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男人 第10章 第 10 章 溫泉之夜
溫泉之夜
“是啊,是我撤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知不知道這個專案對我來說有多……”
“沈恪。”謝如珪打斷他,“我脾氣太好了是不是?”
那邊立刻噤聲。
謝如珪很少和人說重話,他的出身、他的涵養、他所受到的教育都不允許他麵紅耳赤地和人爭吵。哪怕是18年lvjiji在美國上市後,遭到國外傳統長視訊網站的抱團排擠,想做空它。
謝如珪也能和人坐下來,喝著茶,笑著把生意談了。
沈恪也是。從前謝如珪最欣賞他身上文人的氣度,沈恪身上有種出身寒門但不卑不亢的自尊,他們在某些地方非常相似。怎麼為一點事情突然大喊大叫起來了?
太難看了。
沈恪的喘氣更加粗重,強壓著憤怒不敢發作。
“好了,彆再給我打電話了。再也不見。”
說完,謝如珪擡手掛了電話。
車內暖氣開得足,容易乏,謝如珪閉著眼睛揉太陽xue,總覺得昨晚驚醒後的那種疲憊感捲土重來。
謝如珪猛地睜開眼睛。
言真提著禮盒站在外麵,示意他車門鎖了。謝如珪反應過來後,趕緊解鎖。
言真這才繞到另一邊,從副駕駛進來。
“剛剛在想事情,沒注意,車門自動落鎖了。”他解釋道。
“嗯。”言真嗯了一聲,探身把禮盒放到後座,“謝老師,咱們得趕緊開出去。剛剛保安過來趕人,還是店員幫著攔了一下。”
謝如珪打方向盤。
他覺得自己這會兒反應有點遲鈍是因為車內太暖和了的原因,就把車窗露了條縫,問言真這樣冷不冷?
言真說不冷,謝如珪在開車,保持清醒的狀態更重要。
他把羽絨服的領子拉到頂,半張臉埋進去,露出又黑又亮的眼睛彎彎地笑著。言真是上平下圓的內雙,睫毛濃密而下垂,麵板白淨,臉上一顆痣也沒有。
這樣的長相,謝如珪除了清純、青春,再找不到彆的更貼切的形容詞了。哪怕再過十年看起來還是像學生吧?
“說點什麼。”謝如珪說,“冬天開車好乏呀。”
“好呀。”言真想了想說,“我想想……給你分享一首我最近學到的詩吧。”
“什麼?”謝如珪一下沒反應過來,又或者說還沒準備好被分享詩歌。言真都唸完,停頓了好幾秒了,他才意識到那是一首詩,“你剛剛……等等,我有點語無倫次。這是一首詩?”
“嗯。”言真肯定地點點頭,“這是一首詩,叫《我們甚至失去了這個黃昏》,詩人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巴勃羅·聶魯達。謝老師,真的有這首詩。我隻唸了其中一段。”
言真就是故意的。
少年看了眼中控,上麵顯示的電話號碼。哼。
“這也能得諾貝爾文學獎。”謝如珪還是不信,“這也太直白了吧。你跟我說說,這首詩表達的是什麼?”
言真:“唔,聽起來直白是因為原文是西班牙語。這是我選修課學到的,學的英文版,我自己翻成中文。可能是翻譯水平的問題吧。”
“這是一首地下戀情中,對不可言說的關係的猜疑感和距離感的痛訴。”言真又用英文把這首詩完整地背了一遍,“……以上。詩的名字暗指了這段關係無法見光。”
“你英語挺好的。”謝如珪真誠道,“朗誦得非常有感情,彌補了口音上的不足。我說真的。我要起雞皮疙瘩了。”
豈止,簡直頭皮發麻。
言真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語氣哀怨的,謝如珪覺得他要是去當話劇演員也能有出息。
“哈哈。”言真笑了笑,“是嘛。”
謝如珪:“嗯……挺有意思的一首詩。”
既然聊到英語,謝如珪順便問了問言真四六級準備得怎麼樣。言真說他一直在做題。
謝如珪想起來他要考研,還提了嘴,空的時候,可以陪他做口語練習。
湯泉就在京郊,沒一會兒就開到了。
·
他們居然是最早到的。
湯泉就建在康熙行宮旁邊,不過並非中式園景,而是日式風格。是謝如珪的大姐謝夢嬈訂的。
她訂了這家店風景、設施最好的一個小四合院,小四合院一共有四個房間,一個客廳,是內外雙湯的。內外雙湯的意思就是除了小四合院的公共庭院裡有一個大的溫泉,每個房間的後院裡分彆還有一個小的。
一房一湯保證隱私,畢竟有三對夫妻。
“三對夫妻?”
“對。我弟弟的愛人這次也來了。”謝如珪說,“晚上你和我一個房間沒問題吧?正好有一間標間。”
謝如珪自然得好像他沒有接連兩次撞破言真口口,還聽見言真大大方方承認一樣。都壓抑成什麼樣了謝老師。言真想。
“沒問題。”言真提議,“狗狗……黑大帥,是叫這個名字吧?它晚上和我們一起睡吧。”
謝如珪眼睛一亮:“你提醒我了。”
兩人先到標間把東西放下。小湯山溫泉屬於天然溫泉,謝家大姐訂的這家地理位置好,不用鍋爐房偷偷燒熱水也能二十四小時保持四十多度。
霧氣蒸騰,像回到了秋天一樣。他們倆都把外套脫了,隻穿一件毛衣。
“晚上要是下雪的話就漂亮了。”謝如珪說。
言真點點頭:“我會期待的。”
院外響起汽車聲,兩人慢悠悠地出去,謝父謝母、謝夢嬈一家和謝如璋一家都到了。
大家簡單打過招呼,言真一眼看見被一個漂亮男人牽著的黑色薩摩耶。漂亮男人是謝如璋的伴侶徐微,很愛笑,看著很親和,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言真和他是第一次見。
“你要牽一會兒嗎?”徐微主動說,“它很乖的。”
“好。”言真從他手上接過牽引繩。
謝父下車的時候臉色不太好,一下車就讓謝如珪和他進去,他有話要問謝如珪。謝如珪跟著走了。
大姐謝夢嬈性格開朗,見狀,忙打圓場,讓言真跟他們玩,他們在外麵院子裡嗑嗑瓜子聊聊天。
言真應下,猜到恐怕謝父要和謝如珪談的事不太愉快,大家主動避著,更不能讓他一個小輩聽見。對此言真有一點想法,不過現下,最要緊的是黑大帥。
作為一隻罕見的黑色薩摩耶,黑大帥黑得不太徹底,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的原因,它的毛發灰撲撲的,還帶了點兒藍,和英短藍貓一個色兒。
看著……也確實是老年癡呆的樣子,怎麼看怎麼不聰明。
“它多大了?”言真問。
“十二歲了。”說話的是謝如璋,“是你謝老師從山區支教回來養的。必須強調一下,雖然是他花錢買的,但是大多數時候是我在遛狗。”
“所以黑大帥現在隻認得你。”姐夫梁正謙悻悻道,“剛剛還衝我叫呢。笨。”
謝夢嬈懟他:“黑大帥沒癡呆的時候也不喜歡你。”
“它是老年癡呆不是癡呆,這兩個有本質的區彆。阿爾茨海默知道嗎?它不笨。”謝如璋橫眉冷對道。
徐微好笑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幫著說話:“黑大帥確實不笨,它聰明著呢,快看。”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什麼時候,牽著狗的言真已經落到了最後麵。大家都走到中庭了,他還站在門口。
黑色的薩摩耶像一座山一樣,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他,也不叫,也不吐舌頭,渾濁的狗狗眼目光炯炯地看著少年,就不走。
無論是言真輕輕扯牽引繩,還是好說歹說哄它,黑大帥就不走。
最後言真沒辦法了,隻好蹲下來抱它。
被人抱著走,薩摩耶終於耶了,裂開嘴筒子笑,還伸出舌頭舔言真的臉。
謝如璋一臉“這傻狗沒眼看”的表情,其他人則鬨堂大笑。
托黑大帥的福,言真很快就和謝家人搞好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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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標間洗把臉的工夫,言真把謝如珪買的禮盒也拿出來了。
許是為了應景,謝如珪讓助理訂的日式點心禮盒,一共三層,有一層是特意交代了店員用狗狗可食的奶油做的大福。
徐微掰開大福喂黑大帥,一邊和言真搭話:“我那有滾筒,一會兒拿給你粘粘毛。”又道,“黑色薩摩耶的毛質好像和普通薩摩耶不太一樣,黑大帥其實不怎麼掉毛。”
“好,謝謝。確實不怎麼掉毛,比起普通的狗狗來說好多了。”他頓了頓,“有點像……”
“有點像老棉襖,破舊氈毛但保暖。你想說這個對吧?”徐微小聲說道,“我也覺得,但是不能讓他們兄弟倆聽到了。”
言真先是先是一愣,然後跟著他笑。莫名的,他在徐微身上感受到一種同類人的感覺。
“老棉襖。”他揉了揉黑大帥碩大的狗頭。
黑大帥吃飽喝足後,自己跑到溫泉台階上趴著不動了,謝家人天南海北地聊天,大概是為了照顧言真和徐微,聊得都是些有趣的話題。
沒一會兒,謝如璋回來了,說他去私湯的廚房看了,覺得菜色一般。徐微開啟手機試了試說可以點到盒馬,和謝母商量著,買了點菜,晚上叫私湯的廚師做。
言真看著徐微自然地和每一個家庭成員互動,肅然起敬。他要學的還很多。
又過了一會兒,謝如珪和謝父談完了,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來。
謝如珪臉上表情淡淡的,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也不過來聊天,跑去和黑大帥玩兒。
還約言真出去散會兒步。
“肥狗,再不多走走要胖死了。”他強行把黑大帥弄走了。
言真趕緊跟上去。
小湯山叫山,實際上連丘都算不上,地麵實際高度僅有二十米,各個溫泉酒店交錯坐落著。周圍視線無遮擋,風景非常好。
走了一會兒,謝如珪的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好,他擡起胳膊放鬆地抻了個懶腰,看起來沒那麼鬱悶了。
“秋天來的話還會更美。”謝如珪說,“路上會有很多紅葉。北京也就秋天還不錯了。”
黑大帥是老年犬,走得慢,兩人都沒穿外套,不敢離溫泉太遠,實際上就是在周圍走了走。
兩人站在一棵迎客鬆旁邊等黑大帥尿尿。黑大帥尿完,不挨著謝如珪,過來蹭言真的小腿。
“它什麼意思?”言真問。
“跟你好,要你抱它的意思。”謝如珪笑著說,“叫你一起散步是因為我抱不動肥狗。”
言真:“……”
言真:“謝老師好壞。”
謝如珪哈哈大笑。
散步十分鐘,回去半小時。黑大帥的養老生活安逸,本來就有點體重超標,它還屢次伸舌頭要舔言真。言真為了躲它好幾次差點摔倒,謝如珪就從後麵扶著言真的背。
再回到小四合院的時候,言真汗都出來了。
謝如璋看到這一幕,評價道:“你沒有擔當,所以黑大帥纔不認識你了。”
聽得謝如珪勃然大怒,讓他跟自己到一邊說話。
“我們先進去,不管他們。”徐微拉著言真進去。
天色將晚,溫泉冒出的白色水蒸氣在幽藍的夜幕下更加明顯。小湯山作為北京人週末常去的度假勝地,環境不可謂不好。好幾隻叫不出名字的鳥飛到庭院的石桌上啄食桌上的殘渣。
“是你告的狀吧。”謝如珪開門見山道,“爸爸知道我和沈恪離婚的事了。”
謝如璋沒吭聲。
“撤資也是你撤的吧?”謝如珪輕輕哼了一聲,“那個蠢貨……”
謝家主營房地產、旅遊開發等專案,公司名字叫榮鼎集團,從謝如珪的爺爺那輩就起家了。
去年年初,同樣是百大up主頒獎盛典前後,沈恪有次不經意地說,學校有幾個出國交流、深造的名額,不過都給了理科方麵有實驗專案在手的老師,沒他們馬院的份。
不過他用的是榮鼎的名義。
無它,lvjiji作為一家娛樂性質的傳媒公司,公益專案主要集中在影視、傳媒學院。京大作為國內頂尖的綜合性大學,要做公益不如讓知名度更廣,風口浪尖位置上的榮鼎來做。
沈恪達成目的,再沒有彆的表示,也不過問後續。他知道就沒有謝如珪辦不成的事。具體怎麼辦?他一個文人自然不能和商人同流合汙了。
彼時謝如珪尚未看清這一點。又或者說,他當時並不在意。他給弟弟謝如璋打了個電話,榮鼎在謝父半退休後一直是他在管。
謝如璋那邊應下,榮鼎給京大捐了兩個新的物理實驗室,出國深造的專案順利推進。去年是一期,今年是二期。沈恪得到名額。
沈恪壓根不知道,他走後門的事過了謝如璋的手,而謝父謝母隨後也知道了。
這幾天,謝如珪可以不去想他,把所有事情都交給助理和律師團隊代勞。撤資的事根本就不是他做的。甚至謝如珪都忘了,他給沈恪中年突然決定出國深造的夢想投資過了。
沈恪問出那句話,謝如珪就猜到了是謝如璋做的。
乾脆認下。他沒有必要和沈恪解釋,更不想和這種浪費了自己青春的人繼續聯係。反正是他做的還是謝如璋做的沒有多大區彆。
既然謝如璋已經開始替他收拾瀋恪了……謝如珪在車上,就做好了爸媽已經知道的準備。
謝母不一定知道,謝父可能會幫著再瞞一下。但謝父是一定要找他訓話的了。謝如珪這才讓言真找個話題聊聊,他好放鬆一下。
具體的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怪不自在的。
“不管怎麼說,你是個告狀精。”謝如珪冷聲道,“我是不會輕易原諒你的。黑大帥今晚跟我睡。”
謝如璋笑了,給他哥敬了支煙。謝如珪很少吸煙,他當然會,男人年輕的時候總會試一試。
謝如珪試過了,不喜歡。但是弟弟討好他,他就含一下,不過肺。
他接了這支煙,謝如璋就知道,他哥根本沒和他計較。
“你帶回家養一週都行,隻要它願意跟你走。”
煙吸完,事情說開,再吹冷風沒意思,尤其是謝如珪根本沒穿外套。兩人回到客廳。
不見言真,徐微說,黑大帥打翻牛奶,言真帶它進去擦毛了。
謝如珪點點頭,去叫言真。
仿日式的建築,竹製的推拉門重重疊疊的,謝如珪走進標間。言真帶著黑大帥在浴室裡,水聲有點大,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謝如珪正要叫他,就聽見少年輕聲細語地教訓:“……好了,彆舔我了,保持邊界感好嗎?我不喜歡你這種腳趾縫裡有狗屎的蠢狗。”
“我喜歡的是你媽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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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這版是我翻的!誇我!以下附上更專業更信達雅的版本全文,侵權刪
《我們甚至失去了這個黃昏》
巴勃羅·聶魯達(智利)
譯者:寒原
我們甚至失去了這個黃昏甜蜜的時光
今夜無人看見我們牽手成雙
藍色的夜晚降臨在了世界上。
我從窗戶裡看到了遠方
山巒上四處是黃昏盛宴的景象。
有時像枚硬幣那樣
一片陽光撒在我的手中閃耀發光。
我用緊握的靈魂記住了你的模樣
是你熟悉我的那種哀傷。
那時,你在哪個地方?
和你在一起的人又是什麼樣?
有著什麼樣的言講?
為什麼我感到悲傷時,會感到你遙遠在它鄉?
所有的愛都會一下子湧上心房?
那本總是在黃昏時讀的書掉落在了地上
像一隻受傷的狗,我的鬥篷滾落到我的腳旁。
你總是,總是在黃昏時離我去了遠方
奔向那個方向,在那裡黃昏抹去了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