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5章 囚鸞之舞——深宮中的對峙與毒謀
宮殿陰冷,陳設簡陋,與駙馬府的溫馨雅緻判若雲泥。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黴變的氣息,隻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在桌上跳躍著微弱的光芒,將劉英媚孤寂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牆壁上,搖曳不定。
她被軟禁在這裡已經一天一夜。宮門緊閉,窗外隻有高牆和一片狹小的、灰濛濛的天空。送飯的內侍麵無表情,放下食盒便迅速離開,如同躲避瘟疫。她嘗試過詢問,嘗試過要求見太皇太後或者皇帝,但得到的隻有沉默和警惕的搖頭。
最初的震驚和恐懼如同潮水般退去後,留下的是冰冷的絕望和蝕骨的屈辱。她,劉英媚,宋文帝之女,竟被自己的親侄子,當今天子,以如此卑鄙無恥的手段囚禁於此,意圖不言自明。她想起丈夫何邁最後的眼神,想起可能即將降臨到駙馬府的災難,心如刀絞。淚水幾次湧上眼眶,但都被她強行逼了回去。在這裡,眼淚是最無用、最廉價的東西,隻會讓那個瘋子更加得意。
她坐在冰冷的床榻邊,一動不動,像一尊失去生氣的玉雕。但她的內心,卻如同暴風席捲過的海麵,在極致的混亂後,開始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求生之路。求死容易,一根衣帶,一支金釵,便可了結。但她不能死。她的死,隻會坐實“暴斃”的謊言,讓何邁失去追查的藉口,甚至可能給劉子業遷怒於何邁和家族的口實。她必須活下去,不僅為了自己,也為了丈夫,為了討還這份滔天的恥辱。
她瞭解劉子業,至少瞭解他登基後的所作所為。他殘暴、變態,以折磨他人為樂,但他同時又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極度渴望彆人的“認同”和“崇拜”,渴望自己的惡行能被賦予某種“合理性”。直接的反抗和哭訴,隻會激發他的施虐欲,加速自己的死亡。那麼,唯一的機會,就是迎合他這種病態的心理,將自己從“受害者”的位置,轉變為“同謀者”或者“欣賞者”。
這個想法讓她自己都感到一陣惡心。但要對付魔鬼,或許必須先學會用魔鬼的語言說話。一個大膽、甚至堪稱毒辣的計劃,在她心中逐漸成形。這個計劃需要她壓下所有的恨意、羞恥和恐懼,戴上她此生最艱難的一張麵具。
就在她反複推敲計劃的細節時,殿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以及宦官尖細的通報聲:“陛下駕到——”
劉英媚深吸一口氣,迅速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鬢發,將臉上所有不該有的情緒儘數斂去,隻留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甚至,她努力在嘴角牽起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種認命般的、帶著詭異暗示的表情。
殿門被推開,劉子業走了進來。他換上了一身常服,臉上帶著誌得意滿、彷彿剛剛完成一件偉大壯舉的興奮神情。他揮手讓隨從留在門外,獨自走近劉英媚,目光毫不掩飾地在她身上逡巡,像是在欣賞一件剛剛到手的戰利品。
“姑姑,”他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故作親昵的黏膩感,“這地方是簡陋了些,委屈姑姑了。不過不用擔心,待日後,朕定讓你享儘榮華富貴。”
劉英媚沒有看他,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緊緊交握、指節發白的手上,用一種異常平靜,甚至略帶沙啞的語調緩緩說道:“陛下將臣婦囚於此地,可曾想過,駙馬何邁該如何處置?”
劉子業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竟是這個,愣了一下,隨即滿不在乎地笑道:“何邁?朕已對外宣稱姑姑你暴病身亡,此刻,他恐怕正對著一口空棺材哭喪呢!一個死人,還能如何?”
“陛下以為,何邁會信嗎?”劉英媚終於抬起眼,目光直視劉子業。那目光中沒有憤怒,沒有哀求,反而像一潭深水,冷靜得讓劉子業有些意外。“建康城內,誰人不知臣婦被陛下召入宮中?突然暴斃,這等拙劣的謊言,騙得了三歲孩童,騙得了手握兵權的寧朔將軍嗎?”
劉子業的笑容僵了一下,他確實沒想那麼深,或者說,他根本不屑於去想。在他絕對的權力麵前,任何質疑都該被碾碎。
劉英媚捕捉到他這一瞬間的遲疑,繼續用那種冷靜得近乎詭異的語氣說道:“何邁性情剛烈,對臣婦……亦有情義。他若不信死訊,必然追查。即便他一時懼於陛下天威,不敢明著反抗,但心中怨恨的種子已然種下。他手握兵權,在軍中頗有聲望,陛下難道願意身邊埋著這樣一個隱患?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於陛下的聖名,終究是有損的。”
她的話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一層層剝開劉子業那建立在暴力之上的虛假自信。他沒有立刻發作,反而眯起了眼睛,重新打量起這個看似柔弱的姑姑。他預想中的哭鬨、斥責都沒有出現,對方反而在替他“考慮”後果?
劉英媚知道,火候已到。她向前微微傾身,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句足以改變局勢的話,這句話裡包含了順從、激將、還有最致命的引導:
“陛下若真心想讓臣婦留下,長相廝守……總得先把外麵的事情處理乾淨了才行。何邁不除,臣婦在此,心中亦是不安,陛下難道就能安心嗎?不如……一勞永逸。”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在殿中彌漫。
劉子業死死地盯著劉英媚,彷彿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虛偽或算計。但他隻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甚至……還有一絲對他提議的預設?片刻之後,他臉上的疑慮和審視瞬間被一種巨大的、扭曲的狂喜所取代!
“哈哈!哈哈哈!”劉子業放聲大笑,笑聲在空寂的宮殿中回蕩,顯得格外刺耳,“妙!妙啊!姑姑果然是明白人!深得朕心!深得朕心啊!”
他興奮地搓著手,在殿內來回走動:“說得對!說得太對了!何邁不死,終究是個禍害!朕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他完全被劉英媚這番“深明大義”、“為他著想”的言辭所迷惑了。這不僅僅滿足了他的**,更賦予了他的惡行一種“合理性”和“必要性”,彷彿這一切不是為了私慾,而是為了清除政治隱患。這種“認同感”,正是他病態心理中最渴望的東西。
他衝到劉英媚麵前,幾乎想抓住她的手,但劉英微不可察地後退了半步。劉子業也不在意,激動地說:“姑姑且安心在此等候!待朕解決了那個礙事的家夥,便風風光光地冊封你!從今往後,你我共享這天下富貴!”
說完,他意氣風發地轉身,大步離去,彷彿要去完成一項偉大的功業。
殿門再次關上。劉英媚一直挺直的脊背,瞬間鬆垮下來,幾乎虛脫。她扶著牆壁,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全是冷汗。剛才那番表演,耗儘了她所有的心力。強烈的惡心感和自我厭惡湧上心頭,她幾乎要嘔吐出來。
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那方狹小的天空,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她拔下頭上的金釵,那支父親留下的金釵,緊緊攥在掌心,尖銳的釵頭刺破了麵板,滲出血珠,帶來一絲刺痛,讓她保持著清醒。
“何邁……對不起……”她在心中默唸,淚水終於無聲滑落,但很快被她擦去。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她用自己的尊嚴和良知作為賭注,撬動了惡魔的殺意。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隻是受害者,她也成為了這黑暗遊戲的一部分。複仇的火焰,已經在她心中點燃,而她遞出的那把刀,正由魔鬼親手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