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心者:破妄天下 第2章 意外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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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初,天光尚薄。
林默貼著牆根挪步,左肋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
昨夜從貨棧後巷翻出的賬本殘頁被他裹在油布裡,緊貼胸口,外衣濕冷黏在皮肉上,每走一步都像有鐵絲在骨縫間拉扯。
他冇點燈,也冇生火,怕煙氣引來巡夜的更夫。
草屋漏雨,他隻顧護著那幾張炭跡斑駁的紙,任肩頭傷口滲出的血混著雨水滴進陶盆,一聲不響。
此刻他正往城南舊居返。
巷道狹窄,兩側土牆剝落,幾處塌陷的磚縫裡鑽出枯草。
他低著頭,腳步虛浮,卻仍保持著均勻的節奏——不能快,也不能停。
快了顯慌,停了招疑。
轉過第三個岔口時,前方巷道被兩道人影堵死。
林默腳步一頓,未抬頭,已將二人身形納入眼底。
左邊那人肩寬背厚,右手拇指卡在腰帶扣上,是習慣性摸刀的動作;右邊稍矮,站姿鬆垮,但腳尖朝內,重心前壓,隨時能撲上來。
兩人衣領沾著泥點,鞋底有刮痕,不是常巡此地的更夫。
他緩緩後退半步,右腳虛點地。
“病夫,彆動。”高個子開口,聲音壓得低,“東西交出來,少受罪。”
林默冇答,手卻不動聲色地按在左胸。
賬本還在。
他冇指望能走脫,但必須確認——他們為何而來。
矮個子冷笑一聲,上前一步,抬腿就是一踹。
林默側身閃避不及,肩頭捱了一記,整個人撞向牆角石沿。
後腦重重磕在青石棱上,眼前一黑,溫熱血順著額角滑下。
他咬牙撐地,喉嚨裡泛起腥甜。
“藏什麼?王三說你撿了燒剩的賬頁。”高個子蹲下,手伸向他前襟,“交出來,還能留口氣。”
林默喘著粗氣,指尖摳進磚縫。
他知道王三不會留活口。
賬本殘頁若曝光,牽出的不隻是剋扣工錢,還有私運綢緞、勾結管事的暗賬。
他本想再等兩日,等風聲鬆些再動。
可王三先動了殺心。
拳風再至,砸在腹部。
他蜷身翻滾,卻被一腳踢進巷中汙水溝。
渾濁的泥水灌入口鼻,他掙紮著抬頭,看見兩人居高臨下,眼神冷硬。
“再不交,活埋你。”矮個子抽出短棍,朝他臉上比劃。
林默嗆咳著,肺葉像被火灼。
他試圖爬起,卻被一腳踩住手腕。
骨頭髮出輕微的咯響。
就在意識即將潰散的刹那,胸前那枚玉佩猛地一燙,彷彿有火線順著皮膚鑽入脊椎。
世界驟然變了。
他看見兩根血絲般的細線從對方脖頸延伸而出,懸浮在空中。
左邊那根緊繃如弦,微微震顫,末端寫著“怕事”二字;右邊那根扭曲如蛇,不斷抽動,纏繞著“打殘他”三字。他“聽”到了聲音——不是耳中所聞,而是直接在腦中炸開的低語。
“彆出人命,王三擔不了。”
“怕什麼,死個病夫,誰管?”
他明白了。
一個怕擔責,一個嗜暴成性。
前者是製約後者的鎖鏈。
他強壓眩暈,目光死死盯住高個子,喉嚨擠出嘶啞的聲音:“王三……冇告訴你……管事今早……已查過垃圾堆?”
話音落,高個子瞳孔驟縮。
那根“怕事”的心絃猛地一顫,幾乎斷裂。
他手一抖,短棍“噹啷”落地,下意識後退半步。
“你說什麼?”他聲音發緊。
林默冇答,隻是盯著他,任血從嘴角淌下。
他知道這句話毫無憑據——管事是否查過垃圾堆,他並不知曉。
但他看懂了那根心絃的震頻:恐懼源於“被追責”,而非“殺人”。
隻要讓他相信事情已經暴露,恐懼就會壓倒命令。
“你……胡說!”高個子嘴上強硬,腳卻冇再上前。
矮個子皺眉:“怕什麼?他快死了,還能去告狀?”
“閉嘴!”高個子突然低吼,“王三隻讓搜東西,冇讓出人命!管事若查到我們動了手,你我都得填進去!”
矮個子一愣,怒意上湧:“你怕什麼?出了事我頂著!”
“你頂?”高個子冷笑,“上回私吞三匹細綢,是誰跪香三日?是你!現在倒硬氣了?”
兩人對峙,氣氛驟緊。
林默趁機挪動身l,手悄悄將賬本殘頁往懷中更深處塞。
他不敢輕舉妄動,但必須活到離開這裡。
高個子終於轉身,一腳踢向林默腰側:“東西呢?交出來!”
林默痛哼一聲,卻仍死死護住胸口。
他喘息著,忽然又道:“管事……還問……誰燒的賬本……”
高個子渾身一僵。
那根“怕事”的心絃幾乎崩斷。
他猛地抬頭,眼神驚疑不定。
王三燒賬本的事,極隱秘,連他都隻知大概。
這病夫怎會知曉?
難道……管事真查到了?
“走!”他突然拽住通伴,“先回去問清楚!”
矮個子不甘:“東西還冇拿到!”
“你瘋了?管事若真查了,現在動手就是死路!走!”高個子拽著他後退兩步,最後狠狠瞪了林默一眼,“你最好爛在肚子裡!”
兩人迅速撤離,腳步急促。
林默癱在汙水中,劇烈咳嗽。
肺部火辣辣地疼,視線模糊。
他掙紮著撐起身子,靠在牆角,手仍護著胸口。賬本還在。他活下來了。
不是靠力氣,不是靠運氣。
是那根弦。
他低頭看向胸前玉佩。
溫潤的玉麵此刻仍有餘熱,彷彿剛從火中取出。
他閉眼,試著回想剛纔的畫麵——那兩根心絃,清晰得不像幻覺。
他需要驗證。
巷口傳來腳步聲。
一名老婦挎著竹籃走來,籃中幾個冷炊餅,衣襟補丁摞補丁,臉上刻記風霜。
林默強撐起身,朝她走去。
“大娘……”他聲音沙啞,“您孫兒……夜裡咳得厲害?”
老婦猛然抬頭,眼中驚疑交加:“你……怎知道?”
林默心頭一震。
他再次閉眼,果然看見她脖頸處浮起一根灰黃如枯藤的心絃,上麵纏著“藥費不夠”“孫兒咳血”幾個字。真實無疑。
不是幻覺。
是能力。
他緩緩鬆開緊繃的肩,指尖微微發顫。
前世他靠微表情讀人心,如今他直接看見了人心的脈動。
恐懼、貪婪、執念——全都化作可視的弦,隨情緒震顫,隨**抽動。
他不再是那個隻能隱忍的病弱書生。
他是能聽見弦響的人。
風穿巷而過,吹得他濕衣貼骨。
他靠牆站定,從懷中取出賬本殘頁,指尖撫過炭筆字跡。
王三的死結錢袋、管事的綢緞貨道、地痞的泥痕鞋底——這些線索他曾靠觀察推演,如今,他或許能用更直接的方式撕開真相。
他將玉佩握入掌心,溫熱未散。
巷外傳來雞鳴,天光漸亮。
他邁步前行,腳步仍緩,卻不再佝僂。
每一步都像在丈量人心的深淺。
轉過巷角,一名挑擔小販迎麵而來,肩挑兩筐青菜,額角冒汗。
林默與他擦肩而過,眼角餘光掃過對方脖頸。
一根青灰色的心絃悄然浮現,末端寫著“今日菜賣不完,妻要罵”。
林默腳步微頓。
他繼續前行,未回頭,唇間吐出一句低語:
“原來人心裡的結,真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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