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鳶與白牆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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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靈幾乎是從我踏進傅家大門的那一刻起,就把我當成了頭號假想敵。
她覺得我會搶走所有人的關注,奪走本應屬於她的寵愛。
晚餐的餐桌長得離譜,擺滿了精緻的餐具和我叫不出名字的菜肴。
我學著他們的樣子,安靜地、小口地吃著麵前盤子裡的一小塊煎魚。
味道很好,但我食不知味。
杜文靈眼珠轉了轉,故意用天真無邪的語氣問我。
“思南姐姐,你來的時候坐的飛機嗎?是第一次坐嗎?感覺怎麼樣?”
我嚥下嘴裡的食物,如實回答。
“嗯,第一次坐。很厲害,居然那麼快就能飛到很遠的地方。”
她立刻誇張地瞪大眼睛,聲音拔高。
“哇!真是第一次坐飛機啊?那高鐵呢?你坐過高鐵嗎?”
我搖了搖頭。
她的語氣就更誇張了。
“那你坐過地鐵嗎?該不會連地鐵都沒坐過吧?這就離譜了吧。”
但我依舊如實回答。
“沒坐過。”
她嗤笑一聲。
“土包子。”
桌上瞬間安靜下來。
傅文斌低下頭,肩膀可疑地聳動,顯然在憋笑。
舅舅明顯是踢了他一腳,但什麼話也沒說。
傅元敏狀似無奈地搖頭,嗔怪地看了杜文靈一眼,但終究還是縱容。
外婆則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看了看外公的臉色,最終沒開口。
我放下筷子,抬起頭,看著她。
“那你見過土地嗎?”
杜文靈話到嘴邊,那句“這誰沒見過”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就被我打斷了。
“不是外麵那種修剪整齊、鋪著草皮的土地。是那種最原始的,下雨時會泥濘不堪,天旱時會龜裂開縫,裡麵有各種各樣奇怪蟲子,被田鼠打過洞的土地。”
杜文靈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看著她,繼續平靜地說道。
“你知道土豆是怎麼長出來的嗎?我說的不是那種被用來實驗和觀察而種出來的土豆,是那種長在地裡的土豆。你知道秋收的時候,一鋤頭下去,會在地裡翻出多少土豆嗎?”
“你知道長在半山腰上的菜籽和麥子是怎麼收割的嗎?你見過晾在地上的牛糞嗎?你睡過炕嗎?冬天用那種牛糞燒得熱烘烘的炕。你見過泉眼嗎?喝過從泉眼裡流出來的泉水嗎?”
我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杜文靈的臉由紅轉白,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桌上其他人也愣住了。
就連一直沒什麼表情的外公,都從報紙上方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這些,我都知道。”
我一字一頓,目光掃過杜文靈,也掃過桌上其他傅家人。
“大西北是我的家。那裡沒有飛機,沒有高鐵,更沒有地鐵,隻有一輛又一輛的大卡車,載著這些地裡的東西往外運,運到我們今天吃飯的飯桌上。這些東西,養育了千千萬萬個像我一樣的人。”
“所以,沒有坐過地鐵,沒有坐過高鐵,很好笑嗎?”
“我原以為,生活在大城市裡的人都很厲害,現在看來,和我也沒什麼區彆。”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任何一個人,重新拿起筷子,繼續吃我盤子裡那塊已經微涼的魚。
餐桌上陷入了一種近乎凝滯的沉默。
外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似乎第一次真正看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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