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 第 39 章
“行啊你小子!”jack一邊晃悠著杯中酒,一邊說道,“來個人不知鬼不覺的遠走高飛,真有你的!”
今天沒什麼重要的工作非乾不可,所以中午吃飯的時候成實和jack兩個人找了個人不多、能喝酒的小飯館閒扯淡,結果扯著扯著成實不小心竟然把他的大理之行計劃全盤告訴了jack。結果聽了jack這話,成實懊悔的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成實清清楚楚的知道jack這位老哥就是一個酒膩子,因此除了臭貧以外不能和他認真的討論任何正經事。不過話說回來,這樣的家夥不正適合分享這樣的“秘密”嗎?所以成實也並不是完全不小心將計劃透露給jack的。實際上成實發現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裡保守住這個“秘密”讓他覺到越來越困難,他急於向彆人分享這個訊息,這樣才能讓他感到安心。
今天上午,成實專心的在會議室裡聽完老班講的“‘十·一’前必須完成的任務和明年首先要達到的目標”,並且接到了部門派發下來的理論上必須花上好幾個月才能完成的工作之後,他竟然真的開始做起了工作計劃……
可是,等等!那時候我都已經不在了啊!我沒事兒瞎做哪門子工作計劃啊!敲著敲著電腦,成實突然間想到這個問題。
剛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成實還覺得挺有意思的,可是當這種“有意思”的感覺消失以後,他越來越心煩意亂起來。現在已經到了6月底了,離9月初滿打滿算也隻剩下兩個月的時間了……不過成實想,到那時候他就會身在四季如春的大理,然後就可以把整個中央支援部和工作上這堆破事兒全拋到腦後了。
不過,大理之行的計劃,在一切都是鐵板一塊的浩斯凱定律裡,顯得很虛幻。
成實真實的感覺到,去大理的計劃在家的時候顯得無比真實,因為現在全家人每天聊的就隻有這一件事兒。在上下班的通勤路途中,成實也能確切無疑的知道這個計劃馬上就會付諸行動。但是唯獨在浩斯凱的時候,這個計劃就會變得虛無縹緲,就像夢一樣不真實。成實發現15層裡的一切似乎都合起夥來破壞他的計劃:同事們那或麻木、或疲憊、或微帶嘲諷的眼神,橫陳在他眼前的一格格工位,還有那預示著老班要召見的內線電話鈴聲……這一切無一不在向成實透露著他命運的終結:他隻能在這個地方終老一生。
“老子一定會說走就走的!”每天成實都會在心裡呐喊個一二十遍,“你們這幫孫子就等著瞧吧!”
但是這種無聲的抵抗力越來越弱了。因為這個亮晃晃的、乾巴巴的、死氣沉沉的浩斯凱大廈已經把他包裹得太久、都盤出包漿來了!所以成實那以逃跑作為威脅的無聲呐喊並不能撼動它,它依然不動聲色的按照自己的軌道執行著,而且它還總是斜眼看著成實,還真像是在“等著瞧”呢!
這一切都讓成實無法忍受,因此他覺得結束這種壓抑感的唯一辦法就是把這個計劃說出來,而jack是他在15層乃至整個浩斯凱最好的朋友,所以他也是這個計劃最好的分享人選。
因此,今天中午午餐的時候,成實和jack特意甩了will、eddie、sion以及另外幾個飯搭子,倆人找了個離公司稍微遠點兒但人不多、還能喝點小酒的小飯館,然後成實就把整個計劃向jack和盤托出了。
“不過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我不太明白,”jack一邊津津有味的喝著杯中酒,一邊問道,“我就是隨便一問哈,我是說接下來你具體打算做什麼呢?兄弟,說實話,我真的不敢想象這樣一個畫麵:你丫每天閒得無所事事、心情鬱悶的坐在小酒館裡喝悶酒,而你那位長得那麼漂亮的、要是我肯定得給她藏起來的太太卻要沒日沒夜的對著手機直播?所以你明白吧?我就是想知道,你丫是打算徹底躺平呢,還是打算乾點兒什麼?寫本書?還是畫畫?攝影?練氣功?難不成你丫想當個動植物學家?”
“你丫說的都是什麼啊亂七八糟的?而且為什麼所有人都想讓我寫書或者畫畫呢?”成實反問,然後他意識到,他似乎正在向jack引用著黃若愚的觀點,“哥哥啊,難道隻有作家和藝術家纔有權利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嗎?你看,我現在還乾著這份狗屁工作的唯一原因就是……好吧,其實有不少原因,但重要的是,如果現在讓我把這些原因都列出來的話,我很肯定有一條原因絕對不會出現的,那就是‘我喜歡這份工作’,因為我壓根兒就不喜歡這狗屁工作。哥哥你知道嗎?我有一個聽上去可能有點兒可笑的觀點,那就是人們隻有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的時候才會開心一些。”
“得了吧,隻要是工作就沒有人是真心喜歡的,乾啥都一樣,你要是真因為愛好而工作,那到最後隻能把你這愛好也給毀了。你丫就彆跟我扯那些虛的了。”jack不耐煩的打斷了成實,“我還是那句老話。不過就算你說的對吧,那你丫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工作?”
“如果我要是知道的話,我就不用大老遠跑到大理去找了。”成實說完,一口乾掉了杯裡的啤酒。
見成實這樣說,jack稍稍側了側他那張帥臉,眉毛高高挑起,撇著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這讓他看上去不僅更像個小白臉兒了,而且還顯得鬼花活很多的樣子。隻見jack略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呃……你丫覺不覺得,假如啊,假如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有一個理想的工作在某個地方等著你,難道你不覺得在浩斯凱你也有可能找著它嗎?你懂我意思嗎?”
“不,我不懂,而且我也不覺得有這樣的可能。哥哥,說真的,我不覺得任何人能在浩斯凱尤其是在15層找到任何有意義的東西,包括你。”
“嗯,你這話有點兒道理,確實如此。”jack把他酒杯中最後一口啤酒乾掉,然後仰靠在座椅上,玩世不恭的問成實,“你剛才說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實施你這個偉大的計劃來著?”
有那麼一刻,成實很想像烏鴉哥一樣把整張桌子拋起來砸向對麵的jack,他想看到jack隨著桌椅一起向後摔倒在地上,然後碗碟的碎片劈裡啪啦的落得他滿頭滿臉的樣子,那時候這位老哥的臉上一定會顯出一副又弱小又可憐又無助的表情——“偉大的計劃”——這是多不夠兄弟的嘲諷啊!
不過成實還是據實以答:“我們打算9月開學前走,最晚不會超過10月份吧,這樣不會讓孩子們耽誤太多的課程。”
jack點了五六下頭,一邊點頭一邊瞟著盤子裡的剩菜。現在他不再顯得玩世不恭了,而是看上去變得很蒼老,一副備受打擊而且妒火中燒的樣子。
成實看著jack這副模樣,剛才那一刻對他的厭惡此刻卻變成了對他的可憐。這個可憐的老混蛋,成實想——我毀了他的午餐,也毀了他這一天——所以成實想要對jack說“哥哥,我瞎說逗你玩的,根本就沒這檔子事兒。”
不過最終成實並沒有這麼說,而是用故作高興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傑克哥,為了紀念我們過去的美好時光,咱再來一瓶吧?”
“不不,不用了。”jack說,“下午還得乾活兒呢。”
不過當服務員把起開瓶蓋的啤酒瓶放到桌上的時候,jack還是快樂得像是一條小狗似的。最終,當jack終於又喝完一瓶啤酒,他們結賬離開小飯館,走進外麵的陽光中時,這位仁兄的臉上就隻剩下傻白甜一樣的笑容了。
“放心吧,哥哥我嘴嚴著呢。”快快樂樂的jack邊走邊說,“我知道你不想讓整個公司都在討論這件事,甚至連15層你都不想讓他們知道。不過你打算什麼時候通知老班?”
“再過倆仨禮拜吧,我還沒想好怎麼和他說呢。”
“frankie!”will的聲音從成實的身後傳來,“一起遛兩圈兒啊?你們倆偷著喝酒了吧?多走幾圈,散散味兒。”
成實痛快的答應了下來,因為這是他最後一次跟這幫人一起“遛圈兒”,最後一次加入這些白領大軍在陽光下的放風漫步,最後一次讓鋥亮的皮鞋把路邊啄食的斑鳩驚飛,並看著這些小東西慌忙跳進樹叢中,然後一路高飛,飛過林立的大樓,在遼遠的天空裡越飛越高。
找人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以後真的感覺好多了。成實覺得局麵已經改變了,現在他可以環顧身邊正在說話的那幾個男人,感覺自己真正從他們中間脫離了出來。老酒鬼jack、大張羅will、老是被女朋友虐到體無完膚的eddie以及白左一樣的憤青sion——成實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跟他們分道揚鑣,一年以後很可能再也記不起這幾個名字了。與此同時,最美妙的是,他以後再也不用去討厭他們了。他們其實並不是那麼糟糕的人,隻是在工作中難免會出現衝突與矛盾。這會兒,成實允許自己融入這個群體,為了jack的冷笑話和他們一起開懷大笑。在拐過最後一個轉角的時候,成實愉快的跟他們排成一排,肩並肩的向浩斯凱大廈進發。
再見啦,再見。從每個人身邊經過的時候,成實都在默唸著這幾個字。再見啦,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拎著大包小包從7-11走出來的小助理;再見啦,那些站在大廈下麵吸煙區吞雲吐霧的孩子們。再見了,你們這些可愛的可憐蟲。我就要離開這裡了!
成實沉醉在這種難以遏製的自由感中,一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工位,聽到內線電話令人心煩的響聲——這聲音是在告訴他,老班又要因為某項破工作而召見他麵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