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8章 感懷悲慟 詢訪舊事
那柄輕羅小扇落在荒草之中,色彩依舊鮮豔,卻透著說不出的邪異。穆靜之驚魂未定,連連後退數步,遠離那小扇,更遠離那座給他帶來無儘驚駭的荒墳。
最初的極致恐懼過後,另一種更為複雜的情緒,如同遲來的潮水,緩緩漫上他的心田。那是對絕對虛無的恐懼,是對生死界限被輕易跨越的戰栗,但漸漸地,那女子的音容笑貌——並非作為恐怖鬼魅的形象,而是作為那個才華橫溢、我見猶憐的“柳盈盈”——再次浮現在腦海。
她的詩句:“十曰春陰一曰晴…蕭條病骨殘花瘦…”;“倚門懸望續弦膠…”;“臨行折柳送吾郎…情重丘山切莫忘…”
那字裡行間彌漫的病弱、孤寂、對情感的深切渴望,以及最終那近乎哀求的“勿忘”,此刻回想起來,竟都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悲涼底色。
她並非厲鬼害人,她隻是……太寂寞了。十九歲,花樣年華,色藝雙絕,卻香消玉殞,被葬在這荒郊野嶺,無人問津。那場邂逅,那場幻夢,或許是她凝聚了所有殘存的執念與能量,所能編織出的、最後一場關於人間情愛與溫暖的幻象。而她所選擇的物件,不過是自己這個恰好闖入她長眠之地的、不解風情的書生。
憤怒與恐懼漸漸被一種巨大的憐憫與悲傷所取代。穆靜之不再嘔吐,也不再發抖。他怔怔地望著那座荒墳,望著那暴露的棺木,眼眶逐漸濕潤、發熱。他想起了路總管,那位惋惜愛姬早逝的官員,或許也曾真心哀慟,但最終也隻能將她孤零零地葬於此地,歲月流逝,連祭掃的人都已不見。
他緩緩走上前,不再害怕,而是懷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悲憫。他將那柄輕羅小扇小心翼翼地、用一片乾淨的樹葉包裹著,重新拾起——這或許是她在人世留下的唯一一點真實的念想了。他對著荒墳,深深地作了三個揖。
“柳小姐……抑或,不知名的姑娘……”他聲音沙啞,充滿了無儘的感傷,“在下穆靜之,蒙你不棄,引為知音……今日方知真相,驚擾了你的清靜,實在罪過……你的情意,你的才思,靜之……永世難忘。願你……早日安息,脫離這無邊寂寥,往生極樂。”
他話語哽咽,淚水終於滑落臉頰。這淚水,並非全為恐懼,更多的是對紅顏薄命的深切惋惜,對美好事物如此脆弱易逝的哀悼,以及對那段詭異卻也曾觸動心絃的“情緣”的最終祭奠。
他在墳前靜立了許久,直到日頭偏西。離開之前,他設法找到一些石塊和樹枝,勉強將那暴露的棺木遮擋了一下,雖知於事無補,卻也略儘心意。
返回成都的路上,他遇到山間樵夫,便上前打聽那石斛山下的孤墳。樵夫聞言色變,道:“公子問那墳?唉,聽說那是幾年前城裡一個大官家的唱歌小姐,病死了埋在那兒的,起初還有人打理,後來就荒啦!邪門得很,有人說晚上能聽到女人唱歌呢,我們平時都繞著走……”
樵夫的話,印證了所有猜測。穆靜之默然無語,心中那份傷感,愈發沉重如山。它超越了個人遭遇的驚悚,化作對命運無常、人生虛幻的深沉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