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9章 悟道
養傷的日子,漫長而痛苦。白柳青趴在床上,背部的杖傷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換藥都如同受刑。但比這皮肉之苦更甚的,是內心無休無止的煎熬與反省。
寂靜的夜裡,他常常睜著眼睛,望著屋頂的椽子,腦海中如同走馬燈般,回放著過往的一切。父親臨終前枯槁的麵容和殷切的囑托;師傅趙木匠將他帶回家時那雙溫暖粗糙的大手;學藝時師傅嚴厲的嗬斥與偶爾流露的讚許眼神;院子裡飄散的木香和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婉娘初見他時那梨花帶雨的淒楚模樣;那碗帶著異味的涼茶;那意亂情迷的荒唐一夜;師傅痛心疾首的怒罵;新房工地上揮灑的汗水;那“王表哥”摟著婉娘腰肢的手;自己夜奔時的“悲壯”與愚蠢;還有那根砸向後腦的木棍和那把閃著寒光的匕首……
每一幕,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反複切割。羞愧、悔恨、後怕、自責……種種情緒,幾乎要將他吞噬。他恨自己有眼無珠,被美色所迷,不識好人歹人;恨自己衝動孟浪,犯下大錯,授人以柄;更恨自己固執己見,聽不進師傅的金玉良言,反而惡語相向,傷了師傅的心,最終險些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也連累了師傅受傷。
他想起了師傅常說的那句話:“木如人,需知其紋理,順其性情。”他之前隻懂其表,以為說的是木材。如今他才幡然醒悟,師傅說的更是人心,是世道!木材的紋理尚且需要仔細辨認,人心的險惡,又豈是那麼容易看透的?自己之前,就像一塊沒有經過打磨的糙木,徒有其型,內裡卻浮躁、脆弱,不識好歹,又如何能成器?
“爹……兒子對不起您……辜負了您的期望……”他將臉埋在枕巾裡,淚水無聲地滑落,“師傅……柳青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這一日,趙木匠端著熬好的藥和飯菜進來,看到徒弟眼中深刻的悔恨與淚水,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默默地幫他換藥,喂他吃飯。
當趙木匠準備離開時,白柳青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掙紮著翻下床,不顧背上的劇痛,“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倒在趙木匠麵前,以頭觸地,聲音哽咽卻無比堅定:“師傅!徒兒不孝!徒兒愚蠢!讓您老人家擔心、受傷,是徒兒之過!徒兒在此對天發誓,從今往後,定當洗心革麵,謹遵師傅教誨,明辨是非,腳踏實地,絕不再被外物所迷,絕不再讓師傅您傷心失望!若有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趙木匠看著跪在地上,身體因疼痛和激動而微微顫抖的徒弟,聽著他這番發自肺腑的誓言,眼眶也濕潤了。他俯下身,用那雙布滿老繭卻異常溫暖的手,將白柳青緩緩扶起。
“起來吧,孩子。”趙木匠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充滿了寬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人這一輩子,誰能不栽幾個跟頭?重要的是,栽了跟頭,要知道疼,要知道爬起來,要知道以後該走哪條路。”
他扶著白柳青重新趴好,語重心長地說道:“經此一劫,望你是真的長大了,成熟了。往後,心思要沉下來,就像我們做木工,心浮氣躁,永遠做不出好物件。這做人,也是一樣。要方正,要沉穩,要懂得辨識‘木材’的好壞。”
“徒兒……記住了!”白柳青重重點頭,將師傅的每一個字都刻在了心裡。
從那天起,白柳青彷彿真的脫胎換骨。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偶爾還會有些年輕人的跳脫和浮躁,而是變得異常沉靜、沉穩。他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木工技藝的鑽研和侍奉師傅上。他對每一件經手的活計都精益求精,對師傅的飲食起居照顧得更加無微不至。
他的名聲,不再僅僅是因為手藝好,更因為他為人可靠、品行端正。鄉裡鄉親提起白柳青,都會豎起大拇指,誇讚趙木匠教了個好徒弟,也誇讚白柳青曆經磨難後的堅韌與明理。
趙木匠看著徒弟的轉變,心中最後的擔憂也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欣慰。師徒二人之間的感情,曆經了這次巨大的風波與考驗,變得更加深厚,更加牢固,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師徒,達到了真正父子的境界。
歲月流逝,白柳青的心境在木香的浸潤和日常的勞作中,愈發平和沉靜。他真正理解了“木如人生,需方正不阿”的深刻含義。他就像一塊曾經被蟲蛀、被風雨侵蝕過的良材,在經過痛苦的刮磨、修補和細致的雕琢後,終於褪去了浮華與脆弱,顯露出內裡堅實、溫潤的質地,成為了一件真正能夠傳世的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