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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可忽驟得 第22章 禮儀之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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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蘇明遠早早來到私塾,卻見門前已聚集了一群村民,神情凝重。

先生來了。一位老者見他走近,連忙迎上前來,語氣焦急,出事了!

何事如此驚慌?蘇明遠心頭一緊,問道。

昨夜有人在私塾門前張貼了詆毀先生的文書,說先生教學不循禮法,帶壞學童。老者憂心忡忡地說,村中幾位讀書人已將文書揭下,但恐怕已有不少人看到了。

蘇明遠心中一凜,知道昨日的爭執已經引起了連鎖反應。那李通顯然不是善罷甘休之人,竟用這種下作手段進行報複。

無妨,謠言止於智者。他強作鎮定,向村民們致謝,多謝鄉親們關心,私塾教學照常,請諸位勿憂。

村民們這才散去,但蘇明遠知道,這恐怕隻是風波的開始。果然,不到午時,便有三名學童的家長來訪,表示要為孩子退學。他們言辭閃爍,但意思明確:不願孩子捲入是非,更不願得罪權貴。

送走這些家長,蘇明遠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裡,心中五味雜陳。人心之易變,世態之炎涼,在哪個時代都是相似的。昨日還稱讚他教學有方的家長,今日便因一點風吹草動而改變態度,令人唏噓。

先生,不必憂心。劉亮走到他身邊,安慰道,這些人走了,自有真心向學的人來。教學之道,貴在精而非多。

蘇明遠望著他真誠的眼睛,心中微暖。在這個陌生的時代,能有如此知己,已是萬幸。

你說得對。他淡然一笑,拍了拍劉亮的肩膀,我們繼續教好剩下的學生。至於那些流言蜚語,就讓它們隨風而去吧。

下午的課程如常進行。失去三名學生後,教室顯得稍微空曠了些,但其他學童依然專注地聆聽著蘇明遠講授的禮儀知識。那位商人的女兒吳小艾坐在角落,比往日更加刻苦,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值得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今日講述宴會之禮。蘇明遠站在講台上,聲音平靜而有力,古人雲,食不言,寢不語。用餐時當靜心用膳,不可高聲喧嘩。長輩未動筷,晚輩不得先食。酒過三巡,當適可而止

講到動情處,他不由想起現代餐桌上的情景——手機不離手,餐桌成了社交場所,人們在美食前自拍,發朋友圈,卻忘記了與身邊人的真實交流。相比之下,古人的飲食禮儀雖然繁複,卻蘊含著對食物的敬畏和對同席者的尊重。

禮儀不僅是規矩,更是一種生活態度。他由衷地說,當我們尊重食物,尊重同席之人,也是在尊重自己的生活。

學童們若有所思地點頭,似乎被他情真意切的話語所感染。這一刻,蘇明遠感到一種莫名的滿足感——即便隻能影響這屋子裡的十幾個孩子,也是一種價值的體現。

課程結束後,他意外地接到了縣丞府的傳喚。一名身著官服的衙役站在私塾門前,麵無表情地宣讀公文:奉縣丞大人之命,傳蘇載先生即刻前往縣衙議事。

蘇明遠心中一沉,知道風波終於蔓延到了官府。李通顯然沒有止步於張貼揭帖,而是直接向官府告發了。

先生不可去啊!劉亮急得臉色發白,這明顯是個陷阱!

不去不行。蘇明遠苦笑著搖頭,官府傳喚,豈能不應?若躲避不去,反倒坐實了罪名。

簡單收拾一番,他跟隨衙役前往縣城。一路上,他思索著應對之策。在這個時代,與官府打交道是一門藝術。過於強硬會招致鎮壓,過於軟弱又易被欺淩。他需要找到一個平衡點,既扞衛自己的原則,又不至於陷入不必要的麻煩。

縣衙高牆森嚴,朱漆大門上的銅釘映照著冷冷的光,彷彿無數雙審視的眼睛。蘇明遠深吸一口氣,跨過門檻,走進這權力的殿堂。

蘇先生請隨我來。一名文吏引他穿過迴廊,來到一間側廳,縣丞大人稍後便到,請先在此稍候。

廳內擺設簡樸卻不失尊貴,案上茶香氤氳,明顯是為接待貴客準備的。這種待遇讓蘇明遠有些意外——若是真要治他的罪,不會如此客氣。

不多時,一位中年男子大步走入,身著緋色官服,氣度不凡。這顯然就是縣丞本人。

蘇先生遠道而來,有失遠迎。縣丞微微拱手,語氣溫和,絲毫沒有官威。

蘇明遠連忙起身回禮:下官參見大人。大人傳喚,小民豈敢怠慢?

蘇先生不必多禮。縣丞示意他坐下,親自為他斟茶,今日請先生前來,實是有要事相商。

這一係列舉動讓蘇明遠更加困惑。看來,這次傳喚並非如他所想的那樣是為了追究女童入學一事。

不知大人有何見教?他謹慎地問道。

縣丞抿了一口茶,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前日有人在本官麵前詆毀先生,說先生教學荒誕,不循禮法,甚至讓女童入學,有違傳統。

果然還是這件事。蘇明遠心中一緊,但麵上不動聲色:不知大人以為然否?

縣丞忽然大笑起來,本官豈是那等冥頑不靈之人?自古聖賢皆言有教無類,何曾說過女子不可學習?我朝更是崇尚禮教,提倡女中不乏奇才,古有班昭、蔡文姬,今有李清照、朱淑真,皆為女中豪傑。先生讓女童入學,有何不可?

這番話讓蘇明遠大感意外。他原以為縣丞會是個守舊的官員,沒想到竟是如此開明之人。

大人明察秋毫,令蘇某佩服。他由衷地說。

本官雖居縣丞之位,卻也曾遊學四方,見識廣博。縣丞緩緩說道,如今朝廷提倡文教興盛,鼓勵民間讀書求知。先生在鄉間開辦私塾,教授孩童,無論男女,皆是功德無量之舉。那些搬弄是非之人,不過是狹隘之見罷了。

蘇明遠聽得連連點頭,心中卻有幾分狐疑。這位縣丞似乎對他過於友善,話中有意無意地透露著拉攏之意。

果然,縣丞話鋒一轉:不過,先生的教學方法確實有些新穎,引起了些許爭議。本官思來想去,不如請先生入縣學任教,一則可以將先生的教學方法推廣至更多學子,二則也可避免那些閒言碎語。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這個提議如同一枚重磅炸彈,在蘇明遠心中炸開。入縣學任教?這意味著他將從一名鄉村私塾先生升格為官方認可的教師,社會地位、收入都將大幅提升。但同時,也意味著他將更直接地受到官方的監督和控製,教學自由可能受到限製。

大人厚愛,蘇某感激不儘。他謹慎地回應,隻是小民才疏學淺,恐難勝任縣學教席。況且鄉間私塾已有學童就讀,若貿然離去,恐辜負這些孩子的期望。

縣丞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會拒絕這樣的好意:蘇先生無需急著回複。本官給先生三日時間考慮,希望屆時能得到先生的佳音。

告彆縣丞,蘇明遠心事重重地走在回村的路上。夕陽西下,餘暉如血,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彷彿一道橫亙在古今之間的鴻溝。

縣學任教的誘惑確實不小。在這個科舉至上的時代,能進入官方教育體係,意味著離功名富貴更進一步。但他的目標是什麼?是融入這個時代的主流,還是堅守自己的教育理念?

禮儀之始,始於心,形於外。他回想起今日教授學童的話語,忽然明白了自己的選擇。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真正的禮儀不是形式,而是內心的尊重和堅守。他尊重這個時代的傳統,但也要堅守自己的原則。

回到私塾,劉亮和幾位學童的家長正焦急地等待著他。見他平安歸來,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先生沒事吧?劉亮急切地問道,縣丞大人說了什麼?

無事。蘇明遠平靜地回答,然後將縣丞的提議一一告知。

眾人聽罷,反應各異。有人欣喜若狂,認為這是蘇明遠的大好機會;有人則憂心忡忡,擔心私塾若失去蘇明遠,將無人教導孩童。

諸位無需擔憂。蘇明遠環視眾人,聲音堅定,我決定留在村中,繼續教導這些孩子。縣學雖好,但我更願意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耕耘。

這個決定讓所有人都感到驚訝。在他們看來,進入縣學是莫大的榮譽,怎會有人主動放棄?

先生劉亮欲言又止,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

亮兄無需多言。蘇明遠微微一笑,心中已有定論,禮儀之始,在於心中的堅守。我願意繼續在這裡教書,影響這些孩子,哪怕隻是微小的一隅。

眾人沉默,但眼中滿是敬意。在這個功名利祿至上的時代,能有人如此堅守教育的初心,實屬難得。

夜深人靜,蘇明遠獨坐庭院,仰望星空。今日的經曆如同一場考驗,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的位置和使命。作為一個穿越者,他既是局外人,又是參與者;既帶著現代的思想,又需要適應古代的規則。在這種矛盾中找到平衡,是他必須麵對的課題。

禮儀之始,始於心。他再次低語,眼中映著星光,無論是哪個時代,真正的修養,都在於內心的堅守和對他人的尊重。

這一夜,他睡得格外安穩。明天,他將繼續他的教學,向這些古代的孩童傳遞知識和思想,如同一盞微弱的燈,在曆史的長河中閃爍著微光。

而那微光,或許會穿越時空,照亮未來的某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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