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3章 血宴無度
懷府大廳內,燭火通明,映得金盃玉盞熠熠生輝。十二扇紫檀木屏風繪著錢塘盛景,地上鋪著波斯地毯,空氣中彌漫著龍涎香與酒肴混合的奢靡氣息。
今晚宴會不同往常,座上除了幾位常來的武官,還有新從臨安府尹任上退下來的趙老大人及其門生故舊。懷景元為顯誠意,特地辦了這全鱉宴。
“趙公請看,”景元舉杯敬酒,“這鱉血酒乃取活鱉頸間熱血,兌以十年花雕,最是補陽益氣。”
趙老大人年過花甲,須發皆白,看著杯中微凝的鮮血,麵露難色,但礙於情麵,隻得淺嘗輒止。
景元不以為意,自顧自飲儘杯中血酒,唇齒染赤,更添幾分豪氣。座中武官紛紛叫好,文官則麵麵相覷,勉強陪笑。
“鱉之妙處,不在肉,而在血與裙邊。”景元侃侃而談,“昔年在北地,寒冬臘月,飲一盞鱉血酒,渾身暖透,可抵一件貂裘。”
趙老大人撚須微笑:“懷將軍真乃豪傑。老夫耄矣,無福消受此等珍品。”
景元大笑,擊掌三下:“既如此,上熟肴!”
婢女們魚貫而入,手中捧著的無一不是鱉肴:清燉鱉裙、紅燒鱉掌、生炒鱉片、鱉卵蒸蛋、鱉血羹...林林總總二十四道,擺滿整張花梨木大桌。
景元親自為趙老大人佈菜:“這是馬蹄鱉裙,最是軟糯,趙公嘗嘗。”
趙老大人嘗了一口,果然鮮美異常,不禁點頭:“確非凡品。”
景元得意道:“不瞞趙公,我這廚子王三,原是蘇州名廚,最擅料理水產。尋常廚子宰鱉,總帶腥氣,唯他手法獨特,肉不留半點腥味。”
席間一位文士好奇問道:“不知有何訣竅?”
景元等的便是此問,當即笑道:“這便要請王三當場演示了。”說罷吩咐:“傳王三,帶活鱉來!”
不多時,王三提鱉而入。他換了一身乾淨白衣,但仍能看出胸前點點血漬——那是方纔失手濺上的。
景元皺眉,但很快舒展,對眾人道:“列位請看,這便是府中廚子王三。宰鱉之技,臨安無出其右。”
王三躬身行禮,不敢抬頭。他能感覺到滿座目光如針般刺在背上。
“開始吧。”景元吩咐。
王三將青鱉置於銀案上。那鱉似是感知到殺機,四爪亂劃,長頸伸縮,發出嘶嘶聲響。
滿座寂靜,隻聞燭火劈啪。
王三左手按住鱉背,右手抽刀。刀光一閃,準確切入鱉頸。這一次,他沒有失手。
鱉血湧出,流入下方玉碗。那鱉身劇烈扭動,王三手法嫻熟,牢牢製住。
鮮血噴湧的景象讓幾位文官掩麵,武官則大聲叫好。
景元更是興奮,親自接過半碗鱉血,兌入酒中,舉杯道:“此乃生命精華,諸公同飲!”
多數人勉強舉杯,唯有幾位武將一飲而儘。
景元飲儘血酒,見趙老大人麵有不豫之色,笑道:“趙公勿怪,武人粗鄙,不比文人風雅。”
趙老大人勉強一笑:“懷將軍真性情。”
景元又命王三繼續宰殺。一隻接一隻的活鱉被送入廳中,王三機械地重複著動作:按鱉、抽刀、斷頸、放血。銀案上血汙狼藉,濺得他白衣斑斑。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混合著酒香與菜肴的熱氣,形成一種奇異而令人不安的氛圍。
一位年輕文士終於忍不住,起身拱手:“懷將軍,學生身體不適,恕難奉陪。”
景元不悅,但趙老大人打圓場道:“李生不善飲,懷將軍海涵。”
有人開頭,陸續又有幾人告辭。景元麵色漸沉。
趙老大人見狀,笑道:“懷將軍美意,老夫心領。隻是歲月不饒人,實在不勝酒力,也該告辭了。”
景元強笑道:“趙公且慢,還有一道壓軸菜未上。”說罷吩咐王三:“將今日所宰之鱉,取背甲熬湯!”
王三一怔,低聲道:“將軍,背甲堅硬,需慢火熬煮十二時辰方能出味...”
“那就快火熬煮!”景元已有醉意,“我要與趙公共飲鱉甲湯!”
趙老大人忙擺手:“不必不必,老夫...”
話未說完,景元竟拉住他衣袖:“趙公莫非看不起武人?”
席間氣氛頓時僵住。文武素來不和,此話一出,幾個武官按劍而起,文官則麵露憤色。
趙老大人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懷將軍說哪裡話。既然將軍盛情,老夫便捨命陪君子。”
景元大喜,命人速去熬湯。
於是宴會繼續進行。歌妓入內歌舞,笙簫齊鳴,試圖衝淡方纔的緊張氣氛。但血腥氣縈繞不散,提醒著眾人剛才發生的一切。
王三站在角落,看著這群醉醺醺的達官貴人,忽然感到一陣惡心。他想起自己年輕時在蘇州學藝,師父曾說:“廚藝之道,在成全食材,而非炫技逞強。”
今日這般當堂宰殺,分明是炫技逞強,違背廚道。
更讓他不安的是,頸間那圈紅痕又開始發燙,像是被無形繩索越勒越緊。
兩個時辰後,鱉甲湯終於送上。湯色混濁,散發著一股怪味。
景元親自為趙老大人盛了一碗:“趙公請!”
趙老大人勉強喝了一口,頓時皺眉——這急火熬煮的鱉甲湯,腥澀難咽。
景元自己也嘗了一口,當即吐在地上,怒道:“這是什麼玩意?”
王三忙跪下:“將軍恕罪,鱉甲本需慢火...”
“廢物!”景元摔碎湯碗,“滾出去!”
王三叩頭退下。身後傳來景元的笑聲:“讓趙公見笑了。來人,上好酒!”
退出大廳,王三長舒一口氣。夜風清涼,吹散了他滿身的血腥與酒氣。
回到廚房院中,隻見小廝正在清洗血跡。石槽中血水橫流,院角堆著鱉殼和內臟,腥臭撲鼻。
“師傅,今日共宰三十隻鱉。”小稟報。
王三點點頭,疲憊地擺擺手:“收拾乾淨,快去歇息吧。”
小廝應聲退下。王三獨坐院中石凳上,望著滿地狼藉,忽然心生悲涼。
三十條生命,隻為一場喧鬨的宴會。
他撫摸頸間,那圈紅痕愈發清晰,像極了鱉頸上的紋路。
夜風中忽然傳來細微聲響,像是有什麼在爬行。王三警覺四顧,卻不見異常。
“誰?”他出聲問道。
無人應答。隻有遠處大廳傳來的歌舞喧囂。
王三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瘋了。他起身準備回房,忽然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低頭一看,竟是一攤血水。
血水中,映出一輪冷月。
也映出他頸間那道詭異的紅痕。
王三猛地抬頭,彷彿看到暗處有無數綠瑩瑩的眼睛注視著他。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房,緊緊關上房門。
這一夜,王三噩夢連連。夢見自己變成一隻鱉,被按在案上,刀光閃下,身首分離。
驚醒時,渾身冷汗,頸間疼痛難忍。
取鏡一照,那圈紅痕已變成深紫色,微微凸起,像極了一道索命之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