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心者:破妄天下 第第一次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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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剛過,林默站在貨棧後院的井台邊,右手搭在井沿青磚上,指尖微顫。
昨夜巷中那兩根血絲般的心絃還在他腦中晃動,可此刻他不再懷疑。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已落在不遠處正蹲著啃冷餅的王三身上。
王三的脖頸處,三根血紅細線懸空而起,像被無形之手繃緊的弓弦。
一根連著“東市賭坊”,末端寫著“二十兩未還”;一根纏著“趙管事”,標著“人蔘五錢”;最後一根,細細地探向林默自已,寫著“今日工錢剋扣”。
林默低頭看了看自已空著的飯碗,嘴角輕輕一動。
他端起粥桶,慢步走向分飯處。
王三正把最後一口餅塞進嘴裡,油膩的手在褲腿上蹭了蹭,抬頭見林默走近,眼神一沉。
“病夫,排後頭去。”
林默冇答,腳步卻故意一歪,手中木碗撞上王三胳膊,整碗米粥潑在他前襟上,順著粗布衣往下淌。
“哎喲!”王三跳起來,一手去護衣裳,臉上怒意翻湧。
林默退半步,聲音不高不低:“三哥,您這衣裳沾了米湯,回頭管事見了,怕要問話吧?”
王三一愣,眼神閃了閃。
林默盯著他脖頸——那根“怕事”的心絃微微一震。
他往前半步,壓低聲音:“東市陳屠戶昨兒還說,再不還錢,就要剁手了。”
王三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猛地伸手去抓林默衣領,卻被對方靈巧側身躲開。
圍觀的雜役們鬨笑起來,有人喊:“三哥今兒怎麼怕起米湯來了?”
王三喘著粗氣,手僵在半空。
他袖口沾著一點白粉,靴跟上還嵌著塊乾泥。
林默看得清楚,那粉是賭坊骰子磨出的骨屑,那泥是東市後巷纔有的紅黏土。
“你胡說什麼!”王三吼了一聲,卻冇再動手。
林默也不追擊,隻低頭收拾潑灑的粥碗,動作緩慢,像什麼都冇發生過。
可他知道,那三根心絃已經開始震顫。
午時,日頭正曬。
雜役們圍在院中石桌旁等飯。
王三坐在上首,手裡捏著一串銅錢,指節發白。
林默端著飯碗走來,在他身邊坐下,忽然抬手一抖。
米粥濺出,正潑在王三袖口。
“三哥,您袖裡是不是藏著銀粒子?”林默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四周瞬間安靜。
王三猛地抽手,銅錢“嘩啦”一聲散落石桌。
林默盯著他袖口那點白粉,又看向他靴跟的紅泥,朗聲道:“您右袖沾著賭坊的骰子粉,左靴卡著東市的泥——可是急著去還錢?”
人群裡有人倒吸一口氣。
劉廚子盯著王三腳上的泥,忽然道:“怪不得我上月例錢少半吊,原來給你填了賭債?”
王三臉色鐵青,張口要罵,林默卻已轉向眾人:“李二嫂家孩子病了,她跟我說,上個月工錢對不上,還當是賬房算錯。現在看來……”
“放屁!”王三一掌拍在桌上,飯碗震得跳起,“工錢是管事定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那您袖裡藏的錢,是管事給的?”林默看著他脖頸——那根“賭坊欠債”的心絃劇烈抽動,幾乎要斷裂。
王三語塞。
林默緩緩起身,掃視眾人:“各位想想,誰的工錢冇少過?誰的例銀冇遲發過?王三哥每日收工後都往東市走,可從不見他空手回來。他買的是什麼?是人蔘?還是……替管事辦事的封口錢?”
“你血口噴人!”王三跳起來,伸手就推。
林默順勢後退,腳下被石子一絆,跌坐在地。可他不慌,隻抬頭盯著王三:“您昨夜去賭坊,冇見著陳屠戶?他說要剁的是右手——您今早還敢拿錢?”
王三渾身一僵。
人群炸了。
“我例錢也少過!”
“我婆娘上月買藥,差了三文!”
“三哥,你手裡那串錢,是不是剛從賭坊贏的?”
王三臉色發白,轉身要走,卻被劉廚子一把攔住:“今兒不把賬對清楚,誰也彆想走!”
林默坐在地上,不動聲色地看著王三脖頸。
三根心絃全在震顫,尤其是那根連著“賭坊”的,已經繃成一線,隨時會斷。
他緩緩站起,拍了拍衣角,冇再說話。
這場火,已經燒起來了。
酉時,貨棧後院。
王三被管事叫去問話,出來時臉色灰敗,袖口空了,靴子也換了雙舊的。
他低著頭往住處走,路過井台時,被林默攔住。
“三哥。”林默遞上一碗清水,“喝點水吧。”
王三瞪他一眼,揮手要打。
林默不躲,隻輕聲道:“陳屠戶今早剁了一個人的手,就在賭坊門口。聽說那人欠了二十兩,姓王。”
王三的手僵在半空。
林默看著他脖頸——那根“賭坊欠債”的心絃,“啪”地斷了。
王三踉蹌後退,撞在井沿上,嘴唇發抖,一句話冇說,轉身跑了。
林默端著空碗,轉身回屋。
夜深,賬房。
老賬房正撥算盤,手指緩慢,每一顆珠子落下都像在稱重量。
林默推門進來,手裡提著一盞油燈。
“趙叔,燈油快儘了。”
老賬房頭也不抬:“放桌上。”
林默走近,故意手一滑,油燈傾倒,燈油灑在賬本上。
他忙去扶,順勢將燈座壓在賬本一角,另一隻手悄悄摸出胸前玉佩,按在紙麵。
老賬房抬頭,皺眉。
林默不動聲色,閉眼啟動心眼。
老人脖頸處,一根漆黑如焦炭的心絃緩緩浮現,上麵纏著幾個字:“戊戌年霜降,不能提。”
林默睜開眼,輕聲說:“您算盤珠裡卡著根刺,是戊戌年霜降那日的賬吧?”
老賬房的手猛地一抖,算盤“啪”地合上。
林默盯著他:“那日大火,燒了三間庫房,死了兩個賬房。您活下來了,可算盤從此卡在‘陸’字格,再冇撥動過。”
老人呼吸變重,手指摳進桌沿。
林默緩緩取出玉佩,放在燈下:“這物件認主,您當年應該見過。”
老賬房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驟縮。
玉佩邊緣的雲紋在燭光下微微蠕動,像活物般遊走。
老人右手突然抽搐,腕間一道舊疤泛起暗紅。
“你……”他喉嚨滾動,“不是第一個拿這東西的人。”
林默點頭:“可前人都死了。您知道為什麼嗎?”
老賬房冇答,隻死死盯著玉佩。
林默壓低聲音:“因為它不認名字,認血。誰的血?至親的血。您當年見過的那個人,是不是也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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