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園 第 92 章
還是那一天，已經夜深人靜的時候，蘇寧娜獨自一人趺坐在一樓黑暗的客廳裡，雙手在胸前合十，嘴中則念念有詞的。她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孬種，根本不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孫。
其實公平的說，蘇寧娜表現得還是相當不錯的：她成功的在成予姍和成予嗣麵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而且比黃若愚告訴她的時間還要提前一小時就把那兩個孩子乖乖的哄上了床——生養了三個草原男孩的蘇寧娜，從沒在任何小孩子麵前那麼細膩溫柔過；她家的三個小子小時候不睡覺，她總會狠狠的揍他們屁股一頓。
在確保五個孩子都睡著了以後，蘇寧娜下樓進廚房鹵了一鍋牛肉等孫鵬飛回來，她很怕她老公忙前忙後的顧不上吃飯，餓得難受。雖然心疼自己的老公，不過蘇寧娜又覺得很欣慰很自豪，因為通過這件事兒就能看得出來，孫鵬飛真是一個熱心又仗義的人，雖然生在北京卻很像草原上的真漢子，蘇寧那再一次感歎自己真是嫁對了人。就這樣，蘇寧娜一邊煮肉一邊繼續低聲念著經，然後自己對自己說：“希望小黃能儘快轉世到一個好人家。以前在草原，有人死去的時候我額吉就會一邊準備食物一邊這麼對我說，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即使已經深更半夜了，蘇寧娜還是煮肉的時候抽空給謝一玲發了條微信。結果微信剛發出不到一分鐘，謝一玲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啊？啊？啊？”電話那頭的謝一玲似乎嚇得隻會不斷的重複這一個單音節了。
掛掉謝一玲的電話以後，蘇寧娜琢磨起該如何麵對可憐的成實——漢人們不是說了嘛，人生的大不幸就有中年喪妻這麼一條。所以蘇寧娜準備明天去納帕穀5號念一通經，不過到底該念《地藏經》、《往生咒》還是彆的什麼經，蘇寧娜有點兒拿不定主意，準備明天一早打電話給她額吉問明白。
雖然來北京已經有小10年的蘇寧娜經曆過她婆婆的葬禮，但是對於漢族人的喪葬習俗她還是覺得很多地方弄不懂也想不通。而且自從在北京生活久了，蘇寧娜總覺得自己沾染上了漢族人對於死亡那種避諱的風氣，沒了蒙古人對於生死的那種豁達，於是她現在很害怕麵對這些事情。
可是蘇寧娜還是繼續想起了成實，她準備在成實需要她的時候摟著他，就像摟著一個小弟弟那樣，甚至可以讓他靠在她胸前痛哭——她準備不惜一切代價來緩解成實的痛苦。
但是，思來想去的蘇寧娜其實並沒有真的準備好去麵對成實那可怕而空洞的眼神。
所以當夜色已經黑透了，而孫鵬飛扶著成實走進棕櫚灘8號院門的時候，蘇寧娜隻叫了一聲“哦！小成！”就開始失聲痛哭，接著她便捂著臉跑進了二樓的臥室。
對於成實來說，蘇寧娜一點兒安慰的作用都沒起到。
是的，看著成實的眼睛蘇寧娜什麼都做不了，她隻能坐在臥室裡，豎著耳朵傾聽樓下客廳裡隱約發出的動靜：拖動椅子的聲音、易拉罐被拉開的聲音、玻璃杯碰撞的叮當聲，以及孫鵬飛略帶沙啞的聲音：“哥們兒，乾了！”
蘇寧娜希望自己有勇氣回到一樓客廳、回到那兩個男人的身邊；可是她的腿完全動不了。
就這麼過了一個多小時，孫鵬飛帶著一身的酒氣躡手躡腳的來到二樓臥室，想聽聽蘇寧娜怎麼說。
“鵬飛，”蘇寧娜靠在孫鵬飛胸前喃喃的低語，“真的……我很想去安慰安慰他，可是我做不到，我一點兒忙都幫不上……我真的，我真的害怕看他的眼睛……我真的對不起祖宗……”
“沒事兒親愛的，”孫鵬飛看樣子已經喝醉了，“碰上這種事兒，你自己得要想開一點兒才行。他沒事兒，有我在呢。而且他隻是……沒想到，所以受了刺激。唉，人哪……真的是……說沒就沒了，太脆弱了。不過你知道他在車上和我怎麼說的嗎？他說小黃是故意的，你能相信嗎？”
“故意什麼？”
“自殺。他說小黃本來就想把孩子打了，然後……”
“老天啊！”蘇寧娜低呼，連肩膀都顫抖了起來，“不可能！這也太可怕了！你覺得小黃會這麼做嗎？為了打掉孩子就自殺？這也太……太不可能了。真不想要去醫院不就完了嗎？怎麼可能自殺？你覺得呢？”
“我他媽怎麼知道？”孫鵬飛低吼了一句以後用手拍了拍腦袋，“這都是他跟我說的，我隻是跟你複述了一遍。你彆問我了，人家的事兒我不知道。”
“我隻是不能相信，這也太……”蘇寧娜撫了撫孫鵬飛厚實的胸膛，“你還是先下樓吧，過一會兒我再去找你們，到時候你也能歇一會兒。咱們輪流看著他。廚房裡有剛鹵好的牛肉，你們弄一點兒出來吃，彆乾喝酒，對身體不好。”
“行吧。”
然後又是兩個小時就這麼過去了，可是蘇寧娜還是沒有勇氣去一樓履行她告訴孫鵬飛“咱們輪流看著他”的計劃。蘇寧娜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臥室裡，為即將踏入一樓而感覺到害怕。
不過一樓已經很久都沒有動靜了。蘇寧娜不由得想：那兩個男人在乾什麼呢？難道就那麼大眼瞪小眼的乾坐著？
最後，在勇氣和好奇心的雙重驅動下，蘇寧娜站起身來，輕輕的走下了樓梯。不過站在一樓樓梯口她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眯起眼睛準備邁下最後一級台階麵對客廳中那明晃晃的水晶吊燈。結果當她猶猶豫豫的邁下最後一級台階再一轉彎的時候，卻隻看見孫鵬飛枕著胳膊趴在桌子上，而放在桌上的那盤鹵牛肉顯然動都沒有動過……
此刻，孫鵬飛已經睡熟了，還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至於成實，他根本就不在棕櫚灘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