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7章 夢魘訴隱情,因果自輪回
苗金花的葬禮辦得簡單而肅穆。張大奎儘管心中千瘡百孔,但還是以丈夫的身份,為她置辦了一口薄棺,選了一處僻靜的山坡將她安葬。沒有隆重的儀式,沒有過多的弔唁,隻有幾個平日相熟的鄰居前來幫襯,看向張大奎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與歎息。
入土那日,天空飄著濛濛細雨,彷彿也在為這早逝的生命哀悼。張大奎站在新壘的墳塋前,久久不語。他沒有立碑,隻是在墳前插了一根柳枝。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衫,他卻渾然不覺。腦海中閃過與苗金花初婚時的甜蜜片段,閃過她巧笑倩兮的模樣,最終卻定格在蘆葦蕩中她那驚恐扭曲的臉,和潭水邊那具冰冷的軀體。
恨嗎?自然是恨的。怨嗎?也是怨的。但人死如燈滅,所有的愛恨情仇,似乎也都隨著這一抔黃土,被深深掩埋。剩下的,隻有無儘的空虛和疲憊。
生活似乎重歸平靜,卻又再也回不到從前。張大奎的木匠鋪子依舊開著,但他的話比以前更少了,常常對著一塊木料發呆就是一整天。他的笑容也少了,那雙原本敦厚明亮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難以化開的陰鬱。
黃十三依舊住在後院的柴房裡。張大奎每日送飯送水,從未間斷。這一人一妖,在這座經曆了背叛與死亡的空蕩院落裡,相依為命。黃十三失去了法力,與普通黃鼠狼無異,但它靈智未失,常常安靜地趴在柴堆上,看著張大奎忙碌或者發呆的身影,眼中流露出感激與愧疚交織的複雜神色。它知道,恩公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源於它那失敗的討封。
時光流逝,轉眼便是一年。
又是一個寂靜的深夜。窗外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灑下一片斑駁的白。張大奎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恍惚間,他發現自己又站在了鎮外那片蘆葦蕩邊。月色下的蘆葦蕩顯得格外幽深詭秘,白茫茫的蘆花在風中搖曳,如同招魂的幡旗。
潭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渾身濕漉漉的,水珠不斷從她的頭發、衣角滴落,在她腳下彙聚成一灘小小的水窪。正是苗金花!她麵色慘白,毫無血色,嘴唇烏紫,一雙杏眼中充滿了無儘的哀怨和痛苦,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大奎……大奎……”她的聲音飄忽不定,帶著水汽的陰冷,傳入張大奎的耳中。
張大奎心中一震,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大奎……是我對不起你……”苗金花淚流滿麵,聲音淒楚,“我不該鬼迷心竅,與那劉武做出苟且之事……辜負了你的情深義重……如今我在陰司受苦,日日受那冰寒刺骨、水鬼纏身之苦,悔不當初啊……”
張大奎心中五味雜陳,既有恨意,又有憐憫。
“可是……大奎,有一事你不知……”苗金花的身影似乎晃動了一下,語氣變得急促而充滿怨毒,“那日我跌入潭中,本不至死!我……我是會些水性的!是那黃鼠狼!是那隻黃鼠狼!它恨我二人害它修行失敗,懷恨在心,暗中施了妖法,在水下拉扯我的腳踝,將我拖向深水!它是來報仇的!是它害死了我啊!”
這話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張大奎的心房!他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卻見苗金花的身影在月色下逐漸變得透明、模糊,最終化作一團白霧,消散在淒冷的夜風中。
“金花!”
張大奎大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渾身已被冷汗浸透。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止,夢中苗金花那哀怨的眼神和淒厲的控訴,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窗外,天光微熹。
他坐在床上,喘著粗氣,回想著夢中的每一個細節。是單純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金花的魂魄真的前來托夢,訴說冤情?
黃十三?它當時確實在場。但它法力儘失,如何能暗中施法?可金花在夢中的控訴是如此的真切,那怨毒和不甘,不似作偽。
心中疑竇叢生,他再也無法安睡。天色大亮後,他草草洗漱,便來到了後院的柴房。
黃十三正蹲在門口,仰頭看著天邊初升的朝陽,眼神中帶著修行者特有的寧靜與思索。見張大奎進來,它轉過頭,喉嚨裡發出輕輕的咕嚕聲,算是打招呼。
張大奎在它麵前蹲下,目光複雜地凝視著它,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十三,我昨夜……夢到金花了。”
黃十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張大奎緊緊盯著它的眼睛,繼續說道:“她在夢中對我說……那日她落水,本不會死。是你在水下,用……用法力拉扯她的腳踝,將她拖入深水……此事,是真是假?”
柴房裡一片死寂。隻有清晨的微風,吹動院中樹葉的沙沙聲。
黃十三低下了頭,避開了張大奎的目光。它那毛茸茸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嗚咽般的聲響。過了許久,許久,它才重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愧疚、悔恨和一種如釋重負的坦然。
“恩公……”它的聲音尖細,卻帶著沉重的疲憊,“恩公明鑒……那日,確是我……我心懷怨恨,暗中做了手腳。”
儘管有所預料,但親耳聽到黃十三承認,張大奎還是感到一陣心悸和寒意。
黃十三繼續說道,語氣低沉:“我千年道行,毀於他們一句輕飄飄的話,心中豈能不恨?那日見他們醜事敗露,互相攻訐,我心中憤懣難平。見她跌入水中,我……我一時被仇恨矇蔽了靈智,便趁著混亂,潛入水下……我雖法力儘失,但一些本能的小手段尚在。我並非想直接取她性命,本意隻是想讓她多嗆幾口水,多吃些苦頭,受些驚嚇,也算略作懲戒,出我一口惡氣……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她掙紮得那般厲害,恩公你又救援心切,場麵混亂……我……我竟未能及時收手……等我意識到不妙時,她……她已經……”
它的話語哽咽,再也說不下去,將頭深深埋入前爪之中,肩頭聳動,顯然內心也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自責。
張大奎聽著它的懺悔,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憤怒嗎?有的。黃十三此舉,無疑是造成了金花死亡的直接原因之一。憐憫嗎?也是有的。它千年修行被毀,心中憤懣,亦是情有可原。更何況,若非劉武與金花自己行為不端,又怎會引來這後續的種種禍端?
他長長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儘的疲憊與滄桑。
“冤冤相報何時了……”他像是在對黃十三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她與劉武,品行有虧,對不起我,也害了你,自有他們的業報。但你此舉……雖是報複,卻也終究是犯下了殺孽,徒增了自身的業障啊……這又是何苦?”
黃十三抬起頭,淚眼婆娑:“恩公教訓的是……這些時日以來,我心中常感不安,夜不能寐。每每想起那日水中她驚恐的眼神,我便悔恨交加。我千年修行,本為超脫,如今卻親手沾染血債,想要重修大道,怕是……怕是更難上加難了……我……我對不起恩公的救命之恩,也……也對不起那條逝去的性命……”
張大奎看著它真心悔過的模樣,心中的那點怨氣,也漸漸消散了。他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黃十三的頭,動作有些生疏,卻帶著一種寬恕的溫度。
“罷了……罷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他站起身,聲音低沉,“隻是這因果輪回,一環扣著一環,誰又能真正說得清,道得明呢?你我都需謹記此番教訓,日後,但行善事,莫問前程吧。”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柴房,背影在晨曦中顯得格外孤寂。
黃十三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不動,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這段由背叛開始,交織著人、妖、愛、恨、生、死的因果鏈,至此,又添上了一筆沉重而血腥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