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2章 白布為梯,暗許終身
夏去秋來,窗外的梧桐葉開始泛黃飄落。張文與玉蘭的隔窗之談,已持續了數月。從最初的琴曲詩詞,漸漸聊到人生際遇、內心悲歡。張文會向玉蘭訴說求學之艱、前途之渺茫,玉蘭則會傾訴深閨寂寥、知音難覓之歎。言語的交彙,使得兩顆心靠得越來越近,那扇窗雖仍阻隔著物理的距離,卻早已無法隔絕情感的流通。
這一日,秋雨綿綿,街上行人稀少。玉蘭望著窗外迷濛的雨霧,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愁緒。她信手撥弄琴絃,彈的是一曲《鳳求凰》,琴音纏綿悱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渴望與幽怨。張文撐著油紙傘來到樓下,聽到這琴聲,不禁怔住。他何等聰慧,立時便聽出了琴音中的彆樣情愫。雨水打濕了他的袍角,他卻渾然不覺,隻是仰頭望著那扇熟悉的窗戶,心中波濤洶湧。
數月來的朝夕相對(雖隔著一層樓),玉蘭的聰慧、善良、美麗,已深深印入他的心底。他深知,自己已不再是單純的欣賞,而是生了深深的愛慕之情。聖賢書中所說的“發乎情,止乎禮”,此刻在熾熱的情感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渴望能更進一步,能真切地站在玉蘭麵前,訴說衷腸。
琴聲漸歇,玉蘭的身影出現在視窗,看著雨中的張文,眼中流露出關切之色。“張公子,雨大了,快些回去吧,莫要著了涼。”
張文卻沒有動,他深吸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仰頭吟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吟罷,目光灼灼地望向玉蘭,其中蘊含的深意,不言自明。
玉蘭聞言,身子微微一顫。《詩經》中的這首《蒹葭》,她豈能不知?那是對可望而不可即的意中人的苦苦追尋。張文獻此詩,無疑是在向她表白心跡,更是暗示那“道阻且長”的隔閡,便是這樓高窗遠。她的臉頰瞬間飛紅,心如擂鼓,慌忙低下頭,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理智告訴她,女兒家應當謹守閨訓,萬萬不可做出逾越禮法之事。但內心深處,那股對真情的熱切渴望,對張文的信任與傾慕,卻如野草般瘋長,衝擊著她的心防。
樓下,張文見玉蘭久久不語,心中忐忑萬分,既期待又害怕。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在他腳邊濺起細小的水花。時間彷彿過得極慢。
良久,玉蘭終於抬起頭,目光中少了幾分羞澀,多了幾分決然。她並未直接回答,隻是輕聲說道:“今夜……三更後,家父家母便安歇了。”說完這句,已是羞得無地自容,迅速關上窗戶,身影消失在窗前。
雖未明說,但這已是默許!張文呆立雨中,巨大的喜悅衝擊著他,幾乎要讓他歡撥出聲。他強忍住激動,對著視窗深深一揖,這才轉身,腳步輕快地消失在雨巷之中。
這一整日,張文都魂不守舍,盼著天色早黑。而樓上的玉蘭,亦是坐立不安,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惶恐,一遍遍設想著夜晚的相見,又一遍遍被禮教的顧慮所困擾。但一想到張文那清澈而熾熱的眼神,她的心便漸漸安定下來。
好不容易熬到夜深人靜,更夫敲過了三更的梆子。劉家肉鋪早已熄了燈火,整條街道陷入沉睡,隻有秋蟲在牆角唧唧鳴叫。張文穿著一身深色衣衫,悄悄來到玉蘭樓下。他四下張望,見無人蹤跡,便按照白日裡想好的,從暗處搬來一架早已準備好的短梯,小心翼翼地架在樓牆上。
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著,他深吸幾口氣,穩定了一下心神,開始一步步向上攀爬。木梯發出輕微的“嘎吱”聲,在靜夜裡顯得格外清晰,每一聲都敲打在他的神經上。他既怕驚動了劉老漢夫婦,又難以抑製即將見到玉蘭的激動。
終於,他攀到了視窗。窗戶虛掩著,一縷微光透出。他輕輕推開窗,探身進去。隻見閨房內燭光搖曳,玉蘭正站在桌前,一身素雅衣裙,臉上紅暈未褪,眼波流轉,含羞帶怯地望著他。初次在如此近的距離、在私密的空間裡麵相對,兩人都感到一陣侷促和緊張。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馨香,那是玉蘭閨房特有的氣息。
還是張文先開了口,聲音因緊張而有些沙啞:“玉……玉蘭小姐,小生冒昧了。”
玉蘭低下頭,聲如蚊蚋:“公子……請坐。”
兩人在桌旁坐下,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數月來的隔窗交談,似乎在此刻都化作了無聲的情意。還是張文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抓住玉蘭的手,急切地訴說起自己的愛慕之情,從初次相見的震撼,到每日交談的期盼,再到如今的刻骨銘心。他發誓,待來年秋闈高中,必定鳳冠霞帔,明媒正娶,絕不負她。
玉蘭聽著他真摯的話語,眼中泛起淚光。她也敞開心扉,訴說自己的心事,坦言若非知他是正人君子,斷不敢行此冒險之舉。兩人互訴衷腸,海誓山盟,先前的那點陌生與尷尬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燭影搖紅,映照著這對璧人,窗外秋風拂過,帶來些許涼意,卻吹不散室內的溫暖。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窗外已透出熹微的晨光。雄雞啼鳴,預示著分彆的時刻即將到來。張文縱然有萬般不捨,也知此地不可久留。他起身告辭,玉蘭亦是依依不捨。
臨到窗前,張文看著那架梯子,蹙眉道:“每次都用此梯,雖則方便,但若夜間有人路過看見,終是不妥。日久天長,難免……”
玉蘭聞言,亦是點頭。她秀眉微蹙,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走到衣櫃前,取出一匹結實的白布,說道:“公子所言極是。我有一法,可免架梯之擾。”她將白布一端牢牢係在屋內一根堅固的桌腿上,另一端垂出窗外,解釋道:“此後夜間,我將此布垂下。公子來時,隻需在樓下抓住布條,我在樓上用力拉拽,便可助公子上樓。離去時,亦可順布而下,悄無聲息。豈不比架梯更為穩妥?”
張文一看,連聲稱妙。此法不僅省去了搬運、架設梯子的麻煩和風險,而且白布在夜色中不甚顯眼,確實安全許多。他讚歎玉蘭的聰慧,心中更添愛意。當下,兩人約定,以此白布為號,布垂則代表時機成熟,可安全前來。
張文再次緊緊擁抱了玉蘭,而後抓住白布,熟練地滑下樓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玉蘭收回白布,倚在視窗,望著張文遠去的方向,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與甜蜜的牽掛。
自此以後,那條白布便成了連線兩人的月老紅繩。每隔數日,夜深人靜之時,當那條白布悄然垂落,張文便會如約而至。他們在這方小小的繡樓之內,分享著彼此的喜怒哀樂,張文會帶來新作的詩文請玉蘭品評,玉蘭則會為他彈奏新學的曲子。他們暢想著張文金榜題名後的美好生活,一個說要為她掙來鳳冠霞帔,一個說願與他粗茶淡飯,白首不離。感情在一次次秘密相會中愈發深厚,如膠似漆。
然而,夜路走多終遇鬼。他們這般隱秘的行徑,或許能瞞過粗心的劉老漢,卻又怎能完全避開所有人的耳目?那巡夜的更夫,偶爾晚歸的鄰人,有時會隱約看到一條白影在劉家樓下一閃而過,或是聽到極輕微的、似有似無的拉拽之聲。流言蜚語在暗地裡滋長,隻是尚未傳到劉老漢耳中,或者說,即便有隻言片語,也被他一笑置之了。夜色掩蓋了秘密,卻也孕育著危機。那條象征著甜蜜與智慧的白布,在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像一道誘餌,吸引著不可預知的危險悄然臨近。而沉浸在熱戀中的兩人,對此卻毫無察覺,依舊在危險的邊緣,品嘗著禁忌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