人,往後也不會再召她了。
她每日守在春和院,看著棠姐兒雖精神漸好卻依舊瘦削的小臉,滿心都是疼惜。
薛嘉言在家日日琢磨吃食,上午燉軟糯的蓮子雞茸粥,下午蒸清甜的翡翠蝦餃,傍晚再熬一碗潤肺的雪梨銀耳羹,隻盼著能把女兒瘦下去的肉肉快點補回來。
這日午後,司春進來說郭曉芸派人送了信,邀她去苗府說話。
薛嘉言安頓好棠姐兒,換了身素雅的襦裙,便帶著司春往苗府去了。
剛進苗府堂屋,就見郭曉芸笑著迎上來。郭曉芸穿了件水綠的錦裙,鬢邊簪著一朵新鮮的珠花,臉色瑩潤,眼底帶著笑意。
許是近來生活安穩,心情舒暢,她瞧著比往日豐腴了些,眉眼間的溫婉更甚,真真是人比花嬌。
苗菁站在她旁邊,對薛嘉言點頭致意。
“薛妹妹可算來了,快坐。”
郭曉芸拉著薛嘉言的手,讓她坐在靠窗的軟榻上,又親手遞過一盞花茶,“棠姐兒怎麼樣了,我一直惦記著,如今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隻是水痘,可嚇壞我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話題多圍繞著孩子和家常。
郭曉芸說著說著,忽然起身笑道:“瞧我這記性,灶上還蒸著你愛吃的桂花糕,我去看看火候,你們先說著。”
郭曉芸出去後,堂屋隻剩薛嘉言和苗菁兩人,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薛嘉言想起在西山櫻花樹下,苗菁撞見她以“小太監”模樣陪在薑玄身邊的場景,臉頰不由微微發燙,連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以此掩飾自己的尷尬。
苗菁沉聲道:“你派人來找我時,我在西山,冇能施以援手,請見諒。”
“苗大人言重了,”薛嘉言放下茶杯,輕聲回道,“我當時也是急壞了,真正是病急亂投醫,四下想法子,總算冇耽誤孩子。”
苗菁從懷中掏出一塊溫潤的白玉牌遞到薛嘉言麵前,語氣平淡道:“我與太醫署的院正楊大人有幾分交情。往後你家中若是有人需要診治,不必多費周折,拿了這牌子去太醫署,便能請到太醫。”
薛嘉言連忙擺手推辭:“不用不用,苗大人,這太麻煩您了。等我夫君回來,若是家中有需要,他身為官員,上奏摺申請太醫便是。”
苗菁卻冇收回手,依舊將玉牌放在桌案上,淡淡道:“你夫君剛任五品官職,根基尚淺。就算他上奏摺申請,太醫署按例也隻會分配剛入職的醫士過去,未必能解燃眉之急。這玉牌算不得貴重,卻能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薛嘉言望著桌案上的白玉牌,想到棠姐兒這次生病,體會到求醫無門的焦慮,往後孩子若是再出意外,有這玉牌確實能省去許多麻煩。
她不再推辭,雙手拿起玉牌,鄭重地對苗菁道謝。
玉牌被薛嘉言小心收進袖中,堂屋裡的氣氛又靜了下來。
苗菁本就想問關於她和薑玄的事情,壓低聲音,帶著幾分遲疑問道:“你……怎麼會跟那位在一起?”
薛嘉言垂著頭,視線落在自己交握的手指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臉上剛褪去的紅暈又悄悄漫了上來,混雜著幾分羞慚與無奈。
前世苗菁知曉她與薑玄的糾葛,已是姦情敗露、她被萬人唾罵之後,那時他奉命護衛,見的是她狼狽不堪的模樣;可如今,這般隱秘羞恥的關係被撞破在明麵上,她縱是經曆過一世,也難免有些無措。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解釋,最終,也隻化作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喃喃道:“他是天子,我能如何呢?”
這話輕飄飄的,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無力。
苗菁聽了,微微歎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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