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1章 禦園驚鴻 孽緣初生
隋開皇十年,春深。
帝京長安的皇宮深處,禦花園內一派姹紫嫣紅。暖風拂過,帶來牡丹的馥鬱、蘭草的清幽,以及那獨屬於初夏的、萬物勃發的生機。飛簷鬥拱在日光下閃爍著琉璃瓦的金碧光澤,蜿蜒的迴廊下,宮人們屏息靜氣,步履輕盈,生怕驚擾了這片皇家禁苑的寧靜。
在園中一隅,幾株繁茂的梨樹撐開如華蓋般的樹冠,雪白的花瓣已過了最盛之時,風過處,便簌簌飄落,如下了一場細軟無聲的香雪。樹下,坐著一位身著淡青色素紗宮裝的女子,正是新晉入宮不久、頗得聖心的陳妃,陳氏。
她麵前置著一架七絃古琴,纖長白皙的手指正於弦上輕攏慢撚。琴音淙淙,如幽澗流泉,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愁,與她眉宇間那抹淡淡的、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憂思相得益彰。她年方十九,容顏正盛,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朱,肌膚細膩勝雪,尤其一雙眸子,清亮如水,此刻因沉浸於曲調之中,更添了幾分朦朧之美。陽光透過花葉縫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整個人彷彿籠罩在一層光暈裡,不似凡塵中人。
十六歲的太子楊廣,正是在這時,被這琴音與畫麵攫住了心神。
他本是途經禦花園,前往兩儀殿向父皇稟報政務,卻不期然被這絕美的景象絆住了腳步。他揮手止住身後隨行的內侍與侍衛,獨自一人悄然立於太湖石後,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梨花樹下撫琴的佳人。
他認得她。她是父皇新納的妃嬪,按禮製,他當稱一聲“庶母”。然而,這個稱謂此刻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敬畏,隻有一種混合著驚豔、好奇與某種隱秘衝動的情緒,在胸腔內瘋狂滋長。他見過美人無數,東宮之中亦不乏嬌妻美妾,卻從未有一人,能如眼前這般,將清麗與豔冶、柔弱與堅韌如此奇妙地融於一身,更兼那琴聲中透出的孤高與哀婉,形成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楊廣自幼聰慧,才華橫溢,更深諳權術,在朝野中已嶄露頭角,被譽為賢王。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溫良恭儉讓的表象之下,隱藏著何等蓬勃的野心與對美好事物極強的佔有慾。此刻,這種佔有慾被徹底點燃。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確定周身並無失儀之處,這才緩步從石後走出,唇角噙著一抹自以為溫文爾雅的笑意,向著梨樹下的身影走去。
琴音戛然而止。
陳氏敏銳地察覺到有人靠近,抬起眼簾。當看清來人是太子楊廣時,她微微一怔,隨即迅速起身,斂衽為禮,姿態端莊無可挑剔,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太子殿下萬安。”
“陳妃不必多禮。”楊廣虛扶一下,目光卻毫不避諱地在她麵上流連,“方纔偶經此地,聞得仙樂,循聲而來,不想竟是陳妃在此撫琴。真是……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他的話語帶著讚賞,但那目光中的熱度,卻讓陳氏感到一絲不適。她微微垂眸,避開那過於直接的注視,輕聲道:“殿下過譽了。不過是閒來無事,信手撥弄,不敢當殿下如此盛讚。”
“陳妃過謙了。”楊廣又向前逼近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已小於禮製規定的安全範疇,他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混合了梨花香與體香的清淺氣息。“自從陳妃入宮,本王便聽聞父皇得了一位才貌雙全的佳人,今日一見,方知傳言非虛,甚至……猶有過之。”
這話已帶著明顯的逾越。陳氏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強自鎮定,悄然向後退了半步,背脊抵住了冰涼的石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握住了欄杆上的雕花。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加重了幾分,帶著明確的疏離與警示:“殿下謬讚,臣妾愧不敢當。殿下是儲君,臣妾是陛下妃嬪,殿下如此讚譽,恐惹非議,於禮不合。”
“於禮不合?”楊廣輕笑一聲,那笑聲中帶著少年人的恣意與身為儲君的優越感,“陳妃何必如此拘禮?你不過比本王年長三歲,青春正好,如何就做得本王的庶母?依本王看,這不過是父皇的一時興起罷了。你我可稱同齡,本該……更為親近纔是。”
他話語中的暗示已近乎露骨,陳氏臉頰泛起一絲因惱怒而生的紅暈,聲音也提高了些許,帶著不容錯辨的堅決:“殿下!請您慎言!臣妾身為陛下妃子,自當恪守宮規,謹守本分。此等言語,若傳入陛下耳中,恐生誤會,於殿下、於臣妾,皆是大禍!還請殿下自重!”
“自重?”楊廣眼中閃過一絲被屢次拒絕的慍怒,但很快被一種更深的、帶著威脅意味的“溫柔”所取代,他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如冰錐刺入陳氏耳中,“陳妃,你口口聲聲提及父皇,可曾想過,若本王此刻對外宣稱,是你在此彈奏哀音,引人前來,又對本王言語挑逗……你猜,父皇是會信你,還是信我這位他寄予厚望的太子?到那時,你這‘勾引儲君’的罪名坐實,掉的,會是誰的項上人頭?”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震得陳氏麵色瞬間蒼白如紙。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少年,他那張尚帶稚氣的英俊麵龐上,此刻寫滿了與她年齡不符的冷酷與算計。她毫不懷疑,他真的做得出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讓她遍體生涼。她緊咬著下唇,幾乎要沁出血來,才勉強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形。
就在這僵持不下、空氣凝滯的時刻,遠處忽然傳來內侍清越而悠長的通報聲:“陛下——駕到——!”
如同冰麵被重錘擊碎,凝滯的氣氛瞬間流動起來。
楊廣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懊惱與警惕,但他反應極快,幾乎在聲音落下的瞬間,便已後退數步,與陳氏拉開了合乎禮法的距離,臉上那咄咄逼人的神情也瞬間收斂,換上了一副恭敬溫良的模樣,彷彿剛才那個言語威脅、步步緊逼的人從未存在過。
陳氏也猛地回過神,慌忙用袖角迅速拭去眼角因驚懼與委屈而溢位的淚光,強壓下心中的翻江倒海,努力讓麵色恢複平靜,隻是那微微顫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
身著常服的隋文帝楊堅,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緩步走入花園。他年富力強,目光銳利,雖麵帶笑意,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度。他一眼便看到兒子與愛妃同處一地,且氣氛似乎有些微妙,腳步微微一頓,眼中掠過一絲探究,但隨即化為溫和的笑意,問道:“廣兒,你怎會在此處?與陳妃在說些什麼?”
楊廣上前一步,躬身行禮,姿態完美無缺,語氣恭敬地回答:“回父皇,兒臣正要前往兩儀殿,路過禦花園,聽聞琴音高雅,心嚮往之。循聲而來,方知是陳妃在此撫琴。兒臣素聞陳妃精通音律,今日得見,冒昧上前請教了幾句,受益匪淺。”他言辭懇切,理由充分,讓人挑不出錯處。
文帝聞言,目光轉向陳氏,見她臉色似乎有些蒼白,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並未立刻深究,隻順著楊廣的話道:“哦?陳妃確實琴藝不俗。你向她請教,也是好學之心。不過,”他話鋒一轉,帶著帝王的威嚴與父親的關切,“時候不早,政務要緊,你且先去兩儀殿等候。”
“是,兒臣遵旨。”楊廣恭敬應道,低眉順眼,準備告退。在轉身離去之前,他狀似無意地抬眸,飛快地瞥了陳氏一眼。那眼神極其複雜,包含了未儘的**、勢在必得的決心,以及一絲警告的寒意,雖隻一瞬,卻足以讓陳氏如墜冰窟,渾身發冷。
待到楊廣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處,文帝才走到陳氏身邊,語氣溫和地問道:“陳妃,方纔廣兒……可曾有無禮之處?”他並非沒有察覺異樣,隻是出於對太子的信任與維護,以及不願在宮人麵前深究的心思,方纔沒有當場點破。
陳氏心中千回百轉,無數委屈與恐懼湧上喉頭,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想到楊廣那冰冷的威脅,想到此事若鬨大,自己百口莫辯的處境,更想到可能引發的朝局動蕩……她最終將滿腹的話語硬生生嚥了回去,垂下眼睫,掩飾住眸中的驚惶,低聲道:“回陛下,太子殿下……隻是詢問琴藝,並無他意。是臣妾……偶感風寒,有些不適,讓陛下擔憂了。”
文帝看著她低垂的脖頸,那纖細脆弱的弧度,讓他心生憐惜。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既如此,便早些回宮歇息,傳太醫瞧瞧。莫要太過勞神。”
“臣妾……謝陛下關懷。”陳氏跪下行禮,聲音微顫。
文帝又安撫了幾句,便起駕往兩儀殿去了。偌大的禦花園,似乎瞬間空寂下來,隻餘風吹花落的細微聲響。
陳氏獨自站在原地,良久,才緩緩直起身。陽光依舊明媚,花香依舊馥鬱,但她卻感到一種刺骨的寒冷。那個少年太子離去前的一瞥,如同在她平靜的生活中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恐怕再也無法平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金碧輝煌的宮廷,並非隻是吟風弄月、安享榮華的所在,其下暗藏的漩渦與利刃,足以將她吞噬得屍骨無存。
而遠處的楊廣,在離開禦花園後,腳步卻愈發輕快。陳氏那驚懼卻又強自鎮定的模樣,如同最精緻的工筆畫,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之中。一種前所未有的征服欲與佔有慾,在他心中瘋狂生長。他回頭望了一眼那梨花盛開的角落,唇角勾起一抹誌在必得的笑意。
“等著吧……”他在心中默唸,“總有一天……”
春光正好,孽緣的種子,卻已在這片繁華之下,悄然紮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