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 第 91 章
當孫鵬飛終找到手術室所在的那條走廊的時候，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那扇對開的薄荷絕色木門上依舊亮著紅燈、候診的長條椅上也依舊坐滿了焦急等待的病人家屬，可是成實卻已經不在那裡了。
在距離那扇木門不到5米距離的時候，孫鵬飛看見那扇黑洞洞的門又一次開啟了，然後一群穿著墨綠色製服的醫護人員走了出來，並且急匆匆的向四麵散開，接著他們身後走出一名……不……是被三四個男醫護人員架出來的成實。
成實被架住的那個樣子，就像是一個醉鬼在酒吧裡喝醉鬨事之後被酒吧的保安架出來的姿勢一樣——他的雙腿似乎已經癱軟到無力支撐住他那魁偉的身體了。
孫鵬飛驚慌失措的掃視了一圈手術室前這方空間，想要找個地方好放下手中那兩瓶咖啡，可是還沒等到看清楚四周，他的手就不自覺的鬆開了，接著那兩瓶咖啡“嘭嘭”兩聲悶響落在地上，並且向後滾了出去。孫鵬飛則立刻朝成實那邊飛奔了過去，然後他就深陷在醫護人員的包圍圈中——他無法把那些醫護人員一個個區分開，因為對他來說，他們就是一群穿著墨綠色製服、哇哇亂叫的生物：他們每一個人似乎都在七嘴八舌的說著什麼——
“……非常抱歉……”
“……沉重的打擊……”
“……送來得太遲了……”
“……出血實在太嚴重了……”
“……嚴重的雙硫侖樣反應……”
“……家屬請節哀……”
“……先坐下來……”
醫護人員們試著讓成實在椅子上坐下來，而那緊貼著牆壁的一排長椅甚至被這群人擠得移動了位置。可是無論誰怎麼勸，成實依舊倔強地堅持站在那裡。這會兒他的雙腿恢複了力氣支撐起了他的身體，可是他卻麵無表情，一聲不吭，呼吸急促……
成實就這樣，頭隨著每一次急促的呼吸而輕微的搖動一下，眼睛卻直直盯著那扇依舊亮著紅燈的大門，一動不動。
在孫鵬飛的記憶中，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已經模糊不清並且分不出前後順序了。不過他可以肯定是，他記憶中的那些事情都是在此後很多小時以內連續發生的，因為當他和成實回到中央公園的時候已經非常晚、甚至已經是第二天的淩晨了。不過孫鵬飛可以肯定他們從醫院出來之後一定是去了很多地方，因為他記得自己一直在開車，可是他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他們到底去過哪裡了。
所以孫鵬飛其實隻能記住一些片段，比如他記得他們在某條路上停過一次車，他下車去路邊的24小時便利店給成實買過一瓶酒，好像是52度的江小白。“哥們兒，喝點兒吧。”孫鵬飛記得自己是這麼和成實說的，他還記得成實像嬰兒一樣嘟著嘴吮吸著那瓶江小白，就像吮吸著安撫奶嘴或都是他那已經被吮吸得變了形的大拇指一樣。
然後是另一次停車——或者是同一次？孫鵬飛實在想不明白了，他隻記得他在車下背著成實給蘇寧娜回了個電話——在此之前蘇寧娜給他打了無數個電話，但他都沒時間去接，也沒心情接，所以到這會兒還沒有將黃若愚的死訊告訴蘇寧娜。
結果蘇寧娜在聽了黃若愚的訊息後便在電話中大呼小叫的哭了起來：“啊？什麼？怎麼會這樣？不不不！不可能……鵬飛你彆嚇唬我……”於是孫鵬飛隻得耐著性子再次叮囑蘇寧娜不要驚動孩子們。但是在蘇寧娜冷靜下來之前孫鵬飛又不敢掛掉電話，與此同時他還得留神著傻呆呆獨自留在車中的成實，生怕他做出什麼奇怪的事兒來。
“娜娜子你現在先聽我說，在那倆孩子睡著之前我不能把小成帶回去，所以你現在趕快哄他們上床睡覺，你表現得自然點兒，彆當著孩子哭哭唧唧的。我晚一點兒直接把小成送回家，我剛才給他買了瓶酒，希望他能喝完以後睡著……操，就算一會兒我把他送回家，也肯定不能讓他一個人在家待著，我又不能把他帶咱家去……這樣，你明天一早就給物業打個電話，問問有沒有他家裡彆人的電話，我現在問他根本問不出來……”
除了幾次路邊的短停留，其餘的時間孫鵬飛和成實都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開著車。孫鵬飛隻記得，這段時間就是由一個紅綠燈接著一個紅綠燈組成的，就像電視裡說的日子就是一個七天接著一個七天組成的一樣。當然，除了紅綠燈以外，孫鵬飛記得的還有數不清的樹木、房屋、高架橋、各種的霓虹燈和無數呼嘯而過的飆車黨……
當然，還有成實，他或是沉默不語，或是低聲呻吟，或是喃喃自語的來來回回說著同一番話：
“……她今天早上彆提有多溫柔多體貼了，對我老好了，操！這他媽的叫什麼事兒啊？她今天早上老溫柔老體貼了……”
還有一回，孫鵬飛也記不清到底是剛開始帶著成實瞎兜風的時候還是他們快要回中央公園的時候，總之他聽見成實低聲唸叨著：“她是故意的！操他媽的！她是故意這麼做的！老孫，她肯定是自殺的，她媽就是自殺的！她們家有自殺的遺傳！老孫你知道她媽是誰嗎？她媽是……”
後麵那個名字被成實突如其來的嗚咽聲蓋住了，不過孫鵬飛確實也沒興趣知道黃若愚的母親是何許人也——想必是一位自殺的上海老阿姨唄。於是此時的孫鵬飛隻能故技重施，把這些刺激性的話題拋到腦後去，想著等以後有工夫再去細想。然後他開口安慰起成實來：“小成，彆再說這種氣話了，這隻是一次意外，小黃肯定是誤吃了頭孢。”
“不是，我跟你打包票這肯定不是意外！你根本不知道，她本來上個月打算打胎來著，不，不對，是她一發現她懷孕了就準備打擡的，而且她還想要用他媽的那種三無的苗藥打胎！你不知道我費了老鼻子力氣才說服她放棄這個打算的，我當時真時真的說服她了，我肯定。然後昨天我們吵了一架，結果……唉，她今天早上老溫柔老體貼了，但她一定是演的，彆看她表演課老是不及格，連畢業證都沒拿到，可她天生就是個演員，跟她媽一樣！老孫我跟你說，她就是故意的！”
孫鵬飛盯著路麵，慶幸自己家裡還有那麼多的“宮鬥”等著他去參與。他不想去細琢磨成實說的這些話有幾分真幾分假，而且他更不願意去想，與他已經有過肌膚之親的黃若愚的死，到底與他自己又有幾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