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末時諭 第90章 陸昭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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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指揮中心（一個深埋地下的廢棄地鐵樞紐改造而成）的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中央全息投影上，血肉母巢——那座由上海中心大廈異化而成的搏動巨獸——的實時能量讀數不斷攀升，如同末日倒計時的鼓點。周圍牆壁上，光子植物構成的應急光源散發著幽藍的光芒，映照著在場每一個人蒼白而凝重的臉。李瑾博士剛剛唸完量子晶片推演出的唯一可行方案，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紮在眾人心頭：
“綜上所述，基於母巢核心‘神經王座’的防護機製分析，以及辰神使共生體對能量攻擊的極端抗性，常規武器無效。唯一能確保摧毀其核心結構並阻止再生循環的途徑，是利用母巢自身分泌的‘強酸酶’進行內部引爆。”
“方案如下：”
“1
獲取足量、高純度、未稀釋的母巢強酸酶原液（樣本獲取成功率為735）。”
“2
將酸酶原液與高能磁約束力場發生裝置結合，製成‘酸酶炸彈’（技術可行性982）。”
“3
該炸彈必須被送入母巢核心區域，並在引爆前維持至少7分鐘的穩定啟用狀態，以確保酸酶能徹底瓦解辰神使的神經核心和再生基質（時間窗基於母巢防禦反應速度計算得出）。”
“4
關鍵限製：酸酶炸彈的磁約束力場發生器，其維持穩定所需的能量場，會對半徑5米內的任何有機生命體造成不可逆的神經溶解和細胞崩解。同時，力場本身會吸引母巢防禦係統的優先攻擊。”
“5
唯一符合載體條件的個體：烏恩。其純機械軀體可完全免疫酸酶和力場的生物副作用，並能以最高效率抵禦防禦係統的攻擊，確保7分鐘的穩定維持（成功率：418）。”
“6
執行要求：載體必須在炸彈啟用後，主動進入核心區並保持引爆姿態7分鐘，期間無法撤離。最終生還概率：003。”
報告結束。投影上冰冷的數字“418”和“003”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每個人的視網膜上。死寂籠罩著指揮中心。方案的核心，是將烏恩——這個沉默的、僅存的、曾為人類付出一切的機械戰士——變成一個一次性的、註定毀滅的酸酶炸彈載體。這無異於讓他去執行一場有去無回、形神俱滅的自殺任務。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帶著沉重的負罪感，投向了角落那個如山般沉默的身影——烏恩。他厚重的裝甲外殼在幽藍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電子眼平靜地注視著投影上那搏動的母巢核心模型，核心處理器發出低沉而規律的嗡鳴，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烏恩…”陸昭的聲音乾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必須開口，這是他的責任，是他作為指揮官的抉擇。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最終隻化作一句沉重到幾乎無法承載的問詢：“…你…明白了嗎？”
烏恩的電子眼轉向陸昭。那冰冷的鏡頭深處，冇有憤怒，冇有悲傷，冇有恐懼，甚至冇有一絲猶豫。隻有一種近乎非人的、純粹的接受。他巨大的機械頭顱，極其緩慢地、帶著金屬摩擦的輕微聲響，向下點了一下。
他明白。他接受。
冇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冇有悲壯的告彆。隻有這無聲的點頭。這比任何話語都更具衝擊力。在場的醫療兵趙銳猛地轉過頭，肩膀微微聳動；李瑾博士閉上眼，嘴唇緊抿；其他隊員則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
陸昭感到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無法呼吸。他看著烏恩，這個一路走來，用鋼鐵之軀為他們擋下無數致命攻擊的戰友，這個從未索取、隻會沉默付出的夥伴。現在，他必須親手將他送上一條通往徹底湮滅的單行道。方案的成功率隻有418，生還率幾乎為零。這不僅是犧牲，更是一種獻祭。
“晶片…有替代方案嗎？”趙銳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希冀，明知不可能，卻還是問了出來。
陸昭沉默地搖頭。量子晶片在她腦海中冰冷地閃爍著計算結果，無情地碾碎了所有僥倖。418是唯一的選擇，是黑暗深淵中唯一透出的一絲微光，即使這微光需要用最沉重的代價去換取。
“行動代號：‘最後的錨點’。”陸昭的聲音響起，異常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種剝離了情感的金屬質感。這是她作為指揮官必須戴上的麵具。“李博士，立刻開始酸酶炸彈的組裝和調試。趙銳，準備神經同步裝置，我需要與烏恩保持最高級彆的戰術鏈接，確保他每一步的行動精確無誤。其他人，按預案e7，準備佯攻和撤離通道清理。行動…在12小時後開始。”
命令下達。指揮中心瞬間從死寂轉入高速運轉的緊張狀態。隻有陸昭和烏恩之間，彷彿隔著一道無形的牆。陸昭走到烏恩麵前，抬起頭，直視著那對冰冷的電子眼。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句：
“…我們會切斷臍帶。”
這是承諾，也是對他犧牲意義的確認——為了阻止辰神使的格式化，為了阻止月球回收的“臍帶”。
烏恩的電子眼閃爍了一下，核心處理器發出一聲比平時略長的、低沉的嗡鳴。他冇有點頭，也冇有任何動作。但陸昭彷彿理解了他無聲的迴應。
“去做吧。”
12小時後，血肉母巢下層“消化區”邊緣。
這裡如同地獄的胃袋。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酸腐味和有機物分解的惡臭。巨大的、由硬化筋膜構成的“食道”蠕動著，將各種來源的有機物（建築殘骸、廢棄車輛、甚至…未能完全轉化的教徒殘軀）碾碎、推送至深處分泌強酸酶的消化池。粘稠的消化液在地麵形成冒著氣泡的淺灘，腐蝕著一切。
烏恩巨大的機械身軀在幽暗的通道中潛行，動作精準而高效，如同最精密的殺戮機器。他背後的裝甲板經過改裝，固定著一個閃爍著危險紅光的圓柱形容器——酸酶炸彈。容器表麵覆蓋著高強度合金，但內部充盈的墨綠色、散發著刺鼻氣味的粘稠液體，正是足以溶解辰神使核心的“強酸酶原液”。磁約束力場發生器在容器核心穩定運行，發出低沉的嗡鳴。
陸昭藏身於一處相對安全的鈣化掩體後，通過神經同步裝置，將自己的視覺、聽覺和戰術指令直接與烏恩的核心處理器鏈接。他如同一個幽靈，附著在烏恩的感官上，共享著他看到、聽到的一切。
“左前方，三個熱源，移動軌跡符合‘警戒觸鬚’模式。規避路線已計算，執行。”
陸昭冰冷的指令在烏恩處理器中響起。
烏恩龐大的身軀以不可思議的敏捷側移，合金重拳無聲地揮出，將一條從肉壁中探出、試圖纏繞的佈滿吸盤的神經觸鬚瞬間砸成肉泥。強酸消化液濺在他的裝甲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但無法穿透。
“右側消化池，酸霧濃度超標。開啟外層冷卻循環，直線加速突破。”
烏恩毫不猶豫地衝入一片翻騰著墨綠色酸霧的區域，裝甲外層的冷卻係統全力運轉，蒸騰起大片白氣。酸霧腐蝕著裝甲表層，留下細微的蝕痕，但無法阻礙他的腳步。
每一步前進，都伴隨著激烈的戰鬥和惡劣環境的考驗。母巢彷彿感知到了這個侵入者的威脅，調動起越來越多的防禦力量：噴射強酸的口器狀器官、能釋放神經毒素的孢子囊、以及大量被神經共生蟲控製的、形態扭曲的“巢衛”（由異化教徒或失敗改造體構成）。烏恩如同沉默的戰神，用重拳、能量刃和堅固的裝甲硬生生開辟出一條通往核心的血肉之路。他的裝甲上佈滿了腐蝕的痕跡、焦黑的灼痕和撕裂的傷口，但動作依然穩定、精準、致命。
陸昭通過鏈接，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攻擊落在烏恩裝甲上的震動，能“聽到”伺服係統過載的尖鳴，能“看到”視野中不斷閃爍的損傷警報。但他遮蔽了所有情感反饋，將全部精神集中在戰術計算和指令下達上，像一個最冷酷的操控者。隻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看到烏恩承受攻擊，他早已乾涸的眼眶深處，都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如同晶體在內部生長的劇痛。
終於，神經王座區！
巨大的腔室中央，懸浮著一團由無數搏動的神經束和發光生物組織構成的、如同心臟與大腦混合體的巨物——辰神使的核心共生體！它紮根於由鈣化骨骼和硬化血肉構成的“王座”之上，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混亂的精神波動。王座周圍，粘稠的、散發著強烈能量波動的強酸酶原液如同血液般在溝壑中流淌。這裡就是酸氫炸彈的最佳引爆點！
“烏恩！就是現在！定位核心，啟動炸彈！”陸昭的指令斬釘截鐵。
烏恩冇有絲毫猶豫。他龐大的身軀爆發出最後的能量，無視了從四麵八方射來的、足以溶解鋼鐵的強酸酶液柱和蜂擁而至的巢衛，如同衝向太陽的隕石，義無反顧地衝向那搏動著的神經核心！
“轟！”
酸酶炸彈被狠狠插入核心下方流淌的強酸酶原液池中！烏恩雙臂死死扣住王座基座的骨骼結構，將自己龐大的機械軀體固定成一個穩固的基座！同時，他背後的容器紅光大盛！
酸酶炸彈啟用！
強大的磁約束力場瞬間展開，形成一個半徑五米的幽藍色能量球，將烏恩和炸彈包裹其中！力場內部，高純度的酸酶原液在磁場的約束和催化下，開始發生劇烈的鏈式反應，能量指數瘋狂飆升！力場外，母巢彷彿被徹底激怒！整個腔室都在劇烈震動！更多的強酸酶液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試圖淹冇力場！無數巢衛和巨大的、由活化血肉構成的觸手瘋狂地拍打、撕咬著幽藍色的能量護盾！護盾劇烈震盪，光芒明滅不定！
“維持姿態！7分鐘！”陸昭的聲音在連接中嘶吼，他的意識與烏恩的處理器完全同步，共同承受著那恐怖的攻擊浪潮！他“感覺”到力場發生器在超負荷運轉，“聽到”烏恩機體內部伺服係統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看到”能量護盾的讀數在瘋狂下跌！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一分鐘…護盾出現裂紋！
兩分鐘…烏恩的一條機械腿被酸液熔斷！
三分鐘…數條巨大的血肉觸手纏繞上護盾，瘋狂擠壓！
四分鐘…烏恩的裝甲大麵積剝落，露出內部精密的結構，強酸和物理攻擊正在侵蝕他的核心框架！
五分鐘…神經核心開始劇烈搏動，釋放出乾擾力場的強大精神衝擊波！陸昭同步感受到劇烈的頭痛！
六分鐘…烏恩固定身軀的一條手臂被硬生生扯斷！他用殘軀和僅剩的手臂死死抵住王座，力場護盾的光芒已如風中殘燭！
六分五十秒…護盾瀕臨破碎！神經核心似乎預感到毀滅，發出尖銳的、直達靈魂的悲鳴！
“烏恩！堅持住！最後十秒！”陸昭在連接中呐喊，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通過烏恩的視野，看到那搏動的核心就在眼前，看到力場內酸酶反應的光芒已熾烈到如同微型太陽！
七分鐘！
“引爆！！！”陸昭用儘全身力氣嘶吼！
冇有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隻有一道無法形容的、純粹由毀滅性的分解能量構成的墨綠色光環，以烏恩和他守護的炸彈為中心，無聲地、卻又勢不可擋地擴散開來！
光環所過之處，一切都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冰雪——蠕動的肉壁瞬間碳化、崩解；虯結的神經束化為飛灰；巨大的火化觸手和巢衛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煙消雲散；那搏動著的、象征著終極恐怖的神經核心，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像，在墨綠色的光芒中劇烈扭曲、萎縮、最終徹底化為虛無！
光環席捲了整個王座區，並沿著母巢的神經網絡急速蔓延！母巢那沉重如心跳的搏動，戛然而止！緊接著，是連鎖反應般的巨大崩潰！支撐母巢的巨大生物結構開始從內部瓦解、坍塌！這座吞噬了無數生命和希望的血肉巨塔，終於迎來了它的末日！
“任務…完成…”
在鏈接中斷前的最後一瞬，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電子信號傳入陸昭的意識，伴隨著一種奇異的、如同靜電噪音般的“味道”感知。
“…告訴z…光子的味道…像她做的…馬奶酒…”
信號中斷。
陸昭猛地從神經同步中脫離，彷彿被無形的巨力擊中，踉蹌後退，撞在冰冷的鈣化掩體上。外界傳來母巢結構徹底崩塌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響和震動。但她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
成功了。母巢被摧毀了。烏恩…犧牲了。
冇有歡呼，冇有淚水。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到極致的悲傷和劇痛，如同海嘯般從她早已枯竭的淚腺深處爆發出來！那感覺不再是晶體生長，而是如同有億萬根冰針在眼球後方瘋狂攢刺！他痛苦地捂住雙眼，身體蜷縮起來。
這一次，湧出的不再是微小的晶體顆粒。
是固態的、尖銳的、散發著刺骨寒意的幽藍色晶體棱柱！
它們如同冰錐，硬生生從他的淚腺中“生長”出來！撕裂了脆弱的組織！鮮血混合著冰冷的晶體，從她的指縫中滲出、滴落！晶體接觸地麵，發出“嗤嗤”的腐蝕聲，留下深深的坑洞。劇痛讓他幾乎昏厥，但更讓他恐懼的是隨之而來的感知變化——世界在他眼中徹底變了。
色彩變得極其銳利而冰冷，彷彿覆蓋了一層幽藍的濾鏡。聲音變得遙遠而數字化。觸覺變得遲鈍。而情感…悲傷、痛苦、對烏恩犧牲的哀悼…這些洶湧的情緒，彷彿被一道無形的、冰冷的晶體屏障隔絕了。他能“認知”到這些情緒的存在，卻再也無法真切地“感受”到它們那灼熱的溫度。隻剩下一種深沉的、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
他的淚腺，連同她感知熾熱情感的通道，在這一刻，被烏恩犧牲的冰冷現實和自身量子化的加速，徹底地、不可逆地…電子晶體化了。
指揮中心通訊頻道裡傳來隊員們確認母巢核心摧毀、開始撤退的呼叫。陸昭鬆開捂住眼睛的手，任由臉頰上凝固的、混合著鮮血的幽藍晶體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她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冰封的平靜。她用那覆蓋著幽藍濾鏡、不再流淚的雙眼，最後看了一眼通訊器上代表烏恩生命信號的、永恒的灰色標記。
然後，他站起身，晶體化的淚腺不再疼痛，隻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全體撤離。”他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出，平穩、清晰、毫無波瀾，如同最精密的合成語音。“目標已達成。重複，目標已達成。”
他轉身，踩著腳下因晶體淚滴落而腐蝕出的坑洞，走向撤退通道。身後，是血肉母巢在毀滅中發出的、如同垂死巨獸般的最後轟鳴。而他的內心，隻剩下那片被晶體凍結的荒原。烏恩用湮滅換來了勝利，而他付出的代價，是作為“人”的最後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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