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來了個兒科醫生 轉變
轉變
周傳鈺來了興趣,“什麼故事?”她往桌子上靠靠,手支著頭等待下文。
隻見穆槐青回頭看看門外,而後從購物袋拿一盒糖出來,拆開,遞一顆給周傳鈺。
檸檬味兒的。
她不緊不慢地講起來,“我大概六七歲的時候
,那是我媽第一次開店,是個排擋,在外地,大城市裡,那地方晝夜顛倒。當時是放暑假吧,我就去那個城市和她待一起。
“每天看她晚上忙活白天睡覺。現在想想還是覺得神奇,居然那麼多人整夜不用睡覺,整宿地吃喝逛街。可是我們沒空去玩去逛,每天媽媽都在店裡忙得團團轉,沒空帶我出去。”
“我就搬個涼椅,在街邊躺著數星星,那條街又窄又吵,看不見幾顆星星,隻能把那幾顆來來回回數,數著數著就有醉鬼來找我說話,問我幾歲了家在哪。邊問邊吐。”
穆槐青邊說邊笑,可週傳鈺卻越聽越難受,好像自己正看著一個小孩被酒氣衝天的大人圍著打趣,手足無措。
“那個店麵隻有一點點大,開店和我們倆日常生活都在那兒。一樓開鋪麵,往上有個小閣樓,晚上睡覺就在閣樓上。沒有樓梯,隻能用竹梯爬上去。可是竹梯架上了也占地方,到了晚上開店了,竹梯就會靠著牆收起來,好多擺一個桌子。”
“那睡覺上廁所還要爬梯子下來嗎?”周傳鈺想象不到那是什麼樣的生活。
“閣樓床下邊會放個桶。”她看向周傳鈺,“是不是很惡心。”
她搖搖頭,但又不知能說些什麼。
穆槐青看著她,突然一笑,撕開一顆糖放嘴裡。
在小小的空間裡,檸檬氣味悄無聲息地擴張地盤。
周傳鈺覺得那顆糖滑進了自己心裡,不然她怎麼會這麼難受,是酸澀的。
穆槐青繼續說,“有一回,我起床晚了,在閣樓裡一睜眼,天已經全黑了,媽媽不在,閣樓外麵也吵得不行。先開布簾子一看,架在閣樓外麵的梯子已經收到牆根去了。”
周傳鈺聽見糖果崩裂的聲音。
“我下不去了,被困在了那個丁點大的閣樓上。我當時多恨我媽啊,恨她就這樣把我困在上麵,底下占著梯子位置的桌子,還有桌子上吃吃喝喝的一桌人,我真恨她們。但是我更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不會飛,不會從閣樓飛下去,真沒用。”
“不是,那不是你的錯。”周傳鈺看著她的眼睛,又不像在看著她,像是透過這雙眼睛去安慰一個六七歲、在閣樓上哭泣的孩子。
“我知道,我現在知道了。”
周傳鈺明白她的意思——現在,現在的她將要原諒這些了,所以笑著說了出來;而二十年前的她,想不明白這些。
她見過太多那個年紀的小孩子,她知道,善良的小孩大都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偏偏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一味埋怨自己。
出來關卷簾門,這次沒有灰塵飛揚,因為往前幾年的浮塵在剛剛已被悉數揚起。
有點澀口的檸檬糖,也早早在口中融化,就在剛剛那段故事講完之時。
回到飯館,穆槐青把掛在門口牆邊的小黑板取下來,擦乾淨,寫好字再掛上去。
“今日特殊情況,僅供應家常菜,見諒。”
“青啊,你這寫得幾個啥字啊?”一個拄著拐、臂彎挎著菜籃子的老太太湊過來看了又看。
“是說今天隻賣家常菜,沒有那些費功夫的菜了。”路過一個年輕小姑娘,邊打招呼邊幫著解釋。
“怎麼了青姐,是家裡有什麼事嗎,怎麼今天看你們開門也晚了點?”路過年輕人遠遠看著小黑板,紛紛湊過來。
“匡星生了點病,去市裡大醫院了,我媽也跟著去照顧了,走不開人。”穆槐青笑著解釋。
“這可耽誤不得,小孩生病身邊離不了人,青啊,需要幫忙知會一聲,我讓我孫女來給你幫著看店,她辦事你放心。”
“是啊,要幫忙一定得吱聲。哎我們這兒去大醫院看個病可不容易。”
“誰說不是呢?路遠不說,遇上個大病得住院,還得有人陪護,咱們這鎮子年輕人都出門謀生活去了,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誰照顧得了誰啊。”
“可不是,上個月我家那條街西頭,一家孩子病了,家裡除了她就一個老的,病嚴重了才被老人發現,往廖醫生那兒送,廖醫生也沒法了,虧得廖醫生人好,讓女兒把孩子送去醫院,又照顧了兩天兩夜,這纔好起來。”
“廖醫生真是我們鎮上的大恩人,要不然這家老人小孩的,會不會坐公共汽車去市裡都是問題……”
周傳鈺在飯館裡幫著擺開桌椅板凳,聽著她們的話,腦子裡有根弦不斷被撥響。
一群人你一嘴我一嘴,最後乾脆結伴去趕早集,邊走邊說。隻剩她在原地,微微捏緊手中的桌板,心裡卻有什麼東西鬆動了。
“匡星好點了沒?”
又是個大清早,周傳鈺跑去這鎮子西邊,敲開穆槐青家的門就問。
算著日子,她在醫院已經呆了五天了,她想著去看看她。
“挺好了。腿上的斑也早褪了,醫生也說在過兩天就能回家了。”說起這個穆槐青臉上是止不住的開心。
“那今天我和你一起去醫院吧,去看看她,”周傳鈺想著那小女孩又能活蹦亂跳了,也跟著開心,“我催催她快點好起來,好教我做月餅去。”
穆槐青彎彎嘴角,“嗯!”
“匡星!看看誰來啦?”穆槐青走進病房就吊胃口。匡星好奇得伸長脖子,往病房外瞪大眼睛看。
“鈺鈺姐!”小女孩驚喜道,“哇,好漂亮的花!是向日葵!”
要不是不讓她下床,她肯定早就倒騰著腿衝過來了。
“真漂亮啊,還從來沒人給我送過這麼大一捧花呢!”
“喜歡啊,喜歡就快點好起來,到時候我接你出院,給你送捧更香更漂亮的。”
匡星聽完樂得眼睛都成眯成縫了。
“怎麼?”穆槐青走過來,酸溜溜道,“看見鈺鈺姐來了就不記得你姐我了?那這個拚圖我可帶回去了?”
說著她把一套拚圖從手裡的袋子裡拿出來,展示兩秒,又收進袋子。
“哇!是魔鏡深林!我想要這個好久了!”匡星看了眼睛都亮了,馬上把笑臉轉向她,“姐!你是我親姐,我怎麼會不記得你呢姐,最喜歡你了,你就把它給我玩吧,每天呆在這裡快悶死了。”
說著又扮上了可憐,一臉幽怨地偷瞟角落裡倒著熱水的姥姥。
穆槐青拿這個妹妹一點辦法都沒有,把拚圖放床上,拍拍她的被子,“嫌悶就好好吃藥乖乖打針,趕緊治好了回家,回去了有你玩的。”
“是啊,聽你姐說你月餅做得可漂亮了,我還等著你回去教我做月餅,一起過中秋呢!”
“真的?鈺鈺姐你真的會留下來過中秋啊?”她像是放下心來,拍拍胸口,“我姐總自言自語,說你要離開倉寧什麼什麼的,嘀嘀咕咕搞得我總以為你馬上就準備走……”
“咳咳——”兩聲咳嗽從靠在床尾的穆槐青喉嚨裡傳出來,刻意得很。
匡星對於她故意打斷自己講話的行為很不滿意,趁她沒看這邊,朝她姐擠眉弄眼。
這時候匡鳳走進來。
有了這幾天的經驗,她知道姥姥和媽媽這倆人隻要待在一個空間裡,就少不了互相嫌棄,嫌棄狠了就會開始陰陽怪氣,再嚴重點就會吵架,緊接著就是誰也不理誰,然後在沉默中迎來下一次爆發。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趁著鈺鈺姐在這,她們總不好當著外人的麵吵起來,正好試試看不能不緩和下氣氛。
想著想著匡星恨不能直拍大腿,覺著自己多聰明。
她也像她姐那樣咳兩聲,清清嗓子,“鈺鈺姐,我和你說個事兒唄?”
“嗯?”周傳鈺應聲。
穆槐青也轉過頭來,聽聽她要說些什麼。
“就是,我想著你在鎮上待著時間長了估計也挺無聊的,就想給你推薦個工作。就是不知道你怎麼想——”她頓了頓,賣了個關子,看著周傳鈺的反應。
周傳鈺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覺得挺可愛的。即便知道她要說什麼,還是笑著應她,“嗯,我來聽聽是個什麼工作。”
匡星一看有戲,立馬獻寶似的樂開了花,“鎮上診所的醫生說想讓你去診所幫忙,你想去不?”
周傳鈺還沒反應,穆槐青已經快急死了,就恨不能衝過去把匡星的嘴捂起來。隻得衝著她使眼色,可惜眼睛都快眨瞎了匡星都沒看一眼,好容易瞟到了,還滿臉奇怪地問,“姐,你眼睛不舒服嗎?要不要下樓掛個號?”
穆槐青一個白眼。傻成這樣怎麼長這麼大的?急死人了。
她忙把匡星手上的花拿開,放到床頭,又把拚圖塑封拆開,塞到匡星手裡,轉移話題道,“說這些乾嘛,快,你不是喜歡這個嗎,玩去吧玩去吧——”
“好,我去。”
短短幾個字,穆槐青被定在那裡了,手裡還捏著塑封紙,不敢置信,下意識輕聲確認,“什麼?”
“鈺鈺姐說她答應去診所了!”匡星搶著回答,就差蹦起來跺腳鼓掌了。
一旁的匡鳳聽了也不禁欣慰,“那多好啊,以後小孩子們有個頭疼腦熱的,去看病也更方便了更放心了。”
她拉起周傳鈺的手,“以後有了你,廖醫生就能輕鬆點了,也不知道小青在哪兒找來的你這樣的朋友,真好。”
病房呆了大半天,晚上週傳鈺覺得不好太麻煩她們,便提出明天上午再和穆槐青一起回去,今天還是在賓館湊合一晚上。
“一間單人房。”穆槐青對前台說完,轉頭,“我這幾天總住這兒,姥姥也在,就直接開了好幾天的雙床房和他倆輪流著住,給你看看能不能在隔壁開個房間。”
周傳鈺點點頭。
運氣還挺好,她們房間隔壁正好有空房。周傳鈺就這樣住到了她隔壁。
姥姥還留在醫院,大概得到醫院門禁時間才會回來。
周傳鈺獨自在房間裡,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行人裡十有**都是從醫院來或是到醫院去的。
天漸黑時,她聽見有人聲穿過牆壁。
小旅館隔音太差,當她靠近窗戶,就能很清晰的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
穆槐青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發出,卻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大概在講電話。
具體對話內容聽不清,但她在笑,聊得好開心。時不時傳來幾聲笑,每一聲都觸在周傳鈺心上。
聲音漸落時,周傳鈺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在乾嘛?聽牆角?為什麼要這樣做?好像出於本能就支起耳朵湊過去了。
明明聲音早就消失了,可是她心裡的聲音卻嘈雜了起來。
除了在前輩老師跟前學東西,她從來沒有這麼迫切地想知道什麼,也從沒有任何一個問題能像這樣讓她感到毫無頭緒——
穆槐青在和誰通話?和誰聊得那樣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