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奇聞錄 第10章 義舉流芳,善有傳承(全文完)
王員外、趙師爺伏法的訊息,如同一聲春雷,震動了整個長洲縣。人們拍手稱快,既為那滔天罪惡得到嚴懲而欣慰,也為李寡婦夫婦的沉冤得雪而感慨。街頭巷尾,張老實這個名字,也連同著他的忠義事跡,一起被人們津津樂道。他不再僅僅是那個“窮傻”的更夫,更成了許多人心中“義士”的象征。
陳知縣因為破獲此樁牽連甚廣、影響極壞的貪腐命案,政績卓著,受到了上級的嘉獎。不久之後,一紙調令下來,他升任了蘇州府的知府。
臨行前,陳知府特意命人將張老實請到了府衙。
如今的府衙,張老實走進來,心情已與上次截然不同,少了幾分惶恐,多了幾分坦然。
陳知府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欣賞與惜才之意:“張老實,本官即將赴任蘇州府。你為人忠厚,守信重義,膽識過人,實乃難得。本官想帶你一同前往,在府衙中為你謀一份差事,雖未必大富大貴,但總強過你風裡來雨裡去的打更生涯。你意下如何?”
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意味著他將脫離社會的最底層,成為官府中人,生活將有極大的改善。
然而,張老實聽完,幾乎沒有過多猶豫,便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他臉上露出那慣有的、略帶憨厚的笑容,對著陳知府深深一揖:
“多謝知府大人抬愛!大人恩德,小人沒齒難忘。隻是……小人就是個打更的,除了打更,彆的什麼也不會。這長洲縣的每條巷子,每塊青石板,小人都熟悉;這長洲縣的百姓,也都聽慣了小人的更聲。小人覺得……還是留在這裡好。這裡的夜,需要小人打更。”
他的話語樸實無華,卻帶著一種對自己崗位的堅守,和對腳下這片土地的深厚情誼。他並非不想過得更好,隻是他覺得,打更是他的本分,守護長洲縣的夜晚,是他二十年來的職責,他不想因為境遇的改變而拋棄這份職責。
陳知府聞言,微微一怔,隨即眼中掠過一絲瞭然與更深的敬佩。他不再勉強,點頭道:“人各有誌,不能強求。你能安守本分,不為利誘,更顯品格高潔。”他吩咐左右,又取來五兩銀子,“這些銀兩,你且收下,算是本官一點心意,改善下生活,也算是對你義舉的再次褒獎。”
張老實這次沒有推辭,感激地接過:“多謝大人!”
陳知府赴任去了。張老實用陳知府前後賞賜的銀錢,在城西離李寡婦舊居不遠的地方,買了一間雖然不大、但結實暖和的小小屋舍,總算有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他依舊從事著打更的舊業,梆聲依舊準時在長洲縣的夜空響起,彷彿一切都未曾改變。
但有些東西,終究是不同了。
大約半年後的一個深夜,張老實巡更至靠近城門的地方,忽然聽見一陣壓抑的、細微的哭泣聲。他循聲找去,在一個避風的牆角,發現了一個蜷縮著的、瑟瑟發抖的身影。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約莫十七八歲年紀,衣衫單薄破舊,滿麵汙垢,頭發淩亂,腳上的鞋子也磨破了,露出凍得通紅的腳趾。她抱著雙臂,哭得肩膀聳動,充滿了無助與絕望。
張老實心中一動,這情景,何其熟悉!瞬間讓他想起了當年那個坐在門坎上哭泣的李寡婦。
他心中惻隱之心大起,上前溫和地問道:“姑娘,你怎麼了?為何深夜在此哭泣?”
那女子受驚般抬起頭,看到是個麵容憨厚、手持更梆的老人,戒備心稍減,抽噎著斷斷續續說出原委。原來她是鄰縣人士,被人販子拐騙至此,好不容易瞅準機會逃了出來,卻身無分文,舉目無親,不知該往何處去。
張老實聽完,沒有絲毫猶豫,便道:“姑娘,你若信得過我,就先隨我來。這夜裡太冷,莫要凍壞了身子。”
他將女子帶回了自己的小屋,又去敲開了劉嬸的門,請她幫忙安頓照拂。劉嬸如今對張老實極為信服,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此後,張老實又多方打聽,幫這女子在城裡一家繡坊找到了份活計,讓她得以安身立命。
這女子感念張老實的救命與收留之恩,見他一人生活清苦,便時常過來幫他漿洗縫補,收拾屋子,做些熱湯飯。相處日久,女子見張老實為人正直善良,雖不善言辭,卻心地極好,不由得心生愛慕。張老實孤寂半生,也在這份溫情中,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暖意。
最終,在劉嬸和幾位老街坊的撮合下,這對年齡相差不小的有情人,結成了連理。張老實這艘漂泊了半生的孤舟,終於找到了溫暖的港灣。
成親之夜,簡陋的小屋裡貼上了紅喜字,充滿了歡聲笑語。送走賓客後,張老實看著燭光下妻子羞澀而滿足的臉龐,隻覺得如在夢中。
夜裡,他沉沉睡去。恍惚間,他看見一個穿著嶄新藍布衣裙的女子,悄然立於床前。那是李寡婦!她的麵容不再是青白色,而是恢複了生前的溫婉與潔淨,嘴角帶著一絲欣慰而平和的笑容。她對著張老實,輕輕地點了點頭,彷彿在祝福,又像是在告彆。隨後,她轉身,步履輕盈,身影融入了一片祥和而明亮的白光之中,漸漸消失不見。
張老實猛然驚醒,心中卻一片澄澈安寧。他知道,李寡婦的怨氣已消,執念已了,終於心無掛礙地前往她該去的地方了。
時光荏苒,轉眼十年過去。
張老實老了,頭發已然花白,腰背也比以往更加佝僂。長年的夜行,耗儘了他的精力,他終於打不動更了。
他的兒子,取名張繼業,接過了他手中的燈籠和梆子,成為了長洲縣新的更夫。張繼業在父母的教誨下長大,不僅繼承了父親的忠厚善良,因著母親略通文墨的熏陶,也識得一些字,平日裡除了打更,還常幫街坊鄰裡寫寫家信、算算賬目,人緣極好。
張老實臨終前,將兒子叫到床邊,用儘最後的力氣,握著他的手,重複著那踐行了一生的信條:
“兒啊……爹這輩子……沒出息,就是個打更的。但爹……沒做過虧心事。你記住……做人……要正直……要幫……該幫的人……”
張繼業淚流滿麵,緊緊握住父親枯瘦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爹,您放心,兒子記住了!”
張老實嘴角露出一絲安詳的笑意,緩緩閉上了眼睛。
張繼業葬了父親,擦乾眼淚,接過了巡更的職責。他將父親的教誨深深刻在心裡,為人處世,皆以父親為榜樣。
又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梆聲依舊。
張繼業提著燈籠,行走在父親走了無數遍的街道上。巡更至城西,那裡,李寡婦的舊居早已被拆除,原址上建起了一座小小的書院,白日裡傳來朗朗讀書聲。
就在他路過書院門口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寒風吹過,燈籠的火苗輕輕搖曳了一下。
張繼業下意識地抬頭,隻見書院門前的石階旁,不知何時,竟站著一位身著素白衣裙的女子。那女子麵容模糊,看不真切,但身姿窈窕,對著他,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溫暖而祥和,不帶一絲陰森之氣。
隨即,那女子伸出手,手中捧著兩個白白胖胖的、熱氣騰騰的饅頭,遞到了他的麵前。
張繼業猛地一愣,瞬間,父親生前無數次講述的那個關於忠義、關於鬼魂、關於沉冤得雪的故事,湧上心頭。他立刻明白了眼前這一幕意味著什麼。
他沒有害怕,心中反而湧起一股難言的感動與敬意。他上前一步,對著那白衣女子消失的虛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後,他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了那兩個彷彿還帶著某種祝福溫度的饅頭。
白衣女子在他接過饅頭後,身影便如同融化在月光中一般,悄然消散,再無痕跡。
張繼業捧著饅頭,站在原地,感受著那份獨特的暖意。他彷彿看到父親那佝僂卻挺直的背影,行走在這漫漫長夜之中;彷彿聽到了那穿越了時光的、不變的梆聲。
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氣,挺直了年輕的身板,將饅頭小心揣好,拿起梆槌,用力敲響。
“梆——梆——梆——”
清脆的梆聲,在長洲縣寂靜的夜空下,回蕩開去,悠長而堅定。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年輕的吆喝聲,充滿了力量與希望,承接了過去,也延續著未來。
這世間的正義與良善,就如同這更聲,或許微弱,卻永不消逝,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堅守與傳承中,生生不息。
長洲縣的夜,還長著呢。而那象征著守護與信唸的梆聲,也將永遠響徹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