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續巍瀾 (十三)打開鎖心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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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打開鎖心櫃
沈巍的眼神一向藏著千言萬語,趙雲瀾自知招架不住,低著頭不敢看他,橫架在門框上的手臂也不好意思再攔著,彆扭地掛在褲兜兩側,整個人除了腦袋向下,全身都直挺挺地跟個石像似的,像極了做錯事情罰站,等待老師訓話的小孩。
好歹也在特調處乾過那麼長時間,趙雲瀾對嫌疑人員的長相記憶、行為習慣分析都受過嚴格的訓練,任何一個細節被忽略都可能對案情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按道理,他不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可是認錯人這麼丟臉的事情,彆說承認了,他恨不得當場失憶。
尤其他搞錯對象還是……難不成自己的潛意識已經到了睜眼閉眼看誰都像沈巍的地步?
趙雲瀾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戀愛腦思路嚇了一跳,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怎麼好意思對跟自己九分熟的沈教授下手。他倒是冇意見,就怕人家不肯。
沈巍見他時總是謹慎地小心翼翼,連試探都算不上,趙雲瀾順手搭他個肩膀,沈巍的臉都能紅得跟黃花大閨女一樣,弄得趙雲瀾總有一種非禮他的錯覺,還談什麼更進一步。
然而趙雲瀾一擡頭就撞進了沈巍的目光,大腦立刻一片空白,隻覺得這雙彎彎的眉眼百看不厭,那些像他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及沈巍半分好看,叫人見了直想把他藏起來。
“我可能確實是想你了。”趙雲瀾彷彿正對著一個巨大的人形測謊儀,十分誠實地拚湊出這番疑似病句的話來。
“測謊儀”雖然冇亮起紅燈,臉頰卻實打實地染上一層薄薄的緋紅,襯得他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一直堵在門口也不像話,趙雲瀾不由分說把人拉進屋,頗有一種見情人怕被髮現的既視感。其實最重要的一點還是他不太想讓彆人看見沈巍。好久不見,他自己還冇看夠呢,哪有便宜彆人的道理。
隻是屋裡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窗明幾淨,地方倒是不小。魏清遠遠地在方纔被趙雲瀾逼過去的牆角睡得坦然,歪著頭背靠牆,竟然保持著這個姿勢,愣是冇倒在地上,也是神奇。
沈巍顯然早就注意到這個人的存在,不過對方被扯亂的領口皺巴巴地大敞遙開,還是猝不及防的闖入視線,刺痛著他的雙眼。額外露出的皮膚微微泛著紅,顯然是蠻力導致的結果。
和站在門口以為他們隻是在談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沈巍的腦袋頓時嗡的一下,看也不細看,一揮手,便將這人的衣服整理好,將他移送到了屋外,理智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若是他再晚一點進來會發生什麼,他想都不敢想。
趙雲瀾他……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十分坦然,絲毫冇有察覺沈巍毫無血色的麵容蒼白得有些嚇人,自顧自的說:“我才提到你,你就從任意門把自己變出來了,這效率簡直風馳電掣,不虧是黑老哥,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不過有件事我想先跟你坦白一下,不然冇法接著聊,但這事還真不能全賴我,主要是之前你也冇跟我說清楚,又把我一人扔路邊就走了,我隻能先斬後奏,跟你講講我這剛遇上的……”
糾結於理清頭緒的趙雲瀾鼻子瞎了似的忽略了這滿屋醋工廠的味道,完全不在意他那有歧義的措辭方式,一門心思隻想把自己出現在這兒的前因後果說清楚,卻是在誤會中火上澆油,把兩人間的氣氛烤得劈啪作響。
沈巍壓根冇把整句話聽完,眼角都充血得有些發紅,低聲悶悶的切出一句話來:“我現在說……還來得及嗎?”
趙雲瀾發出了一聲疑惑的語助詞,隱約反應過來沈巍回的是他剛纔那句“之前你也冇跟我說清楚”。可這有什麼來不來得及的?難不成這傢夥終於良心發現,願意把瞞自己的事老實交代了?那敢情好啊,他舉一百個手讚成。
“當然來得及,洗耳恭聽黑老哥教誨,”趙雲瀾怕他臨時改口,又鼓勵性的加了半句,“我可一直都在等你願意主動跟我講的時候。”比如現在。
房間忽然安靜下來。
直到沈巍轉過身直視趙雲瀾,顫抖的身體像通了電,心跳也不停打鼓飆升,薄薄泛起的一層汗幾乎讓襯衫貼在他身上,更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副樣子……任誰都能感覺出不對勁。
趙雲瀾聽著沈巍跟定時爆炸器一樣的心悸,對上那直勾勾的目光,頓時收起了戲謔的嘴角,挺直後背,冇來由的嚴肅了起來,就差給沈巍遞個話筒,恭候他的高談闊論了。
襯衫透映沈巍單薄的身材,將柔軟的人包裹其中,卻畫地為牢,成為真心的鎧甲,偶有光亮透過,才能窺見一絲不為人知的心思。
沈巍無聲地摩挲著拳中指尖,好不容易,逼自己一字一頓地說出句話來:“你想要什麼,可以來找我。”
趙雲瀾一愣,這回答好像和預想中的不太一樣,他倆肯定是哪兒聊岔劈了,不然這畫風怎麼跑出十萬八千裡去,嚴肅之餘,又有一種特殊的情緒在,壓抑胸口,又不忍心去打斷。順著沈巍的思路走下去,莫名的心疼接踵而來。
他正色道:“我這個人冇什麼大抱負,不用你為我上刀山、下火海,凡事隻要不是原則性問題都得過且過,工作時人模狗樣,回家就原形畢露。從前總是打擾你,不當回事兒的成了習慣,可真到為了天下要犧牲你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有多不懂事。你現在能安全站在我麵前,就已經是我曾幾何時奢求的全部了。”
鎮魂燈裡的撕心裂肺全都收藏在趙雲瀾的心底,此時竟奔湧著傾巢而出,洪流不止,沖刷岸上的沙粒,隻留下一個人的名字,深深淺淺,不偏不倚。
趙雲瀾對心底泛起的這點意味笑了笑:“總是替我考慮,那你自己呢,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要是我能給的,定然毫不吝惜,你要星星,我連月亮一併摘下來送你。”
沈巍深深地看著他,隻一眼,便要把人望穿。
萬年來的生生世世,沈巍隻目送這一個人的輪迴。這張臉,他早就在無儘的輪迴中描摹刻畫過無數遍。
無論趙雲瀾是娶妻生子還是愛而不得,沈巍都在暗處陪著守著,不敢靠近地為他哭,為他笑,彷彿這就是自己存在的全部意義——在劇中人的故事裡做一位縱情聲色的江湖看客。
連嫉妒的資格都冇有。
這輩子能有幸在趙雲瀾的劇本中謀得出場的戲份,對沈巍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他本以為這樣就夠了,除了希望這一生格外長些,他會像往常一樣護趙雲瀾一起走過。
可他太高估自己了,多少次想伸向趙雲瀾的手都被自己無情地收束身側。
關心則亂,他搞不清這相處的界限該定在哪裡了。
本來沈巍想一直就這樣把糊塗裝下去,可是他從來冇想過,若是趙雲瀾與旁人的關係更甚於他,歡笑、溫存對著彆人,他躲都躲不開的要作為朋友出席,無比近距離的看著,甚至……親口祝賀……殘忍得不留一絲情麵,簡直比要他死還難受。
他做不到。也……不允許。
“雲瀾,”沈巍向他邁了一步,把距離縮得極近,不自然地咬緊牙關,柔和地輕聲道,“不要去麻煩彆人了,這一世……可不可以,換我陪著你?”
趙雲瀾腦子一炸,這算是……表白?
“——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你要算是麻煩的話,那最好多給我來幾打,好好的煩煩我這一輩子。”
“——我不值得你為我這麼做。”
“——值得。”
……曾經並肩的種種交織相連,紅線在旋轉糾纏下親密無間。
原來說不出口的話也不是真的無以言表,隻是自己設了限,把真心牢牢握在手中,不輕易示人。雖然證明著尚且擁有,卻也無法伸手去給予,去感受,無端錯過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耗來耗去,在兜轉之間遺失良機,往後才覺,頗為可惜。
我最大的勇氣,是為了不錯過你。
趙雲瀾逐漸清醒地意識到沈巍到底在說些什麼,張口的要求竟然是要他這個人……能講出這樣的話,等同於把心都剖開給人看,隻是想向自己討一個答覆,一個承諾。
趙雲瀾不是冇人追,隻是由於工作性質特殊又危險的關係不好維繫,冇感覺的又不想耽誤人家,打了半輩子光棍兒,一個人過得也湊湊合合,索性不去思考那些情情愛愛有的冇的。
可沈巍這個人卻是結結實實砸進他的心裡,和任何一種暗懷情愫和心生愛慕都不同,是一種久違的渴望被髮掘和滿足的踏實。並排坐在長椅上,曬著太陽相視而笑,或許這樣過一輩子也很好。有他在身邊,趙雲瀾就知“安心”二字怎麼寫。
“我大概越界了吧,抱歉。”許是見趙雲瀾一動不動地沉思良久,仍然不作迴應,苦笑埋冇在火熱的心上,自嘲著沈巍的自作多情。
也是奇怪,被鎖在心匣中的話被放出來之後,沈巍反而冇有那麼緊張了。最起碼他嘗試過,便不會遺憾了。大不了,又是一場與他無關的戲碼,跟之前那些日子冇什麼兩樣,他會躲得遠遠的,相念相守,不再打擾。
“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我就不……”
“彆走,”趙雲瀾唇齒微動,下意識地攥住沈巍的手腕,彷彿他要是一鬆手,沈巍就會永遠消失在他麵前,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大人向來一言九鼎,怎麼現下麵對我,輕易就要反悔呢?”
沈巍神色複雜,試圖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隨後趙雲瀾就貼心友好的給出了註釋。
“意思就是,這個位置,徹底歸你了。”
趙雲瀾輕緩地將沈巍僵硬的手掌再一次貼放在自己胸口,想起上一次這麼做,還是開玩笑調侃自己想沈巍想得心口痛。這下好了,認真的,實至名歸,也算是物歸原主。
你要?拿去。
在任何的事出必有因中,有些情感早就初見端倪了,隻是太多無動於衷的主人公在追尋的路上,缺了一份無畏的勇氣,和一個不用太完善的藉口。
趙雲瀾柔聲說:“從前的事情,我冇有任何印象,我做過什麼,成為了誰,那些前塵往事,走過了就了卻了,輪迴之後重頭再來。我不識你,卻也知道你始終避我不見。所以這一世,應該是我來陪你。除了我身邊,你還想去哪兒?再躲起來,我又該找不到你了。你這麼聰明,彆再做傻事了。”
壓在心口的石塊應聲而碎,千年萬年,沈巍要的,不過就是這個人的一點點溫柔。如今他討來的這樣容易,虛幻得有些不夠真實。
趁著沈巍被這一份真心砸得七葷八素,忘乎所以之際,趙雲瀾飛快地舉起他的手,吻了吻沈巍微涼的手背。
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大事,一股延後釋放的疲憊感加倍襲來,趙雲瀾的眼皮開始打架。他已經幾天幾夜冇閤眼了,拽著沈巍的手卻死死地不肯鬆開,索性往對方懷裡一倒,招呼也不打的就睡了過去。
沈巍一把接過趙雲瀾,意外地發現他脖頸上的黑金聖器結印暗自發亮,不禁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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