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2章 椒房暗影 糾纏不休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轉眼已是三年之後。
開皇十三年的夏末,空氣中依舊殘留著暑熱,但偶爾拂過的晚風已帶上了些許涼意。皇宮深處,陳氏所居的椒房殿內,卻彷彿籠罩在一層無形的、揮之不去的壓抑之中。
三年前禦花園的那場邂逅,如同一個不祥的預言,開啟了她此後不得安寧的歲月。太子楊廣,並未因那次文帝的突然出現而有所收斂,反而隨著年歲增長、權勢日重,其行為愈發肆無忌憚。
彼時,十九歲的楊廣已深度參與朝政,展現出卓越的政治才能與狠辣手段,深受文帝倚重,太子之位穩如泰山。也正因如此,他有了更多的時間和權力,將觸角伸向後宮,伸向那個他念念不忘的身影。
椒房殿內,燭火搖曳。陳氏正坐於窗下看書,窗外是漸漸沉落的夕陽,將天邊染成一片淒豔的橘紅。她身著一襲月白色的常服,未施粉黛,容顏依舊清麗絕倫,隻是眉宇間那抹輕愁,經年累月,似乎沉澱得愈發深重,即便在閱讀時,也未能完全舒展。
貼身宮女青蓮步履輕緩地走入內室,手中捧著一個紫檀木描金的錦盒,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憂慮與遲疑。她來到陳氏身旁,低聲道:“娘娘……東宮那邊,又派人送東西來了。”
陳氏翻動書頁的手指微微一頓,沒有立刻抬頭,隻是眉頭不易察覺地蹙緊,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冷意:“這次又是什麼?”
青蓮小心翼翼地開啟錦盒的搭扣,掀開盒蓋。隻見深紅色的絲絨襯墊上,靜靜地躺著一支金簪。那金簪做工極其精巧,簪頭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金鳳,鳳眼以兩顆殷紅的寶石鑲嵌,流光溢彩,鳳羽層層疊疊,纖毫畢現,其間更點綴著數十顆細小卻渾圓的珍珠,華貴奪目,價值不菲。
“是一支金鳳簪。”青蓮的聲音更低了些,“送來的人說,太子殿下覺得此物甚配娘娘風華,特命送來,聊表……仰慕之心。”
“仰慕之心?”陳氏終於抬起頭,目光落在那支過於耀眼的金簪上,眼中沒有半分欣喜,隻有深深的厭煩與警惕。這三年裡,類似的“賞賜”絡繹不絕——時而是江南進貢的珍稀香料,時而是域外傳來的琉璃珍玩,時而是失傳的古琴譜,每一次都打著各種冠冕堂皇的藉口,但其下隱藏的意圖,昭然若揭。
她合上書卷,語氣斬釘截鐵:“退回去。就說我近日潛心禮佛,不宜收受如此奢華之物,更不便見客。”
青蓮臉上露出為難之色,猶豫道:“娘娘……這已是太子殿下本月第三次派人送禮了。前兩次我們都尋藉口退了回去,這次若再推拒,恐怕……會徹底惹惱殿下。他如今在朝中……風頭正盛,連皇後娘娘都要讓他三分。奴婢隻怕,長久下去,於娘娘不利啊。”
陳氏何嘗不知這個道理?楊廣已非三年前那個尚需在父皇麵前偽裝恭敬的少年,如今的他是監國太子,手握實權,黨羽遍佈朝野。一次次地拒絕他的“好意”,無疑是在挑戰他的權威和耐心。這椒房殿看似安全,實則四麵楚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暗中盯著,將這裡的一舉一動報與東宮。
她沉默良久,望著窗外最後一絲光亮被暮色吞噬,殿內逐漸暗了下來,宮娥悄無聲息地點亮宮燈,昏黃的光線將她窈窕的身影拉得細長,投在冰冷的牆壁上,顯得格外孤寂。
她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力感:“青蓮,你說得對。一味的退避,並非良策。”她沉吟片刻,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抬頭看向心腹宮女,“去,代我向皇上請示,就說我入宮多年,思念家中老母,心緒難安,懇請陛下開恩,允我出宮回鄉省親,為期……半年。”
“娘娘!”青蓮聞言大驚失色,幾乎要跪下來,“這……這如何使得?宮規森嚴,妃嬪一旦入宮,除非特許,否則終身不得出宮!更何況是長達半年的省親?陛下即便再寵愛娘娘,也絕不會應允的!此舉恐怕反而會引來猜疑,認為娘娘心有怨懟,或是……或是另有所圖啊!”
陳氏唇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如水中漣漪,迅速消散:“我也知道希望渺茫。可是青蓮,你可感覺到?這宮中,於我而言,已非安身立命之所,而是龍潭虎穴,步步驚心。太子殿下的‘青睞’,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不知何時便會落下。我唯有暫時離開這是非之地,或可求得一線喘息之機。”
她的話語中透出的絕望與驚懼,讓青蓮心如刀絞。青蓮跟隨陳氏多年,深知主子的品性與處境。她噗通一聲跪下,淚盈於睫:“娘孃的苦處,奴婢都明白。隻是……隻是此法確實行不通啊。還請娘娘三思,另尋他法。”
陳氏看著她,知道她所言皆是事實。出宮省親,不過是她絕望之下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這深深的宮苑,進來不易,出去更是難如登天。她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宮牆之上那一片被隔絕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罷了。”她聲音低沉,帶著認命般的疲憊,“既然如此,我們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將那金簪……暫且收入庫房,登記在冊,不必退回,也不必使用。”
“是。”青蓮應道,小心翼翼地將錦盒蓋上,彷彿那裡麵裝的不是珍寶,而是隨時可能引爆的危機。
殿內陷入一片沉寂,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劈啪輕響。壓抑的氣氛,幾乎令人窒息。
良久,陳氏忽然開口,聲音飄忽,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青蓮傾訴:“青蓮,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可知我為何每每麵對太子殿下的威逼利誘,寧可冒著觸怒他的風險,也絕不妥協半分?”
青蓮抬頭,眼中帶著疑惑與關切:“奴婢……奴婢隻知道娘娘品行高潔,不願行悖逆禮法之事。”
“這固然是原因之一。”陳氏轉過身,燭光在她清亮的眸中跳躍,“更因為……我姓陳。”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追憶與痛楚:“我陳氏一族,在前朝亦是鐘鳴鼎食之家,詩禮傳族。我父親官至宰輔,忠心為國,門生故舊遍佈朝野。然而,一朝政變,大廈傾頹……父親被誣謀逆,全族……男丁問斬,女眷沒入宮中或流放千裡……那時我還年幼,被忠仆拚死救出,隱姓埋名,流落民間,才得以保全性命。”
青蓮是第一次聽陳氏如此詳細地講述身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中震撼莫名。
“後來,因緣際會,我因這才貌之名被地方官獻入宮中,得蒙陛下寵愛。”陳氏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外人隻道我一步登天,卻不知這宮闕重重,於我而言,不過是另一個華麗的囚籠。我身上流著陳家的血,骨子裡刻著陳家的風骨。家族蒙冤受辱,我無力平反,已是不孝;若再因貪生怕死或慕戀虛榮,做出有辱門楣、悖逆人倫之事,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尤其是……去見我那剛正不阿的父親!”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雖輕,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那雙美麗的眸子裡,閃耀著不容玷汙的驕傲與堅定。
青蓮終於徹底明白了主子內心深處的堅持與痛苦。那不僅僅是出於對宮規禮法的遵守,更是源於一個沒落貴族小姐,在絕境中對家族最後尊嚴的誓死扞衛。
“娘娘……”青蓮哽咽難言,隻能重重叩首,“奴婢……奴婢誓死追隨娘娘!”
陳氏將她扶起,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閃過一絲溫暖:“在這深宮之中,我也隻有你,可以說幾句真心話了。”
主仆二人相對無言,唯有窗外風聲嗚咽,如同冤魂的哭泣,更添幾分淒涼。
然而,她們並不知道,就在椒房殿外不遠處的陰影裡,一個不起眼的小內侍,正悄悄收回探聽的耳朵,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疾步朝著東宮的方向而去。
東宮之中,燭火通明。楊廣正於書房內批閱奏章,聽完心腹內侍的密報,他緩緩放下手中的朱筆,臉上看不出喜怒。
“又拒了?”他輕笑一聲,指尖輕輕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木桌麵,“還將金簪收入庫房,未曾使用?嗬……倒是學聰明瞭些,知道一味硬抗不是辦法。”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椒房殿的大致方向,目光幽深。
“思念老母,請求省親?”他重複著內侍傳回的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倒是找了個好藉口。可惜啊……這籠中之鳥,既然入了金絲籠,又豈有再飛出去的道理?”
他負手而立,身形在燭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充滿了壓迫感。
“陳氏啊陳氏,你越是這般清高自持,孤便越是想看看,你這身傲骨,究竟能撐到幾時?”他低聲自語,眼中燃燒著混合著征服欲與**的火焰,“這天下,遲早是孤的。而你……也註定是孤的囊中之物。不過是……早晚而已。”
“繼續盯著。”他頭也不回地命令道,“她的一舉一動,每日見了何人,說了何話,孤都要知道。”
“是,殿下。”內侍躬身領命,悄然退下。
楊廣獨自立於窗前,夜色濃稠如墨,而他心中的**,亦如這深沉的夜,無邊無際。
椒房殿內的陳氏,與東宮之中的楊廣,一個如困獸猶鬥,一個如獵手張網。這無聲的較量,在這看似平靜的宮牆之內,愈演愈烈。風暴,正在悄無聲息地積聚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