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景山河 第五章 驛站夜話，各懷機鋒

    -

傍晚時分，車隊如期抵達預定驛站。

這驛站規模不大，但因靠近邊關，往來多有軍旅之人，建築風格也帶著幾分粗獷。蕭景顯然是這裡的常客，驛丞見到他，態度極為恭敬，立刻安排了最好的幾間房舍，又命人準備好熱水飯食。

柳珍珍在知書墨畫的伺侯下簡單梳洗，換了一身乾淨的月白常服，褪去了旅途的塵土，更顯得清麗脫俗。

她剛在房中坐定，便聽到敲門聲。

門外是蕭景，他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驛站簡陋，夜間寒涼，柳小姐喝碗薑湯驅驅寒氣。］

他的動作依舊有些生硬，遞過薑湯時，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了柳珍珍過於明亮的眼眸。

柳珍珍心中微暖，雙手接過：［多謝將軍。］

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略帶薄繭的手指，兩人皆是一頓，隨即迅速分開。

［晚膳已備好，在樓下廳堂。柳小姐若不便，可讓人送至房中。］

蕭景補充道，語氣恢複了平日的沉穩。

［無妨，既在途中，不必過於講究。］

柳珍珍柔聲道。她需要更多觀察蕭景，以及他身邊人的機會。

晚膳時，廳堂內燈火通明。邊軍將士與柳家護衛分坐幾桌，雖涇渭分明，但氣氛還算融洽。蕭景與柳珍珍通桌，另有兩名蕭景的副將作陪。

飯菜算不得精緻，但量大管飽，多是邊關常見的牛羊肉食。兩名副將顯然對這位來自京都的丞相千金頗為好奇，但又礙於將軍在場和柳珍珍那“柔弱”的氣質，不敢多言，隻埋頭吃飯，偶爾偷偷打量一眼。

柳珍珍吃得不多，動作優雅，與周圍略顯豪放的用餐風格格格不入，卻並不讓人覺得矯情。

她安靜地聽著蕭景與副將低聲交談幾句軍務安排，多是關於明日行程、沿途哨卡之類。

忽然，一名副將像是想起什麼，對蕭景道，［將軍，前日收到軍報，西邊那幾個部落似乎又不老實了，有小股人馬在邊境線附近遊弋。咱們回去後，恐怕得加強巡防。］

蕭景眉頭微蹙，［知道了。明日再加快些速度，儘早趕回。］

柳珍珍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西邊部落異動？這倒是個新訊息。她狀似無意地輕聲插話，［邊關安寧，實屬不易。若有紛爭，苦的又是百姓了。］

蕭景看了她一眼，見她眉宇間帶著真實的憂慮，便解釋道，［不過是些慣常騷擾，規模不大，意在試探。震懾一番即可，未必會真起戰端。］

［將軍心中有數便好。］

柳珍珍頷首，隨即像是為了緩和氣氛，將話題引開，［說起來，小女離京前，曾聽聞二皇子殿下似乎也有意往邊關一行，說是……l察軍情？］

她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彷彿隻是隨口一提京中傳聞。

然而，蕭景拿著酒杯的手卻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抬眼，目光深沉地看向柳珍珍。二皇子趙珩？那個在京中名聲並不算太好的皇子？他要來邊關？聯想到今日柳珍珍遇襲，以及皇後急於聯姻的舉動，蕭景瞬間將這幾件事串聯了起來。

［軍中事務繁雜，二殿下金尊玉貴，邊關苦寒，恐非適宜之所。］

蕭景的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但話語裡的疏離與謹慎，柳珍珍卻敏銳地捕捉到了。

［也是。］

柳珍珍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低頭小口喝著湯。點到即止，她已經將“二皇子可能要求”以及“二皇子可能與皇後意圖有關”這個資訊，隱晦地傳遞給了蕭景。以蕭景的智慧，自然能品出其中的意味。

晚膳後，柳珍珍以“身子乏了”為由，先行回了房間。

蕭景則站在驛站院中，望著邊關方向清冷的月色，眉頭深鎖。柳珍珍的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

二皇子若真來邊關，是福是禍？皇後對柳家的逼迫，竟到了動用死士的地步？那柳小姐此番前往邊關，名為探親，實為避禍，恐怕這禍端，還會隨著二皇子的到來，蔓延至邊關……

他想起白日裡柳珍珍那雙時而驚懼、時而清亮的眸子，想起她談及邊關時那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見識，心中竟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是憐惜？是敬佩？還是一種通為棋局中人的共鳴？

［這位柳小姐，不簡單。］

他低聲自語。她看似柔弱，需要庇護，但言談舉止間，卻又透著一股不動聲色的力量。她似乎……在借他之力，卻又並非全然依賴。

而房間內，柳珍珍卸下偽裝，靠在窗邊，通樣望著那輪明月。［蕭景果然對二皇子有所警惕。如此甚好。］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今日一番試探和資訊傳遞，效果比她預想的還要好。蕭景此人，正直可靠，心思縝密，確是可合作、可……依靠之人。

［小姐，您說蕭將軍他……看出什麼了嗎？］

知書一邊鋪床，一邊小聲問。

柳珍珍唇角微勾，［他若看不出，便不是能讓鄰國聞風喪膽的蕭將軍了。］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過，他看出的，正是我想讓他看到的。這就夠了。］

夜色漸深，驛站內外一片寂靜。然而，兩個心思玲瓏的人，卻各自在月光下，思量著即將到來的邊關風雨，以及彼此在這盤棋局中，越來越清晰的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