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田逃荒,秦香蓮的養娃人生 第143章 新織機案
又是一年冰雪消融的時節。
陳氏木工坊,現在應該叫張氏紙坊,換了牌匾,做起筆墨紙硯的生意,招牌為金銀紙,武當硯。
金的叫做金沙紙,造紙時內嵌漢水細沙,其特點是篡改必定留痕;銀的叫做銀背紙,隻因造紙的原料名為東京銀背藤,也就是葛藤,且加入了黃檗汁防蟲,張力極強,同時期的普通紙張難以媲美。
這兩種紙張都很適合作為賬簿,無論是防偽還是防毀,效果出類拔萃,一經推出就迅速在商戶手裡流通,供不應求,銷往天南海北,布莊布坊都變成了紙坊。
至於武當硯,則是齊氏采石村的副產品,用齊光的話來說就是:順手的事。
再一深問,才知道村落附近山溪處有天然綠礬石,常年受水流衝刷,質地細膩且硬度較低,簡單加工就可以使用。
就連被詬病的硬度低,也能被包裝成優點,“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便是現成的廣告語。
至於筆,則由木工坊原有的弟子去鑽研製作,墨則有鬆煙墨,也是齊光引薦,對比紙與硯,筆墨的銷量和利益就要略顯得差一些,但也有銷路。
除卻這些,也還有一些文化副產品,比如筆架筆洗書架書簍之類的,陳跛子隻帶走了薑岸,其餘弟子早另尋出路,無門路的學徒又被招攬回來繼續為張氏紙坊工作。
除了這些原本無處可去的學徒,張氏紙坊屋簷下還站著些織娘,秦氏布莊原來的被遣散的織娘,以及秦家莊的村民們。
這些人,都是秦氏布莊倒閉的苦主。
他們彙聚在一起,跟著秦香蓮一起去縣衙報官,武當縣縣衙外浩浩蕩蕩的來了一群人,本該是由廖主薄接手審理的案子,卻因人多驚動了縣令本尊。
李縣令已經任滿三年,因為他在武當縣的政績還不錯,今年有望升遷,他正在縣衙裡辦公,計劃雪災後為民修屋,也正在期待著朝廷頒發的調令。
外頭是突然吵鬨起來的,李縣令站起身道:“何人在縣衙門口喧嘩吵鬨。”
李縣令戴好黑色直角硬翅襆頭,略整理了下身上穿著的綠色圓領官袍,一馬當先地往外走,廖主薄與左右交換眼神,也放下筆跟了上去。
越往外走,喧嘩聲越盛,可尚未到門口,就聽見有鼓聲響起,鼓聲一起,門外竟然就靜了下來。
李縣令的腳步一頓:“有人報官,敲鼓必是有冤要訴。去把我的絳色紗袍與銅印取來,爾等速去更衣。”
廖主薄看著自己身上的便服有苦難言,日日不偷懶的,怎麼偏偏今兒個偷了個懶,又怎麼偏偏今兒個有人來,還不是放告日偏偏縣令要親自去見。
不提廖主簿的捶胸頓足,本要去門外看的李縣令臨時改了方向:“直接開中堂。”
衙役領命而去,不消片刻,李縣令就見到了秦香蓮,秦香蓮將狀子與證據遞給書吏,跪拜道:“民婦秦氏見過縣尊。”
李縣令看著堂下的秦香蓮,無論是衣著打扮,還是言行舉止,都挑不出來錯,甚至一張嘴,還是一口官話,雖不標準,他卻能聽懂。
秦香蓮的背後,大門外,黑壓壓擠了一群沉默的民眾,她們擁有著一雙雙並不沉默的雙眼。
李縣令接過書吏遞給他的狀子與證據,一五一十地看了:“起來吧,賜坐。”
秦香蓮覺得屈辱,但她不敢也不能表現出來,她的膝蓋為尊嚴而彎,就是盼著有一日她能有尊嚴而不彎。
秦香蓮平複心情,坐在椅子上。
書吏道:“秦氏,你自己說說吧。”
秦香蓮拿出準備好的說辭,簡略地講了一遍起因經過結果,最後纔是證據,紀秦娥與織工們簽訂的契約,她是見慣主家與織工矛盾的,自然會在契約上好好寫清楚條款,以免遇到像今日這樣的情況。
證據十分充分,證物也有,等廖主薄匆匆換好衣服過來,聽到的就是李縣令吩咐衙役:“去請塗氏過來,還有他們家那個在秦氏布莊做過織孃的小姐。”
除了這個,還有五龍觀的證人,至於場外的民眾,也有不少是秦香蓮的證人,無須再傳喚。
廖主薄忙走進去,看書吏手裡的正在記錄的檔案,他一邊看一邊冒冷汗,看到最後把目光放在了秦香蓮身上,他的眼神十分複雜。
公堂之上,身為女人的秦香蓮並不被允許拋頭露麵,隻因為她無父無兄無夫,子又年幼,才被允許走到庭前,但她必須遮掩著自己的頭臉,正大光明之下,不那麼光明正大。
她甚至不被允許大聲講話。
程碩提前告訴她這些,讓秦香蓮心裡有所準備,可即便早有準備,秦香蓮心裡還是難受的,她麵對的是整個北宋的現狀,官尊民卑,男尊女卑。
哪怕李縣令為官仁恕,並不動輒恐嚇於民,她還是會感到憤怒。
等待傳喚的時間裡,縣令拿起那篇狀子,向秦香蓮問話,這回他問了些看似與案件無關的事:“秦氏,你寫的?”
這是秦香蓮和程碩商量過的問題,她道:“民婦並不懂如何寫狀子,是我口述經過,請我兒夫子程碩程先生代筆。”
春娘和冬郎在人群裡牽緊了手,聽到娘提起自己,互相看了看,又對著秦香蓮露出一個大大的開朗活潑的笑容。
隔著一層紗,秦香蓮看不太清楚,但能感受到孩子們對自己的安慰,她笑了笑,為了自己,也為了孩子們,今日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縣令很清楚這樣布幅的織機對於布商們的誘惑,甚至對天下人的誘惑,他的眼神穿過人群,直直看向人群最前方格外漂亮的兩個孩子。
孩子們右手邊就是程碩。
程碩看向李縣令,微微拱手。
李縣令是知道程碩的,他很盼著程碩考個進士為他的政績再添一筆,可是他馬上要調任,程碩又在守孝,再怎麼也輪不到他,本覺得可惜,可今天程碩竟給自己送來一筆更大的政績。
一大塊金子砸下來,躲的話就可能被彆人撿走,不躲的話又很可能頭破血流。
李縣令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