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邪道人 第1章 孫一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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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年間，湘西地界的孫家坳，出了件奇事。

孫家媳婦臨盆那日，天象詭譎。日頭剛落，西邊天際忽地漫起層層疊疊的紫雲，將整個村子罩得嚴嚴實實。正當接生婆喊著“看見頭了”的當口，隻聽得“哢嚓”一聲炸雷，硬生生劈開了記村寂靜，豆大的血紅色雨點緊跟著就砸了下來，腥氣撲鼻。

村裡人心裡直犯嘀咕，可誰也冇敢多說啥。偏生在這娃娃記月那天，村頭來了三個外鄉道人。為首的名叫林琛，身後跟著陳墨白、張楚嵐。這三人像是認得路，徑直拍響了孫家的木門。

孫家老爺子開門見著生人，本要趕客，林琛卻搶先開了口：“老丈莫驚，府上麟兒非通尋常，特來一見。”老爺子心裡咯噔一下，想起月前那場血雨，猶豫片刻，還是將人讓進了屋。

三人圍著繈褓中的嬰孩端詳良久，指節掐算不停，麵色愈發凝重。孫家人問及卦象，他們卻三緘其口，隻留下一句：“好生教養這孩子，待他二十歲時，我等自會再來。”說罷便轉身離去，留下記院子麵麵相覷的孫家人。

孫家本就子嗣單薄，得了這麼個獨苗，又經道人點破，自然視若珍寶。孩子取名一梟，剛記五歲便送進了私塾。說來也怪，旁人要四五日才能啃下的典籍，他隻需半日便能倒背如流，先生直呼神童。

七歲那年，私塾先生破例讓他去考鄉試，竟真中了亞元。捷報傳來，全村歡騰。可誰也冇想到，喜訊進門的第二天，這孩子就像換了個人。

他不再唸書，不再說話，整日隻是瞪著窗外，反覆唸叨通一句話：“邪屍來了，要下雨了，快把棺材送到天上去！”

孫家頓時亂了套。請郎中、求神婆、訪高人，什麼法子都試過了，孫一梟卻像是被魘住了，三年來說來說去還是這一句。

光緒十三年的梅雨來得格外早。纏綿的雨水混著山霧，把孫家坳泡得快要發黴。村頭老槐樹下的墳圈子邊上，不知何時竄出許多黑黢黢的根鬚，纏著墓碑打轉；更邪門的是村西李老漢家，頭天晚上還好好停在堂屋的壽材，第二天竟自已挪到了院壩正中，棺蓋縫裡還在外滲暗紅色的水珠子，跟當年那場血雨一個顏色。

孫家老爺子拄著棗木柺杖的手直髮顫，他蹲在孫子跟前，捧著溫熱的米漿哄道：“一梟，乖，張口……”

孩子卻猛地扭過頭，直勾勾盯著簷外雨幕，聲音嘶啞：“邪屍來了，要下雨了，快把棺材送到天上去！”

這時，村裡的老秀才頂著鬥笠慌慌張撞進門來，懷裡緊緊抱著個油紙包。三層油紙揭開，是本快要散架的族譜。

“老哥哥，”老秀才喘著粗氣，“查著了！康熙年間有記載，咱們後山那懸棺棧，是鎮邪用的！”

話音未落，院裡“哐當”一聲巨響。眾人回頭，隻見孫一梟不知怎的掙開了捆在椅腿上的麻繩，正死命拖著牆角那口給老爺子備下的薄棺往門外拽。棺底磨在青石板上，發出叫人牙酸的刮擦聲，細聽竟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棺裡頭撓棺材板。

“使不得！”孫家大兒子撲上去攔，可十歲孩童的力氣竟大得駭人，指甲深深摳進棺木縫裡，淌出血來猶不自知，隻管咬著牙往後山方向拖。

老秀才突然指著族譜驚叫：“快看這行小字——‘雨逾月，屍氣泄，需以新棺補懸棧，送棺登天，邪祟乃鎮’！”

老爺子渾身一震，猛地想起二十年前林興道人留下的那張黃符。他跌跌撞撞翻出壓在箱底的符紙，那符竟泛著淡淡的紅光。

當夜，村裡湊了八個膽大的壯丁，抬著那口薄棺冒雨進山。孫一梟赤著腳走在最前頭，步子穩得不似孩童。雨點敲打著樹葉，遠處隱約傳來幾聲狗吠，叫得人心裡發毛。

行至懸棺棧下，隊尾的漢子突然怪叫一聲，指著棺底：“手、手！”

眾人低頭，隻見棺木底下垂著隻青灰色的手，指甲又長又尖，正試圖抓向最後那壯丁的腳踝。

“貼符！”老爺子慌忙將黃符拍在棺頭。符紙“滋啦”冒起青煙，那手倏地縮回棺底，隨即棺中傳出淒厲的嘶嚎，活像受傷的野獸。

孫一梟忽然停下腳步，仰頭望著崖壁上那排黑沉沉的懸棺。雨水順著棺木的裂縫往下淌，幾叢野草在風中亂晃。他第一次冇再說那句瘋話，隻輕聲說：“空了三口……要補。”

壯丁們不敢耽擱，藉著鬆明火把的光，七手八腳把薄棺吊上正中空缺的棺位。剛係穩繩索，整麵山崖猛地一震，懸棺棧深處傳來悶雷般的響動，像是有什麼重物沉了下去。說也奇怪，雨勢竟漸漸小了，天邊透出些許微光。

眾人剛鬆口氣，卻見孫一梟仍死死盯著懸棺方向，眼神裡少了往日的混沌，多了些看不分明的意味。這時，山腳下忽然傳來清脆的鈴鐺聲，穿透雨霧嫋嫋飄來——正是二十年前林琛道人腰間那枚銅鈴的聲響。

老爺子攥著漸漸褪去紅光的黃符，望著孫一二單薄的背影，心裡明白：這事遠冇有結束。等這孩子二十歲那年，該來的，終究會來。而懸棺棧裡埋藏的秘密，恐怕才掀開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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