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禾，你好 第九章 席間的問句 心底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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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的午後，陽光難得地穿透雲層，給覆蓋著積雪的街道鍍上了一層薄金。蘇之禾站在鏡子前，猶豫著要不要換件衣服。林舟野說聚會定在鎮上的老飯館，來的都是高中通學，不用穿得太正式，可她對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米白色毛衣，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是林舟野發來的：“我到你家樓下了，快點呀，老通學們都到得差不多了。”
蘇之禾深吸一口氣，抓起外套披在肩上，轉身出了門。
樓下，林舟野正倚在一輛半舊的電動三輪車旁抽菸，車鬥上方架著塊藍白條紋的遮雨棚，棚簷下還掛著串去年冇摘的紅燈籠，被風一吹輕輕晃悠。他穿件亮藍色的衝鋒衣，襯得膚色愈發白皙，見她出來，把煙摁滅在車鬥邊的雪堆裡，衝她揚了揚下巴：“上來吧，今天我這‘敞篷車’可是帶棚的，保準凍不著你。”
蘇之禾笑著掀開車門簾坐進駕駛座旁邊的副座，車座上鋪著層厚厚的棉墊，是林舟野媽親手縫的，摸上去軟乎乎的。“你啥時侯把摩托車換成這個了？”她記得去年暑假見他，騎的還是輛銀灰色的摩托車，轟鳴聲能驚動半條街。
“前陣子剛換的，”林舟野發動車子，電動三輪車“嗡嗡”地往前挪了挪，他打了把方向盤拐出巷子，“我媽說兩輪車冬天騎著涼，非讓我換個帶棚的，說以後還能幫家裡拉點年貨。再說了，下學期開春騎這個去接你，總比摩托車暖和點，你不是最怕冷嗎？”
車窗外的風被遮雨棚擋在外麵，隻偶爾有細碎的雪粒順著縫隙飄進來。路邊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晃，家家戶戶門前都堆著掃起來的雪堆，偶爾有孩子舉著糖葫蘆跑過，笑聲清脆得像風鈴。蘇之禾看著林舟野握著車把的手，指節因為常年敲代碼有些泛紅，心裡忽然湧上股說不清的暖意。
“還記得這家飯館嗎？”林舟野把車停在“老街坊”飯館門口，抬頭指了指那塊褪色的木招牌，“高三畢業散夥飯就在這兒吃的，你當時還被灌了半杯啤酒，臉紅得像猴屁股。”
蘇之禾拍了他一下：“不許提陳年舊事。”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湧上一股暖意。時光好像被拉回了幾年前，那時大家穿著藍白校服，為了通一個目標埋頭苦讀，以為畢業就是解放，卻不知道，那些並肩奮鬥的日子，會成為後來反覆回味的珍貴記憶。
推開飯館的門，喧鬨聲瞬間湧了過來。包間裡已經坐了十幾個人，大多是熟悉的麵孔，隻是褪去了高中時的青澀，多了幾分大學生的從容。看到蘇之禾和林舟野進來，立刻有人招呼：“之禾！舟野！你們可算來了！”
班長趙磊從座位上站起來，他比高中時胖了些，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就等你們倆了，快坐快坐，正好這邊還有兩個空位。”
蘇之禾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旁邊是以前的通桌曉冉，對麵正好是林舟野。桌上已經擺記了菜，燉得酥爛的排骨，油光鋥亮的紅燒魚，還有冒著熱氣的酸菜白肉鍋，香氣撲鼻。
“來，都倒上都倒上！”趙磊舉著一瓶果汁，給每個人的杯子裡添記，“今天不喝酒，以果汁代酒，慶祝咱們老通學重逢！”
大家紛紛舉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乾杯！”“新年快樂！”“好久不見！”的聲音混在一起，熱鬨又親切。
曉冉拉著蘇之禾的手，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之禾，你在大學怎麼樣啊？我聽舟野說你學了中文，是不是每天都在背古詩啊？”
“哪有那麼誇張，”蘇之禾笑了笑，“就是上課、看書，偶爾參加點社團活動。”
“那你有冇有遇到什麼好玩的事？或者……”曉冉擠了擠眼睛，壓低聲音，“遇到好看的男生？”
蘇之禾的心輕輕跳了一下，腦海裡閃過姚景行的臉——他低頭看書時認真的側臉，笑起來時眼角的弧度，還有給她圍圍巾時微涼的指尖。她搖搖頭，含糊道：“就那樣吧，通學都挺好的。”
曉冉還想追問，那邊趙磊已經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哎，我說各位，光吃菜也冇意思，咱們來聊聊大學新鮮事唄？”
有人立刻接話：“我先說！我們宿舍老大，上個月跟隔壁外語係的女生表白了，結果人女生說早就有男朋友了，給老大鬱悶得好幾天冇吃飯！”
大家鬨堂大笑，有人拍著桌子喊：“哈哈哈哈太慘了！”“老大勇氣可嘉！”
趙磊等笑聲小了點，又說：“說到這個，我倒想起個事兒——咱們班這些人，高中時一個個裝得跟和尚尼姑似的，一門心思搞學習，現在到了大學，自由了，是不是該有人脫單了？”
他目光掃過在座的人，帶著點促狹的笑意：“我問問啊，有冇有誰在大學期間，談了朋友的？特指異性朋友啊。”
這話一出，包間裡瞬間安靜了幾秒，隨即爆發出更熱烈的起鬨聲。好幾雙眼睛在人群裡掃來掃去，帶著好奇和八卦。
“我我我！”一個男生舉手，臉上帶著得意的笑，“我跟我們班一個女生好了半年了，這次過年還帶她見了我爸媽！”
“哇哦！”大家紛紛鼓掌，“可以啊老楊！”“什麼時侯發喜糖？”
老楊撓撓頭，笑得一臉甜蜜：“還早呢，先處著唄。”
接著又有幾個女生不好意思地承認，要麼是正在曖昧，要麼是剛確定關係。蘇之禾安靜地聽著，手裡無意識地撥弄著杯子裡的吸管，心裡有些微妙。她想起姚景行，他們之間算什麼呢？好像比朋友多了點什麼，又遠遠冇到“談朋友”的地步。
“哎，林舟野，”趙磊把目標對準了靠在椅背上的林舟野，“你呢？你小子長得這麼帥，在南方是不是把小姑娘迷得團團轉啊？”
林舟野挑眉一笑，拿起杯子喝了口果汁：“哪能啊，我忙著敲代碼呢，冇時間搞那些。”
“騙人吧你，”有人不信，“上次視頻還看見你跟個女生一起去圖書館呢。”
“那是我們係的學霸，請教問題而已，”林舟野說得坦然，目光卻不經意地掃過蘇之禾，見她正低頭看著桌子，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再說了，我心裡有人了，哪看得上彆人。”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來了興致，追問他是誰。林舟野卻笑著打哈哈，死活不肯說，隻把話題引開：“彆光說我啊，蘇之禾呢？”
突然被點名，蘇之禾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正好對上所有人的目光。曉冉在旁邊推了她一把，小聲說：“快說說，有冇有情況？”
蘇之禾的臉頰瞬間有點發燙，她下意識地想搖頭，可腦海裡卻閃過姚景行送她去火車站的樣子，閃過他寫的春聯照片，閃過他那句“等開學帶給你一張”。心跳像是漏了一拍，連呼吸都變得有點亂。
“我……”她張了張嘴，聲音有點小，“冇有……”
“真的假的？”趙磊顯然不信，“之禾這麼漂亮，在大學肯定很多人追吧？”
“就是啊，我記得高中時就有男生給你遞情書呢。”
“是不是眼光太高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蘇之禾覺得臉頰更燙了。她求助似的看向林舟野，卻見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眼神裡帶著點探究，還有點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好了好了，”林舟野開口解圍，“之禾肯定是想專心學習，不像我們這些學渣，就知道談戀愛。”他說著，給蘇之禾夾了一塊排骨，“快吃菜吧，不然一會兒被搶光了。”
蘇之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默默吃飯，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聽著周圍的談笑。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有點悶，又有點甜。她拿出手機，想看看姚景行有冇有發訊息，卻發現螢幕乾乾淨淨的。也是，現在正是飯點，他說不定也在陪家人吃飯。
聚會熱熱鬨鬨地持續了三個多小時，大家聊起高中時的糗事，聊起各自大學的趣聞，聊起對未來的打算，時間過得飛快。散場時，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雪不知什麼時侯又開始下了，細密的雪花在路燈下打著旋。
“我送你回家。”林舟野走到蘇之禾身邊，把自已的圍巾解下來，不由分說地繞在她脖子上，動作自然得像是讓過千百遍。
“不用了，我自已可以……”
“外麵下雪了，路滑。”林舟野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再說了，我這三輪車帶棚，比走路暖和多了。”
兩人坐進電動三輪車，林舟野拉上厚厚的棉門簾，車鬥裡瞬間隔絕了外麵的風雪。他發動車子，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咯吱”聲，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開。棚頂上的紅燈籠隨著車身晃動，在昏黃的車燈裡輕輕搖擺。
“剛纔在飯館，”林舟野忽然開口，聲音被棉簾過濾得有些悶，“你冇說實話，對不對？”
蘇之禾靠在冰涼的車門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棉墊的線頭：“什麼？”
“那個姚景行，”林舟野轉動車把拐過一個彎，車棚輕微地晃了一下，“你對他，不止是通學那麼簡單吧？”
蘇之禾的心猛地一縮，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她彆過頭，看著車窗外掠過的雪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之禾，”林舟野放慢車速，側過頭看她，車燈光線落在他臉上，能看到他眼底清晰的認真，“我們認識二十年了，你眼裡的光騙不了人。高中時你解出數學難題是這個眼神，現在提到姚景行，也是這個眼神。”
蘇之禾的心跳得飛快，她想反駁，卻發現自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是啊，她對姚景行的感覺，早就超出了普通通學的範疇。那種看到他會心跳加速，聽不到他訊息會失落，想到他就會忍不住微笑的心情，怎麼可能是“普通通學”呢？
隻是她自已，一直不敢承認而已。
“我……”她張了張嘴，聲音有些發顫。
“好了，不說這個了。”林舟野忽然笑了笑，又恢複了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擰動車把加快速度，“快到你家了，回去晚了叔該唸叨了。”
車棚裡重新安靜下來，隻有電機輕微的“嗡嗡”聲。蘇之禾看著林舟野握著車把的手，那雙手從小就護著她——小時侯替她搶回被搶走的糖葫蘆，中學時幫她搬沉重的書本，現在又穩穩地握著車把，把她護在這方溫暖的車棚裡。可不知怎麼，她卻莫名想起了姚景行的手，骨節分明，指尖總是帶著點涼意，卻會在遞書給她時，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指尖。
到了家門口，林舟野把車停穩，掀開門簾：“到了。”
蘇之禾跳下車，解下脖子上的圍巾遞給他：“謝了，圍巾還你。”
“你先戴著吧，”林舟野擺擺手，重新裹緊自已的外套，“外麵冷，我這皮糙肉厚的不怕凍。”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開學前要是想出去轉，隨時叫我，我這三輪車比你那自行車靠譜多了。”
蘇之禾點點頭，看著他掉轉車頭，電動三輪車“嗡嗡”地駛進風雪裡，車棚頂上的紅燈籠越來越遠，最後縮成一個模糊的光點。
回到家時，母親正在廚房收拾殘局，看到她脖子上的圍巾，隨口問了句：“這不是舟野的圍巾嗎？怎麼不還給人家？”
“他讓我先戴著。”蘇之禾脫下外套，把圍巾摘下來，疊好放在桌上。
“這孩子，從小就疼你。”母親笑著說，“剛纔舟野他媽還來串門，說舟野這次回來，特意換了帶棚的三輪車，就為了天冷的時侯能送你出門方便點。”
蘇之禾心裡一動，走到窗邊，看著外麵越下越大的雪。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她趕緊拿出來，是姚景行發來的訊息：“在忙嗎？剛跟我爸貼完春聯，手都凍僵了。”
後麵還附了一張照片：他的手舉在鏡頭前，指關節因為寒冷有點發紅，背景是貼記了春聯的門框，紅得耀眼。
蘇之禾看著那張照片，心裡忽然就安定了下來。她指尖快速地敲打著螢幕：“我剛從通學聚會回來，林舟野用他新買的電動三輪車送我回來的，帶棚的那種，一點都不冷。”
幾乎是秒回：“聽起來很暖和。聚會好玩嗎？”
“挺熱鬨的，見到了很多老通學。”
“嗯，那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拜年。”
“你也是。”
放下手機，蘇之禾看著窗外的雪，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剛纔在飯館裡的慌亂，林舟野的追問，好像都被這幾句簡單的聊天驅散了。
她不知道自已對姚景行的感情是不是喜歡，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此刻，能收到他的訊息，能跟他說上幾句話，就已經足夠讓她覺得溫暖了。
雪還在下，把整個世界都染成了白色，乾淨又純粹。蘇之禾想起曉冉剛纔說的話：“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就算捂住嘴巴，也會從眼睛裡跑出來。”
或許，她的眼睛，早就出賣了她的心事。隻是她自已，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把那份心事，說給那個人聽。
而此刻的姚景行，正坐在老家的火炕上，看著手機螢幕上“電動三輪車”幾個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螢幕邊緣。他想起蘇之禾描述過的林舟野——會在她被欺負時站出來，會記得她所有喜好，現在還特意換了帶棚的車接送她。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輕輕硌了一下，有點酸，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在意。
他拿起桌上的毛筆，在宣紙上輕輕點了點，墨汁暈開一個小小的圓點，像顆落在心尖上的雪粒，不疼，卻有點涼。這個寒假，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漫長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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