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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可忽驟得 第12章 宿疾初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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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露已過,秋意漸濃。庭院中的老梅蓓蕾初綻,如同一個個沉默的守望者,見證著時光的流轉。

這日清晨,蘇明遠獨坐庭中,細細品著王婆剛煎的草藥。藥汁苦澀難咽,入喉如火,胃中翻江倒海,但他卻不敢怠慢,一口氣將碗中之物儘數飲下,然後皺眉閉目,任苦味在舌尖蔓延。

先生,您這是何苦來哉?王婆接過空碗,憂心忡忡道,這藥您已連喝半月,胃口大開,麵色紅潤,想來宿疾已愈,何須繼續苦熬?

蘇明遠睜開眼,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白皙修長,卻也有著常年執筆的薄繭。這是前身蘇載的手,如今卻承載著他蘇明遠的意誌。

習慣而已。他淡然一笑,心中卻湧起複雜情緒。

自穿越至此已近兩月,他發現這具身體雖長相清秀,卻體弱多病,尤其是一到秋冬季節便咳嗽不止,甚至有時咳出血絲。按照王婆和村中郎中的說法,這是前身長年積累的宿疾,若不及時調理,恐難撐過寒冬。

麵對這樣一具般的身體,蘇明遠不得不重視起來。在現代,他對中醫藥一知半解,來到古代後才真正體會到草藥湯劑的苦澀與功效。半月前,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熱,讓他臥床三日,虛弱不堪。幸有王婆精心照料,加上村中郎中趙老的醫術,才漸漸痊癒。

趙老說過,先生病根在於心肺氣血不足,加之日夜操勞,耗損過度。王婆邊收拾藥碗邊叮囑,如今雖有好轉,仍需小心。尤其縣試在即,更要保重身子。

縣試,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閃電,劃過蘇明遠心頭。距離縣城舉行的秋闈隻剩半月,他作為一個現代學者,雖對古代科舉製度瞭如指掌,卻從未實際參與過。這種緊張感,比他當年參加清華博士生入學考試還要強烈。

知道了,我會注意的。蘇明遠點頭應下,目送王婆離去,然後緩緩閉上眼睛,感受著體內氣血的流動。

奇怪的是,自從他接管這具身體以來,體質似乎在逐漸改善。原本蒼白的臉色開始紅潤,時常作痛的胸腹也少有不適,甚至連那令人窒息的咳嗽也減輕了許多。村中郎中趙老曾驚歎他的恢複速度,稱是藥到病除,神明保佑。

神明?嗬,若有神明,他老人家可真會開玩笑。蘇明遠苦笑道,一個現代人的靈魂,一個古代人的軀殼,這算什麼?靈魂互換?借屍還魂?

思及此,他不由回想起半月前那次高熱。病中他曾恍惚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一個與自己容貌相似卻又有些差異的青年,站在床前,目光複雜地注視著他。那眼神中似有不捨,又有釋然,彷彿在說:這軀殼就交給你了,望你善待之。

蘇載?是你嗎?蘇明遠曾在夢中喃喃自問,卻未得到回答。那身影如煙般消散,隻留下一句微不可聞的歎息: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這句跨越千年的詩句,成為連線他們的唯一紐帶。蘇明遠時常思索,自己的穿越是否正是前身蘇載的某種安排?亦或是冥冥中的天意?無論如何,他已決定善待這具身體,完成前身未竟之誌。

先生!先生可在家中?一個急促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抬頭看去,隻見村中一位年輕農婦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站在院門外,神色焦急。

何事?蘇明遠起身相迎。

小兒發熱不退,全身滾燙,時而神誌不清。農婦焦急道,趙郎中不在家,聽聞先生近日學得一些醫術,特來求救。

蘇明遠心頭一緊。他確實在養病期間翻閱了前身留下的幾本醫書,也曾跟趙郎中學習了一些基本診脈方法,但遠稱不上會醫術。

然而,看著孩子痛苦的模樣,他不忍拒絕。請農婦將孩子放在椅上,他小心翼翼地為孩子診脈,又檢查了舌苔和瞳孔。

可有嘔吐腹瀉?

有,昨夜開始,吐了兩次,瀉了三次。

可曾進食生冷之物?

前日他吃了些未熟透的柿子,我攔都攔不住

蘇明遠恍然大悟,這分明是現代醫學中常見的急性腸胃炎症狀。在古代,這種病因缺乏抗生素往往危及生命,尤其對幼童而言。

他迅速翻找前身的醫書,找到一個名為葛根湯的方子,據說對熱症腹瀉有奇效。憑借現代醫學常識,他判斷這個方子原理類似於緩解炎症和腹瀉,應當有效。

稍等。他快步走向藥櫃,取出幾味草藥,按方子比例快速煎熬。

先用溫水為孩子擦身,降溫。他一邊操作一邊指導農婦,再以濕巾敷額,不可用涼水澆身,恐傷元氣。

農婦依言而行,驚訝於他的嫻熟手法:先生醫術何時這般精進了?比趙郎中還要細致周到。

蘇明遠隻是微笑,不作解釋。現代基礎醫學知識在此時此地,堪稱。藥湯很快煎好,他先用勺嘗了一小口確認溫度和濃度適中,然後小心地喂給孩子。

這藥性溫和,每兩個時辰喂一次,應可見效。若明日仍不退燒,需再來尋我。他將剩餘的藥湯裝入瓦罐,交給農婦。

農婦千恩萬謝,抱著孩子離去。蘇明遠望著他們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在這個醫療條件簡陋的時代,多少人因小病而喪命?而他這個穿越者,或許可以憑借現代知識,挽救一些生命。

天道迴圈,因果報應。他喃喃自語,我占據了前身的軀殼,是否也該做些有益之事,以償還這份恩情?

正沉思間,又有敲門聲響起。這次是趙郎中,手持藥籃,麵帶笑容而來。

老朽聞聽先生體質大好,特來察看。趙老笑嗬嗬地說,目光卻敏銳地在蘇明遠臉上掃視。

有勞趙老費心。蘇明遠連忙相請入內。

趙老坐定後,示意他伸出手來。蘇明遠依言而行,趙老三指輕搭在他的脈搏上,閉目感受片刻,忽然睜眼,眼中滿是驚異。

奇哉!怪哉!趙老搖頭感歎,先生脈象與前大不相同,往日沉弱細促,如今卻沉穩有力,簡直判若兩人!

蘇明遠心頭一跳,這位老郎中看出了什麼嗎?

想必是趙老醫術高明,方子得當。他謹慎回應。

非也非也。趙老搖頭,目光如炬,直視蘇明遠,老朽行醫五十載,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病例。先生宿疾纏身多年,原本臟腑虧損嚴重,按理難以短期痊癒。然今察之,非但咳疾減輕,連帶五臟六腑俱有好轉,如同如同換了個人一般。

這句換了個人如同一記重錘,擊在蘇明遠心頭。難道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已被看破?

趙老言重了。他強作鎮定,或許是藥到病除,加之心境平和,故而康複較快。

趙老依舊盯著他,目光炯炯:民間常有傳言,人若大病一場,恍若隔世,性情往往大變。先生近來非但身體好轉,言行舉止也與往日迥異。老朽不禁想起古籍中借屍還魂之說,難道

蘇明遠心跳如鼓,手心冒汗。這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的秘密已被揭穿。

然而,趙老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老朽說笑罷了!借屍還魂之事,豈是常理可解?想必是先生大難不死,福壽未儘,又得貴人相助,故而轉危為安。

蘇明遠長舒一口氣,陪著笑:趙老說笑了。不過,這借屍還魂之說,倒也有趣,不知趙老可願詳解?

此乃道家秘傳,說是有緣人在生死之際,魂魄可暫離肉身,若遇另一將亡之體,魂魄可附之而生。趙老摸著胡須解釋,但此事玄之又玄,老朽也隻是道聽途說,不足為信。

蘇明遠若有所思。道家的這套理論,某種程度上竟與現代某些量子意識理論有相似之處——意識能否獨立於肉體存在?能否轉移或重組?這些問題,即使在二十一世紀的科學界也未有定論。

趙老博學多聞,學生受教了。他由衷讚歎,隨即轉移話題,不知我這病體,可適合參加縣試嗎?

此刻看來,應無大礙。趙老笑道,隻是切記勞逸結合,莫要過於操勞。縣試雖重要,身體卻是根本。

告彆趙老後,蘇明遠站在院中,凝視著天際的一抹殘陽。秋風乍起,捲起幾片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彷彿在演繹生命的輪回。

借屍還魂他輕聲念著這個古老而神秘的辭彙,心中泛起漣漪。這或許就是他穿越的真相?若真如此,那麼前身蘇載的靈魂,如今又在何處?是已經消散於天地之間,還是如他一般,穿越到了另一個時空?

思緒翻騰間,忽聽院外傳來一陣嘈雜。定睛一看,農婦又抱著那個孩子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幾位村民,個個麵帶驚奇之色。

先生,小兒退燒了!農婦喜極而泣,服藥僅一次,熱度便退,精神也好了許多。簡直神醫妙手!

蘇明遠連忙謙虛:不過小術,何足掛齒。孩子體質尚佳,故而藥效明顯。

蘇先生何時學得醫術?一位村民好奇問道,往日你不是隻專讀聖賢書嗎?

閒暇之餘,略翻醫典,不足為道。蘇明遠含糊應對,心中卻暗暗警惕:今後行醫需謹慎,免得引人生疑。現代醫學知識在古代固然珍貴,卻也可能因而招致麻煩。

送走眾人,院中又恢複了寧靜。夕陽西斜,餘暉如血,為萬物鍍上一層金紅色的光暈。蘇明遠踱步至老梅樹下,撫摸著粗糙的樹乾,感受著生命的脈動。

這棵老梅,據王婆所言已有百年樹齡,曾見證了數代人的生老病死。而今,它又見證了一個現代靈魂在古代身軀中的新生。樹乾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據說是前身蘇載幼時在此刻下的字,以自勉。

宿疾初愈,新生伊始。蘇明遠輕撫樹疤,喃喃自語,前身未竟之誌,今生當承之;這一程命運,且行且看吧。

風起雲湧,落日如血。一隻孤雁從天際掠過,發出悠長的鳴叫,聲音中似有某種穿越時空的呼喚。蘇明遠凝望著它遠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感。

在這個遠離現代的世界,他的靈魂如同那隻孤雁,獨自穿行於時空的長河,尋找著歸處。而這具病癒的身體,則是他在這段旅程中唯一的依托。

宿疾初愈,肉身與靈魂,或許終將融為一體。他自語道,眼中映著最後一縷夕陽,如同一個跨越千年的誓言。

落日終沉,暮色四合。蘇明遠回到書房,點燃油燈,翻開前身留下的醫書,認真研讀起來。既然命運安排他來到這個時代,那麼他就要儘己所能,不負此生,不負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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