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來了個兒科醫生 飯館舊址
飯館舊址
想著隻是湊活一晚,兩人就在醫院對麵賓館開了間雙床房。
開啟匡鳳給帶來的大包,東西都是成雙的。
“喏,你穿這個。”
周傳鈺接過一看——是套睡衣,一看就知道是誰的。
洗漱完換上。
不得不說,匡鳳考慮得很周到,用的上的幾乎都收拾來了,很難想象,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她是怎麼把這些整理妥當的,並且還儘可能細致地把周傳鈺也安排妥了。
逼仄的旅店房間,兩張床之間的縫隙不過將將足夠雙腳走過,躺在床上,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就和那天同睡一張床時差不多。
貼身衣物也都是從她的衣櫃裡拿出來的。
太超過了,即使是孩童時期,她和最要好朋友也不曾分享過這些。
“今天我在鎮上左等右等都等不回來你,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與周傳鈺半米之隔的人突然出聲。
雖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麼用意,周傳鈺還是開口解釋:“開車載來匡紫的那人是傷者的親戚,看她實在擔心,我們就多留了幾個小時,你來的時候我們正要回——”
“我一直覺得,你並不願意待在倉寧。”她打斷道。
在她眼裡,周傳鈺更像一縷煙。她能看間她浮動的軌跡,但誰又知道下一陣是東風還是北風。
對與她和這個偏遠的小鎮而言,周傳鈺是漂浮無定的。
周傳鈺卻不覺得。她不屬於這裡,隻算暫時在這兒歇腳的鳥,總有一天會飛走。
乾嘛為必然的分彆而難過呢?
周傳鈺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也是這樣,熱情得甚至稱得上殷勤,明明她們互為陌生人啊。
她不知道該怎樣回應她這份不知來由的情感。
也不知道這份情感怎樣深沉。
“不說這個了。”反應過來周傳鈺因自己的話沉默下來,她打住,話頭一轉,“我今天給你打聽到一個差事,你聽聽有沒有興趣。”
周傳鈺翻身麵朝她,表示自己在仔細聽。
“我知道,你是休假出來玩,那活挺輕鬆的,還能讓你多認識幾個人,解個悶。”她解釋著,商量的語氣,“釀酒鋪子旁邊有個診所,醫生年紀挺大的,記得不?”
周傳鈺點頭,“有點印象,之前和你去給阿姨買過燙傷藥。”
“就是那個,”穆槐青順著說,“那醫生姓廖,六十多歲了,腿腳也不好,想著說找個人幫忙打打下手,我覺得你挺合適,又有空閒,就想著——”
“不行,”周傳鈺直接打斷,翻身平躺回去,“我不去。”
穆槐青不明白,明明這麼合適,“要不你再考慮考慮,事不多,會開工錢,雖然沒多少——”
“不用說了,我不合適,也不是錢和時間的問題,以後不用再說了。”看著她還想再開口的樣子,周傳鈺隻好試試那招了。
“你要是再提這事情,我立馬就買火車票,離開倉寧。”
“彆!我不說了,睡吧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回去,睡吧。”
彆說,這招還挺好使,穆槐青最後的那一點不死心都被殺死了,馬上噤聲,直到周傳鈺睡著她也沒再說過一句話。
周傳鈺是睡著了,可她就不太睡得著了。
原先三句話不離謝謝的人,居然由客氣疏離的樣子變得會拿捏自己的軟肋,還一捏一個準。
還有,為什麼她對擅長的領域避之不及?
可即使悶頭想一夜,這些也不是她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能看清的。明明離著這麼近的距離,卻像隔著一條萬丈深溝。
“媽,我們等會回倉寧去了!”穆槐青在病房門口說道。
病房裡沒人應聲,一進門——哪裡有匡鳳的人影。
不過倒是有個老太坐在床邊,守著匡星。
“姥姥?你怎麼來了?”穆槐青把帶來的早飯放到櫃子上,朝床邊的老太問。
“我來看看啊,你們都不告訴我,要不是趕早集聽說店裡沒開門,還被你們瞞著,怎麼,不住一起就不當我是一家人啊?”
小老太越說越起勁,頂著花白頭發把穆槐青逼得直告饒。
“現在覺得怎麼樣,腿呢,還難受不?”穆槐青問躺在床上的匡星。
見匡星連連搖頭,精神也挺好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
姥姥把大孫女帶來的早飯開啟,找了點清淡的給匡星挑,“看看你姐對你多好,生怕你早飯吃不好,送來這麼多樣式,”她理著從床邊耷拉下來的被子,繼續嘮叨著,“還有你媽,那些年那麼難也把你撫到這麼大了,昨晚上生怕出岔子,估計守著你一夜沒閤眼,忙來忙去也沒睡上個囫圇覺,你長大了可得好好孝順她,報答她……”
“砰——”門被剛進來的人關上,匡鳳端著一個臉盆走進來。奶奶不出聲了。
氣氛泛著詭異的尷尬,周傳鈺打了個招呼,匡鳳臉色稍稍緩和些,放下臉盆,不動聲色地擠開床邊的老太,擰了毛巾遞給匡星,匡星看著她的神情,一聲不敢吱,不忘給穆槐青一個求救眼神,而後接了毛巾就開啟往臉上鋪,物理隔絕這恐怖的氛圍。
匡鳳忽而幽幽開口,沒看病房裡任何一人,但話是對誰說的不言而喻。
“都是我的孩子,以後這兩個女兒肯定都一樣孝順,不用誰來多囑咐一句,好像少了著一句囑咐她就不是我女兒了一樣。變著法來提醒我這孩子是撿來的不是親生的?我對她好她就會對我好,犯不上來我耳朵邊膈應我。”
“我沒這意思……”沒多久前還神采奕奕的老太,這會在自己女兒麵前像打過霜的茄子,氣勢像她臉上的皺紋一樣,蔫了下去。
“我們先走了,還得回家打理飯館,屠宰場裡的豬肉也得拉回去,走了。”
匡星的小臉上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彷彿在責怪姐姐撇下她臨陣脫逃。不過她的表情過於誇張,甚至顯出幾分滑稽。
周傳鈺感到意外——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姥姥,麵對兩人之間暗流湧動的局勢,穆槐青沒有絲毫要勸和的樣子,反而有點獨善其身的意思,說完就拉著她離開現場,留下隻能靠不停擦臉來降低存在感的匡星,置身於至親人的爭吵中。
回去的路上,穆槐青突然側頭瞟一眼,兩人眼神對個正著。
察覺到自己的不禮貌,周傳鈺有點臉紅,扭頭看向窗外。
“想問我為什麼不勸勸?”穆槐青把著方向盤的雙手微微握緊,很快又放鬆,“估計我出生之前她們倆就是這樣的,幾十年的問題,勸一兩句沒什麼作用,她們聽了反而容易起勁,覺得我偏幫了誰,什麼都不說,走遠點纔是好的。”
“那匡星呢,”周傳鈺不理解地追問,“就讓她呆在那兒看吵架?”
“沒什麼大問題,你以後就知道了。”
周傳鈺不言語。她完全不相信。
對於孩子來說,家人間的衝突必然會傷害到她,更何況是身世這樣特殊的孩子。
“我媽撿到匡星那年,正好是她開排擋的時候,雖然說生意走上了正軌,最忙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但那時候匡星是個小月齡嬰兒,她一個人又要顧生意又要顧小孩,身上擔子很重。
“那時候姥姥心疼她,正好一個親戚家想要小孩要不上,就勸她把匡星送走算了。我媽她一直對奶奶心裡有氣,大概是為了爭一口氣,匡星從小到大一直被她帶在身邊照顧,從來沒求過什麼人,最聽不得人說把匡星當外人看的話。
“兩個人像一輩子的冤家。早些年是為著她們倆人的事,然後是因為我,還有……還有後來的匡星
“你說,就這樣的,誰敢去勸,誰又能勸得動?”
周傳鈺瞭然。
顯然,穆槐青為著這些沒少頭疼。可能裝瞎是她這麼多年多次嘗試後得到的最優解——至少一家人裡麵能有一個不被困在這些情緒裡。
兩人到了鎮上,沒有先去飯館,而是停在了北街的一家超市前,去挑了些日用品和零食。
收銀員正嗑著瓜子,和前一個顧客聊天。看起來是老闆親自收銀。
“誒,聽說今天飯館沒開去醫院了,誰病了?”老闆看見穆槐青,趕緊和前一個顧客道彆,放下瓜子邊給她算賬邊問。
“是匡星,過敏了,得住兩天院,這不,我弄點日用品晚點再給送過去。”
“哎,可憐孩子。一起算五十。喏,”老闆歎了一聲起,從旁邊櫃子上拿了兩盒糖塞進塑料袋,“算是我探病送的,你一起帶去。你們家現在也不和我對門開店子了,沒什麼能照應上的,抹個零算點心意。”
穆槐青忙道謝。
從超市走出來,周傳鈺下意識看向超市對門,果然,卷簾門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很久沒被開啟的樣子。
察覺到周傳鈺的目光,穆槐青往馬路對麵走。
一回頭,“愣著乾嘛?快來呀!”隔著馬路,她朝她招手,像小孩招呼夥伴一樣。
周傳鈺跟上。
隻見穆槐青先一步彎腰釦住卷簾門,往上掀。
“嘩啦——”一陣刺耳的聲音響起,灰塵也隨著聲音跳起,擾得兩人直咳嗽,穆槐青離得近更是咳得眼淚都快溢位來,邊紅著眼睛邊笑,“勁使大了點,以為這麼多年不來門會不好使。”
屋子裡空空蕩蕩,惟有左邊的一麵被火燎出黑煙印的牆壁能看出先前這裡也是做餐飲的。
兩人在裡麵漫無目的地亂轉,其實也沒什麼好轉的——地方太小了。
“挺小的吧,回頭看我都不敢想,這麼點地方到底要怎麼開飯館,客人進來吃個飯,人吃飽了估計肚子就要突到門外去了。”
穆槐青擦著卷簾門旁的滑軌打趣。
周傳鈺輕笑,“說得挺誇張了。”
“那你是沒見過更誇張的,”穆槐青擺擺手,讓周傳鈺過來,坐到她剛擦乾淨的椅子上。
“聽不聽故事。”她吊著她胃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