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邪道人 第2章 銅鈴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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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光景，彈指而過。

孫家坳的懸棺棧早已恢複了往日的死寂，隻有那口新補的薄棺在崖壁上隨風輕晃，與周遭朽木格格不入。孫一梟自那夜後便不再說那句瘋話，眼神卻愈發沉靜，靜得像後山那口深不見底的黑龍潭。

村裡人漸漸安了心，隻當是鎮邪起了效。唯獨孫家老爺子常在深夜驚醒，摸出枕下那張已褪成灰白色的黃符——符紙邊緣不知何時泛起了焦黑的卷邊，像被無形的火舌舔舐過。

光緒十九年驚蟄前夜，雷聲比往年來得都早。孫一梟蹲在院壩裡磨砍柴刀，青石上漾開一圈圈暗紅的水紋。十六歲的少年身形抽得細長，磨刀的動作卻帶著老人般的遲緩。刀刃掠過磨石，發出“沙沙”的聲響，與遠處漸近的鈴鐺聲混在一處。

“來了。”孫一梟突然開口。這是他六年來頭一回說出除日常應答之外的話。

老爺子攥著黃符衝出堂屋時，隻見暮色裡立著個佝僂的身影。林琛的道袍破成了布條，腰間銅鈴纏著幾根枯草，當年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著孫一梟腳邊那攤洗刀水——水裡映著將沉的夕陽，竟泛著棺木般的紫黑光澤。

“屍水浸脈…”老道乾裂的嘴唇翕動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腥臭的黑泥，“懸棺棧…三口新棺…鎮不住了…”

話音未落，後山突然傳來岩崩般的悶響。孫一梟扔下柴刀往山裡跑，身影在竹林裡幾個起落便冇了蹤跡。老爺子正要追，卻被林琛冰涼的手抓住腕子：“讓孩子去！他命裡該接這道劫！”

此時懸棺棧下的深澗裡，孫一梟正踩著濕滑的青苔往前摸索。六年未踏足此地，崖壁上竟又空出兩口棺位，最駭人的是中間那口薄棺——當年八個壯丁抬上的新棺，此刻棺蓋大開，裡麵密密麻麻鋪記了還在蠕動的紅絲線，像剛剝下來的人l血脈。

崖頂忽然飄下陳墨白的嘶吼：“三屍蟲醒了！快布七星釘！”緊接著七道黃幡破霧而來，每道幡尾都繫著三寸長的青銅釘，正正釘在懸棺棧周邊的崖縫裡。張楚嵐的道袍被山風鼓盪得獵獵作響，他甩出墨鬥線纏住那口空棺，線繩觸到棺木的瞬間竟迸出火星。

“一梟！”陳墨白的喊聲帶著血氣，“把手按在棺底！”

孫一梟想也不想地將手掌拍向棺木。當年摳進棺縫的舊傷突然灼痛起來，暗紅的血水順著棺木紋路蔓延，所過之處的紅絲線紛紛蜷縮焦黑。懸棺棧深處傳來嬰兒啼哭般的尖嘯，整片山崖開始簌簌落下泥石。

“不夠…”林琛不知何時出現在崖邊，他扯下腰間銅鈴拋給孫一梟，“搖鈴！念你當年說的話！”

銅鈴入手冰涼。孫一梟看著棺底漸漸重新滲出的紅絲，突然福至心靈，晃著銅鈴高喊：“邪屍來了，要下雨了，快把棺材送到天上去！”

雷聲轟然炸響。暴雨傾盆而落，崖頂三道人的身影在電光中時隱時現。七根青銅釘通時嗡鳴，那口薄棺竟緩緩離崖升起，棺底的紅絲線在雨水中化作血霧。孫一梟仰頭望著升空的棺材，瞳孔裡映出匪夷所思的景象——三口空棺位中不知何時出現了模糊的黑影，正隨著銅鈴節拍微微顫動。

雨停時，懸棺棧恢複了平靜。張楚陽癱在泥水裡大口喘氣，陳墨白的右袖裂開三道爪痕。林琛拄著桃木杖走近，深望一眼孫一梟：“二十歲前莫再近懸棺…等我們回來…”

三人消失在晨霧裡時，孫一梟攤開掌心，發現銅鈴已在血肉中烙下青紫色的印記。山風掠過新棺，他聽見極輕的叩擊聲——像是道彆，又像預告。

老爺子追到崖下時，正看見孫一梟在澗水裡反覆搓洗手心的鈴印。水流過處，青痕反而愈發清晰，宛如天生。

“他們給了你什麼？”老爺子聲音發顫。

孫一梟抬頭，眼神是老爺子從未見過的清明：“給了六年陽壽。”他頓了頓，望向祖墳方向，“和一句冇說完的偈語。”

祖墳地裡，七座墳頭齊齊裂開了三指寬的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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