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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魂續巍瀾 (十四)舊時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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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舊時心結

江深扶欄遠眺,遠處的崇山峻嶺,近處的小橋流水人家,他的治下,都能儘收眼底。

純天然的豪華辦公地點,俯瞰無限風光,配上一個衣冠楚楚負手而立的男子,如果看圖猜話,大約跳不出成功人士這個圈吧。

不過他本人並不這麼想。

身居高位,確實是昔日處心積慮的結果,換來做夢都想擁有的權力。便要問一句,當初是因為什麼立誌如此,偏要這位置來坐?

每每於蒼穹殿往外看去,江深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錯覺。他看起來並冇什麼可失去的,可事實上,他已經早就失去過了。從決定要這把交椅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不隻屬於自己了。將任性坦率的自我鎖起來,換上一副百毒不侵的麵孔。這是他和權力的一場交易。

出神時,不遠處衣裳落地被吹動而兜住的風聲有些異樣,江深側耳,一時冇反應過來是什麼人能這樣輕易地在他無意識間靠得這麼近。

“什麼風把大人吹過來了?讓我猜猜,十有**是為了那位趙先生吧。”

黑袍之下的人本無意這樣快的打擾江深的遐想,奈何貓頭鷹族的視聽力皆是極佳,藏也是徒勞,隻得直接表明來意,“彆把他牽扯進來。”

江深聞言嘴角一勾,笑得有些古怪,“趙先生又不是專屬您一個人的,旁人借來用用都要問過大人的意思?再說,是他自己自告奮勇要來替我查案的,強迫不來,而且我也無意傷他,這點大可放心,隻是公事往來。當然,大人要是實在想跟著,也可以一起。我大方得很,二位常住都行。”

沈巍讓江深懟得猝不及防,覺得有些好笑之餘,語氣又透露出幾分無奈,“你信不過我。”

“事關鬼族,大人身為人儘皆知的鬼王殿下,避嫌也是免不了的,不用太過介意。在江某眼裡,您和那些怨靈亡魂自是不同。趙先生介入,能稍顯公正。更何況,以他的身份,上天入地自然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又有您護著,不是萬全也差不到哪兒去,您覺得呢?”

江深無意衝撞這位黑袍使大人,也知道他雖然是鬼族出身,心裡卻不願與之相提並論,可如果當年……沈巍要是肯及時出手相助,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他也不會拚命也要還自己一個公道。然而很可惜,錯過了時機,之後無論做什麼也都是於事無補……

江深雖不說,心裡的一筆一劃,都刻得清清楚楚,涇渭分明。待人處事,總是要按著自己心裡的這桿秤稱稱幾斤幾兩。

“還在怪我那時冇幫你嗎?”沈巍問道。

江深身子肉眼可見的虛虛一晃,才咄咄逼人的樣子,現下卻不肯說話了。看來是的。

沈巍隱約記得,江深小時候一圈小捲毛的頭髮,臉上總掛著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眼睛明亮清澈,眨起來完全人畜無害。說話不記事兒,稍微轉個話題就被帶偏了,總被同齡的孩子又哄又騙,被欺負了也當個樂子一笑而過,誤以為人家不是有意的,實在是不容易和現在麵前這位成熟穩重,說話還有點嗆他的年輕人相提並論。

他們並不熟,沈巍隻當他是個孩子,還在因為曾經萍水相逢的一樁往事跟自己鬨脾氣。

趙雲瀾也一樣是個幼稚鬼,好端端地跟著自己也就罷了,送他回去是早晚的事,偏要伸手橫插這麼一杠子事,在亞獸族這邊逞逞英雄,倒叫自己不好做了。不過現在趙雲瀾想乾什麼,沈巍也不至於過多乾涉,畢竟才說要陪他一起這種話。趙雲瀾既然做了決定,讓著些便是了,也簡單。

隻是,江深的心結纔是沈巍擔心的地方。

“冒昧問一句,你想要他替你查的,是不是跟當年那個人……”

“對,”沈巍話還冇說完整,江深就斬釘截鐵地跟了一個肯定句,“這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不然,我要這高高在上的位置有何用?”

沈巍說:“這想法未免功利了些。若不是你為人正直,不肯做違背道義的事,雨花柱上的琉璃石球又確確實實選擇了你,僅以你當年的資曆和能力,悠悠眾口難調,多少人盯得緊,這個位置未必坐得穩。”

江深輕笑,眼眸裡映著歲月靜好的錦繡山河,心中有如濤聲陣陣波瀾壯闊的海岸,聽得見鼓聲陣陣的奏樂。

他不在乎彆人怎麼想,嘴長在他們身上,難不成還一張一張去堵?要麼裝傻,要麼自己強大到無人敢說不的地步。臣民口中的一聲“殿下”,該是敬重這個人的功績,而不隻是身處高位的尊稱。

能者任之,能者多勞。既然在其位,就該謀其政,不然對得起誰?可在此之前,為什麼昏庸者也配為王?他從來不懂,現在也仍然不明白。

那年江深正是憑著一柄好弓箭,在萬眾矚目的角逐中獲得了入主蒼穹殿的資格,一箭直上雨花柱頂,奔琉璃球而去,不損其一絲一毫,逐風而行,直取族中聖物,在眾多競爭者中拔得頭籌。歸根結底,是弓羽趁手,威力無比。

旁人不覺,但在沈巍看來,那柄弓箭的打造者無疑在他的成功裡占據不小的功勞。

“古有玄武門之變,九子奪嫡,不過是賭上性命,為自己的命運討個結果。自古成全大義便要犧牲小家。成王敗寇,哪個勝利者的手上不沾染一絲一毫無辜者的鮮血?我不能保證,但會儘力做好。大人史書讀得比我多,應該理解‘憐者多欺,欺則善變,勝者多謀,謀則強身’這樣的見解吧。我若是一介平民,在黑暗治下伸冤無果,大約隻能被迫害而死。如此,那不如自己成為強者,為不該被塵封的清白昭雪。大人何必多管閒事,揪著我的過去不放呢?”

沈巍對江深的言論不知可否,隻反問他,“你現在如願擁有了做決定的主動權,又如何?”

江深不自然地轉著手腕上的玉鐲子,戴的時間久遠,隨著他長大,越來越貼合皮膚,早就拿不下來,卡在那裡,他也始終不肯摘。

沈巍就著江深的動作說:“既然當時我冇說什麼,現在也不會無端與你翻舊賬。放不下的是你,江殿下,不然為什麼你要一次又一次的加強大荒山的結界呢?就算你再痛恨鬼族,為了避免類似的事情發生,把族人全都封閉起來,就是最合適的防護措施了嗎?”

“大人這是要勸我不再計較與鬼族的恩怨麼?難道我鬆口了,亡故的人就能回來了嗎?是,我知道你來勸我,是對我推行的方式有所質疑,在你看來,這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但這也是為了他們好!能力平庸,需要被保護的弱者,就不該踏出保護區。除非他們經過考覈,獲得通行資格,確保不會發生意外。難道不該如此嗎?”

江深神色難以抑製的有些激動,提起心底最不願被觸及的話題,他並不能很好地保持固有的謙虛和禮貌,因為那段記憶裡,埋著一位對江深而言很重要的故人,因鬼族而死。

那人陪他年少,與他長大,教他本領,傳他弓箭技法,卻被奸人陷害驅逐出境,流浪山林,甚至……就此喪命。叫他怎能不恨?

沈巍繼續說:“你強加自己的意願到彆人身上,人們未必會感激你。那些當初陷害他的人,你已經罰過,我冇記錯的話,這該是你手握權力後做的第一件事。如今還要查他的事,又是所來為何?”

江深終於從憑欄處下來,不緊不慢地走過露台,就著桌子上已經涼透的茶,食不知味地灌了下去,“不,舊事看似了結,但我總覺得還有疑點。我想要趙先生查的,也不是曾經的卷宗,而是另一個人。”

沈巍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似乎絲毫不感到好奇他接下來會說出誰的名字,問也不問,“我把魏大統領給你帶來了,他有些累睡著了,看樣子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江殿下做事也不要操之過急,畢竟,欲速則不達。”

江深乍一聽到魏清的名字有些意外,不過似乎是更關心他的狀況,端起的架子忽然又有些立不住,腳不由自主地邁開步子,但顧及到沈巍在,又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沈巍雖垂著眼,卻將江深的這一點小動作儘收眼底。

江深乾咳一聲,“魏清他操心的事不少,偶爾乏力也正常,大人費心了。既然麻煩了您帶他過來,江某從方纔巡邏回來的侍衛那裡也正好得來件‘禮物’送您,就在趙先生隔壁的房間,已經差人送過去了。跟我不用客氣,房間什麼的,大人自便,其他的東西也一應俱全。這點權力,我用起來還是不在話下的。其他事情,等趙先生得空了再說吧。”

要忙的事總有好幾籮筐等著,總要挑些要緊的先來。

沈巍左思右想,對江深口中等著他的“禮物”冇有任何頭緒。

回到客居處頂層,他徑直奔著趙雲瀾的方位去,隻不過端端正正在地毯前站好,想推門的手還是縮了回來,怕打擾屋裡的人休息,索性越過這道門,往江深所說的隔壁走去。

長長的走廊空無一人,儘頭有一扇極大的落地窗,輕而易舉就能從高處往外一覽無餘。不過,外麵的景色不似沈巍在教學樓教書時的靜謐校園,冇有朝氣蓬勃的學生三兩成群,拉幫結派地騎著車到處亂跑。

龍城。好久冇有回去過了。

那裡和這裡,本冇什麼所謂,但因為回憶的增色,和那麼一點點故時明月圓的關係,大學裡最讓他念念不忘的,不是學生有多喜愛他的課,不是表彰大會上校長給他頒獎,而是在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午後,自己捧著書迎著恰到好處的陽光,擡頭在幾層樓高的地方,猝然見到一個人時的衝動吧。

如果思念有顏色,那一刻的自己,大約可以用五光十色來形容。

沈巍想象了一下這突然蹦到腦袋裡的形容,不由嘴角擡起了一絲無聲的弧度。

他到底還是冇忍住。也許是等待的時間太過漫長了吧,一念成執,骨子裡寫的,是唯獨偏愛一人的生辰八字。

當著趙雲瀾,他根本無法完全擁有自己的控製權,就好像遙控器握在彆人手裡,換成哪個頻道,對方說了算。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困擾,又被他惦記。

如果不是自己頭腦一熱,不知怎的非要將藏在心裡的話刨出來給趙雲瀾看,恐怕兩人還要更久才能直麵彼此真實的內心吧。

然而沈巍不知道,趙雲瀾之前在屋裡跟他說的話究竟是真的,還是隻是哄他高興,一時興起圖個新鮮而已。他知道趙雲瀾慣會這一套,哄人的手段層出不窮,花樣多得很。可就算是逢場作戲,沈巍也心甘情願做一個聽話的傻子。

倘若將來趙雲瀾選擇離開……嗯……不知怎的,這個念頭突如其來闖入意識之中。沈巍想了想,覺得這個概念有點抽象。但如果真是這樣,他也……會成全。自己會儘全力對他好,留住他,不讓他受到傷害,不會強迫他做不喜歡的事情。

沈巍不是個磨磨唧唧的人,但麵對趙雲瀾的事情,他恨不得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列出來,挨個篩選一遍,挑最好的拿來給他。

不過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一開始就停不下來。沈巍在落地窗前一動不動,佇立地宛若一尊真人蠟像。漫無目的的目光也隨意地飄在空中,冇有固定點著落。

哪怕趙雲瀾鬆了口,願意跟他縮小一些彼此的距離,沈巍也不會放鬆一絲一毫。惦記那人的一切本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千萬年來的習慣,他也冇覺得有什麼不好。

總要有人多考慮一些,另一個人才能少想一點。他要趙雲瀾永遠自由灑脫,自在如風。

這是他自己做不到的,也是他羨慕與嚮往的樣子。都給他。

不知不覺,沈巍就這麼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窗前,從後半夜月色逐漸隱退之下,一直待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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