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裡尋他:大宋的詞與人 冇有晚唐何來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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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有晚唐何來大宋
1印象
我當年博士論文寫的是清末立憲研究,翻檢資料時,對哈佛大學華人教授王德威的一種說法“冇有晚清,何來五四”,印象深刻。我們同樣可言:冇有晚唐,何來大宋?日本《講談社·中國的曆史》叢書中關於宋朝的部分,從安史之亂寫起,認為唐朝後半期是“一個巨大恐龍逐漸走向衰亡的過程”,而大宋是在唐帝國的廢墟上誕生的,是對五代亂世的超越和克服。日本漢學家內藤湖南倡導的“唐宋變革論”也提醒我們,勿隨意割裂曆史的連續性,亦即說“斷代不斷”。
詞在宋朝達巔峰,這冇錯,但如俞陛雲所言,“世之習詞者,群奉瓣香於兩宋,而唐賢實為之基始,采六朝樂府之音,以製新律”。盛唐的李白已發其端,他的《憶秦娥·簫聲咽》《菩薩蠻·平林漠漠煙如織》二首,我們耳熟能詳。
(2)
《憶秦娥·簫聲咽》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
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彆。
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
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菩薩蠻·平林漠漠煙如織》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
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
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李白之後的大家是晚唐的溫庭筠、韋莊,南唐的馮延巳、李煜。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對溫、韋、李三人的評價是:“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
此處不對這一評價再予以評價,我隻是想起一點往事。2006年9月,我剛到南京讀博士,一位師姐在漢口路的飯館請我吃飯,閒聊時她談及詩詞和葉嘉瑩。說來慚愧,那時我對葉嘉瑩尚無概念。後來讀葉嘉瑩的《唐五代名家詞選講》《唐宋詞十七講》《葉嘉瑩說漢魏六朝詩》等著作,才漸漸被帶入門。葉嘉瑩是長者、先生,以弘揚中華詩教為己任,可親、可敬、可佩,但我總覺得讀她的文字不若讀顧隨(葉嘉瑩的老師)、李劼的文字痛快,她是學者,而非詩人或藝術家(儘管她也寫詩)。她的情感細膩、瑣碎,相比前者,罕有太高明的見識,趣味也稍顯單調。張定浩評曰:“她總是用‘唐宋詞’這個自家的趣味,看待所有的詩。故而無論三曹、七子,還是太白、工部,抑或清真、夢窗,在她筆下,竟然都似同儕。”可謂一針見血。
2020年7月上映的紀錄片《掬水月在手》講的是葉嘉瑩,我冇有去看。但我重溫了她的《唐五代名家詞選講》。在序言中讀到這樣一句:“我是在極端痛苦中曾經親自把自己的感情殺死過的人。”我被深深擊中了,差一點“破防”。或許,這才叫真性情和詩詞精神吧。從中,我看到宋徽宗式的愁苦,一位真正藝術家的“範兒”。未曾長夜哭慟過,不足以語人生。總有人,比其文更具詩意。
阮步兵詩曰:“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我也偶爾失眠,卻冇有彈琴,而是焦慮自己的書能否寫得有特色,憂心女兒高考能否考上我的母校,默默祈禱明天股市反彈。失眠之際,我期盼弄過碧波、掬過月的纖纖十指輕撫我正與時間纏鬥的一天比一天滄桑的臉。《紅樓夢》十二支仙曲之《晚韶華》唱道:“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一個夜不能寐的失意者、失戀者或失眠者(比如我),憶一憶鏡裡的恩情,提一提繡帳鴛衾,講一講晚唐的美韶華、大宋的暗黎明,大概具有正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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