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 第 44 章
黃若愚對謝一玲解釋說成予姍和成予嗣去參加同學生日派對的這個藉口,讓成實很不以為然。不過看起來胡家對這個理由倒也沒有什麼懷疑,因為這會兒謝一玲正不住口的抱怨著中央公園的物業管理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小區的綠樹上滿是白蛾,可是物業卻並沒有給樹木打藥。
不過說了一會兒謝一玲就住嘴了,因為她發現成實和黃若愚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她兒子身上——胡智誌這會兒正在成家的客廳裡繞著圈子,腳步緩慢而肢體僵硬,頭上還戴著他那頂奇怪的冷帽。
胡智誌那魔鬼的步伐,看起來就像設計得不是很成功的人型機器人。
這不禁不讓謝一玲又感到一陣焦慮,因為她也不清楚胡智誌下一步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此刻胡智誌終於停了下來,隻見他正在仔細的觀察著成家客廳裡的每一件擺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算計著先砸哪一件傢俱好。
“不錯嘛,”最終,胡智誌對著客廳中的75寸大彩電點了點頭,“真不錯,你們家有一台不錯的電視機,還有棟挺像真事兒的小彆墅。”
“大家過來坐坐吧,我剛沏了壺龍井,還準備了點心。”見狀,黃若愚趕忙再次邀請胡家三口在客廳裡落坐。
老兩口順從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可是胡智誌卻沒有任何坐下來的意思,而是摘掉了冷帽,大喇喇的把它扔在電視櫃上,自己則像個老農一樣踮起腳尖、蹲坐在自己的腳跟上,身子微微顫抖,就像是練什麼輕功一樣,然後把夾著香煙的手伸到了兩個膝蓋之間,很熟練的把煙灰撣進了自己工裝褲往上翻折的褲腳裡。等他重新擡起頭的時候,大家發現他的眉目舒展開了,神情也變得正常了許多,甚至顯出了一絲機靈氣兒,讓人誤以為他是個普普通通的、愛說愛笑的北京小夥子。
“智誌,彆在人家屋裡抽煙,多不禮貌啊,你看看你若愚姐把家裡收拾得多乾淨!”謝一玲略顯尷尬的對她兒子說。
可是胡智誌並不理會謝一玲,眼睛看著成實和黃若愚說道:“玲子這個老太太已經嘮嘮叨叨的唸叨你們家好幾個月了,她說的不是中央公園裡年輕可愛的成家兩口子,就是成家公園裡可愛年輕的中央兩口子,反正我聽得有點兒亂。隻要她一說話,我其實有一大半都聽得挺迷糊的,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根本就沒聽。你們知道玲子桑是個什麼樣的人吧?永遠都在不停的說話說話說話,其實又什麼都沒說,隻要她一說話,聽一會兒你立馬兒就會把耳朵堵起來了。不過我覺得這次她終於說對了一回,你們這兒跟我設想的不一樣,挺舒服的。當然了,我說的‘舒服’跟她說的‘舒服’完全不是一個意思,我說的舒服就是舒服。我挺喜歡你們這兒的,看上去像是個人待的地方。不像玲子桑,把家裝修成故宮。”
“哈哈哈哈,”成實笑著說道,“謝謝你的誇獎。”
“剛才成實調了點兒金湯力,有沒有誰要喝?還有一個小菜馬上就好了。”黃若愚問著,而她的雙手則不安的貼在腰上扭來扭去的。
“不用了,彆麻煩了小黃,”謝一玲趕忙回答道,“我們坐會兒就走,你彆麻煩了……”
“媽,您能不能閉會兒嘴?”胡智誌打斷了謝一玲的話,“就閉一會兒行嗎?呃,那什麼姐,我想來點兒金湯力,謝謝啦。要不你給他們都來點兒得了,省得他們磨不開麵兒。對了,如果玲子桑堅持不喝的話,那把她那份也給我吧。哦,不過我覺得……”
突然間,胡智誌臉上的機靈氣兒完全消失了。隻見他蹲著的身體向前傾,然後突然直直的朝著黃若愚伸出一隻手,像是要抓她的腿一樣,嘴裡喃喃的說道:“你們家有lls
gss嗎?大玻璃杯也行,放兩三塊冰,然後把金湯力滿滿的倒上,我就喜歡這麼喝。”
謝一玲緊繃著身體坐在沙發邊緣上,就像一尊石像。聽了胡智誌的話以後她趕快閉上了眼睛,恨不得馬上找個地縫鑽進去:她的這個祖宗啊!竟然要什麼lls
gss,而且他竟然把那又臟又破帽子扔在人家的電視櫃上,今天還穿了這樣的一身上不了台麵的破衣服!
謝一玲每兩個禮拜都會去六院給胡智誌送一些當季的衣服:色彩鮮豔的polo衫、又親膚又舒服的衛褲、價格不菲的苧麻外套、純棉襯衣……她自認為胡智誌這個年齡的孩子喜歡什麼樣的衣服。她就給他買什麼樣的衣服,而且還要買價格最貴的。可是那些衣服卻從來沒見胡智誌穿過,甭管有多少好衣服,胡智誌卻總是穿他那些邋裡邋遢的破衣服。謝一玲每次見到這樣打扮的胡智誌都會絕望的想:她兒子這麼做完全就是為了惡心他們這當爹當媽的!而此時此刻,他竟然當著外人的麵又放肆無禮起來了!
想到這裡,謝一玲睜開了眼睛,狠狠的瞪著坐在她身邊正若無其事的喝著茶的胡宇,心想:為什麼每到這種時刻胡宇都顯得那麼無能呢?他就知道躲在角落裡該吃吃、該喝喝,就像一個沒用的老太太……為什麼他一點兒忙都幫不上呢?!
謝一玲肯定胡宇這麼做絕對不是什麼情緒穩定,而是覺得事不關己!他完全不在乎他的兒子!
“呃……這茶真好,謝謝你小黃。”瞪了一會兒無動於衷的胡宇,謝一玲終於平複了自己的情緒,不過她還是略顯緊張的端起了她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後裝出一副興奮的語氣說到,“哎呀,你們看這些茶點可真精緻!說起來還是你們上海人講究!可是小黃,你真的不用這麼客氣,我們就是來坐坐……”
這會兒,胡智誌抓起了黃若愚給他斟滿了金湯力的大玻璃杯猛喝了兩口,然後把杯子也扔到了電視櫃上,直到他們離開的時候他都再也沒碰過這杯酒,也不知道是不是嫌棄成實調酒的手藝不行。
接著,胡智誌又在客廳裡轉悠了起來,還把茶幾上那茶盤裡的茶點吃掉了一大半。他每繞一圈走到茶幾旁邊,就會從茶盤裡拿起一塊點心一口塞進嘴裡,一邊狼吞虎嚥一邊大聲的叭吧著嘴,就像是八百年都沒吃過東西似的。
而謝一玲自認為她這會兒的主要任務就是要控製住這個場麵,於是她故作鎮靜的和成實聊著天,確保話一句接一句的話從嘴裡說出來,讓胡智誌沒有機會打斷自己。謝一玲隻希望自己的話能填滿飯前的這一小段時間,不給胡智誌留任何胡說八道的機會。甚至為此,謝一玲給成實解讀起了最新的房貸政策,也不管成實有沒有這個需求。
與此同時,胡宇則舒舒服服的坐在沙發另一邊,一臉笑容的品著龍井、吃著茶點。不過在他妻子發表長篇大論的演說的時候,他也還是強迫著自己警惕的關注著兒子的一舉一動的——就像一個在公園裡不太走心的一邊刷手機一邊看孩子的保姆一樣,但總歸算是負起了當父親的責任。
繞了十幾二十圈以後,胡智誌大概終於累了,於是他又像個老農一樣蹲在了客廳的正當中,然後歪著頭看著他那正在演講的媽。終於,等到他把嘴裡的最後一口點心好不容易嚥下肚子去以後,他還是找到機會打斷了她。
“你是律師,成……成實?”
“我?律師?”成實先是楞了楞,然後笑了起來,“不是啊,我看起來像律師嗎?你怎麼會覺得我是律師?”
“因為我希望你是律師。”胡智誌一本正經的說道,“我需要一名律師,不是就算了。那你是乾什麼的?明星還是什麼?我沒怎麼看過國內的電影,所以沒認出你來。”
“不是,”這回成實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在浩斯凱中國工作。”
“哦,就是美國那個騙子公司啊?聽說他們去年在美國好像爆雷了,不過後來好像給壓下去了吧,記不得了。”胡智誌擺出了一副冷嘲熱諷的樣子,“所以你在那兒乾嗎?製假藥還是賣假藥?”
“呃……我不是學醫的也不是學行銷的,所以不能製假藥也不能賣假藥。我是坐辦公室的,乾的差不多是市場部的那堆事兒。這其實是一份特傻逼……傻x的工作,特沒意思。”
“沒意思?”胡智誌好像被成實說的這三個字激怒了,吼道,“你操心的竟然是工作有意思還是沒意思?!我還以為隻有女人才會在意這些呢。女人,或者小兔崽子。孔老夫子都說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隻有她們這些人會把這種傻逼事兒當事兒……”
“快看啊,太陽出來了!”聽見胡智誌嘴裡說出的這些話,謝一玲驚慌失措的喊了起來。接著就見她猛的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僵直著身體站在那裡向窗外看著,用不自然的聲音繼續說道,“說不定一會兒能看到彩虹。真是太美了!”
成實脹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胡智誌解釋:“我的意思是說,我並不喜歡這份工作,從來都沒喜歡過。”
“那你為什麼要做這份工作呢?哦,好吧好吧……”胡智誌低下頭,像是投降似的無力的舉起手來,“好吧,這不關我的事兒。用玲子桑的話來說,我這就叫不通世事。這就是我的問題,可我一直都是這樣。哥們兒,忘了我剛才說的話吧。你要想從玲子桑那兒搞到房子,就得找一份工作,如果你要在她那兒搞到一棟挺像真事兒的好房子、一個甜美的家,那你就得找一份你不喜歡的工作。嗯,道理我懂,而且這真是一個棒呆了的道理,這就是9999的人思考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式。所以哥們兒,聽我一句話,如果有人過來問你‘那你乾啥要做這份工作啊’,那你想都不用想就可以肯定,這個人他媽的肯定是剛剛從神經病醫院裡出來、4個小時以後還得被送回去的臭傻逼。玲子桑,我說得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