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掠嬌 第5章 第五章 神女玉顏
神女玉顏
“給三爺請安。”孟清辭眼底倏然掠過一絲驚詫,忙垂首斂衽,暗啐晦氣,想他在這裡多久?是否將她和傅晏桉的話,儘數聽了去?
在祖宅的時候,素聞這位傅三爺最重規矩體統,若疑她與傅晏桉有私相授受之舉,責問起來,便是她有良籍,在這府裡,主子說打一頓板子,她也反抗不得,不由內心墜墜,指尖微微發涼。
傅珩負手而立,細長的丹鳳眼半掀,眸光探究審視的打量她。
他那好大侄子傅晏桉,可不似表麵看上去,是個光風霽月的溫潤公子。這兩年經手抄家滅族的鐵案倒是辦過兩樁,手段淩厲狠辣,陛下讚其決斷果敢,謀略過人,竟也叫這丫頭勾的神魂顛倒。
兩番見她,行止規矩皆如尺量墨線,分毫不差,一身藕荷色素緞長裙,單螺髻上斜簪一支青玉雕琢的玉蘭釵,耳垂兩點白玉墜子,通身再無多餘飾物,規矩得緊。
天光晴好,映得她一張小臉如細瓷般瑩白透粉,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當真一副神女玉顏。
偏生見了他,便低眉順眼,泥塑木雕似的木訥模樣,完全不似剛纔拿捏傅晏桉的張狂驕矜。
看這丫頭的樣子,是還要從無衡山房的竹林小徑繞回碧瓊苑,傅珩心裡哂笑,頭一遭有人利用他,不謝他就罷了,還要給他甩臉子,真是狡猾的緊。
傅珩睥睨的神色藏著鋒銳:“既已得了身契,為何不速速出府去?”
孟清辭心尖一顫,暗忖這男人果然聽見了。回話愈發恭謹:“回三爺,奴婢一向管著碧瓊苑的一應賬目,一時難交割清楚,待大小姐嫁入東宮,奴婢便可出府去了。”
傅珩冷哼一聲:“看你剛不念半點主仆情誼,倒似晏桉配你不上?”
“齊大非偶。大少爺龍章鳳姿,金玉之質,奴婢蒲柳陋質,自愧配不上,怎麼好生出妄念,奴婢時刻謹府裡的規矩,一刻不敢忘。”孟清辭言辭謙卑,卻在心裡翻著白眼。
想她從前什麼沒見過,有一兩分姿色,獻過幾回殷勤,再搔首弄姿一番,就要她感天動地奉獻自身,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傅珩最厭女子貪妄,聽她如此應答,倒覺得是個安分的,隻傅晏桉那樣的品貌才俊,她毫無觸動,也沒任何女兒家的羞怯之色,恍若無欲無求的泥菩薩,莫不是真長了個死物石頭心?
孟清辭見他暫無追究之意,正欲尋個由頭告退,不想傅珩眸色深深莫測,輕笑了下:“你準備如何謝爺?”
她指尖微蜷,知是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孟清辭瀲灩的眸中晃過赧然之色。
她出入碧瓊苑還要利用無衡山房,他既挑明瞭便是預設會庇護她,她神情鬆動了幾分,飛快偷看了傅珩一眼,嗓音軟了三分,頗艱澀為難:“奴婢奴婢身無長物,針黹女工亦是勉強,恐跌了三爺體麵,三爺恩德,奴婢銘感五內,若有所驅,莫有不從。”
傅珩冷嗤,這丫頭張嘴就來,想來沒少耍把戲糊弄傅晏桉,在他眼中不過是稚子伎倆,豈是她虛假空的三言兩語能囫圇過去的。
“知恩圖報是好事,倒不必你結草銜環。”他漫不經心的扶過袖口,指著身後的墨簡交代她::“若有事,便叫墨簡去尋你。”
言罷,轉身離去,垂下的衣袂微拂,:“晴兒,破雲之光,倒是個好名字。”
孟清辭站在壁影下鬱鬱,她叫個小丫頭跑腿尚且要抓上十幾個銅板,他一個主子必然不會給一個奴婢白使喚了,也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還用結草銜環點她,隻怕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墨簡緊隨傅珩身後,見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子腳步都輕快幾分,便知主子此刻心情甚好,他撓了撓頭,滿腹疑竇,莫非主子昨夜的酒還未散儘?
主子最是厭惡尊卑淆亂、規矩敗壞,撞見此等主仆私相授受之事,必要打板子,把人發賣出去。對這晴兒不僅不罰,也不見疾言厲色,還要叫晴兒還他人情,一個奴婢能還主子什麼人情。
主子身邊從無女子伺候,倒叫他去尋侄小姐房裡的婢女。
那晴兒兩番見了,都沒個笑模樣,尋來豈不是給主子自己添堵?墨簡百思不得其解,主子莫不是和大少爺一樣中了那晴兒的邪?
傅珩踏入傅老夫人王氏所居的慈暉閣,內裡笑語喧闐。
原是傅珩一早便命人將自閩廣帶回的特產,同陛下的賞賜一並送了過來。此時,兩位兒媳正陪著王氏賞玩一尊一人高的赤色珊瑚與一麵西洋來的立身水銀鏡。
侯爺傅繼宗續弦的繼室江氏年紀輕些,繞著珊瑚走兩圈兒,嘖嘖稱奇:“媳婦兒長這麼大,何曾見過如此奇觀,不虧是稀世奇珍?可見三爺至孝,得了什麼好東西都留給了母親,不枉母親平日總顧念三爺在外辛苦孤寂。”
“莫說你沒見過,便是我活了這歲數,也是頭一遭見。”王氏被江氏的話說的熨帖,臉上的細紋都舒展開,眉開眼笑:“從前隻聽開國的時候,先太皇太後得了一尊,奉於佛堂深處,並不拿出來教人賞玩。”
王氏雖尊稱先太皇太後一聲‘表姨’,實則是早出了五福的親戚,不過是孃家裡兄弟追隨先帝打江山的時候,為先帝擋劍而亡,王家這一支自此絕了男丁,才蒙先太皇太後庇佑,養在身邊幾年,後賜婚給傅老侯爺。
如今王氏雙親早已故去,降等的伯爵之位落在隔房叔伯一家,泥腿子出身,連個官身都沒混上,一家子沒幾個識文斷字的,又不擅經濟,早成了勳貴裡的破落戶。
王氏當年嫁的不光彩,勳貴裡沒幾個看得起她,近年因小兒子傅珩日漸位高權重,深受陛下器重,安義侯府才越發煊赫氣象。
江氏讓奴婢立著那麵全身的西洋鏡,自己側著身子左顧右盼,展示給婆母王氏看:“我才知自己竟是這麼個模樣,彆說我臉上的幾顆痣,連頭發絲都纖毫畢現,看得清清楚楚,真是個精巧的物件,最難得的,還得是小叔子這份孝心。有了這西洋鏡,再不費事,近前一站,通身上下瞧得真真兒的。”
“你個貧兒。”王氏被江氏捧得好不得意,慈眉善目的嗬嗬笑著。
暗忖,果然老虔婆死後,老三還是認她這個生母,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打斷了骨頭連著筋。
長媳林氏因著駁了婆母討要晴兒給世子做妾一事,更不得王氏待見。好在這兩年她也習慣了,陪笑靜坐,晾在一邊,強扯的笑容像是貼上的一層假皮,僵的她嘴角微顫。
守門的仆婦打起簾子通傳:“三爺來了。”
“小叔快來母親身邊坐。”江氏吟吟讓開位置,將傅珩引至傅老夫人下首位置:“知道你要回來,母親一早親自把無衡山房收拾了好幾遍,唯恐你歸家住不慣。”
傅珩撩袍屈膝跪下,恭恭敬敬的給王氏行了叩首大禮:“兒子給母親請安,兒子不孝,累母親憂心,勞母親費神為我操勞,兒子住著甚好。”
王氏見小兒子如此恭謹,眼眶立時濕潤起來,忙攙他起來,按坐在自己下首,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王氏仍記得傅珩幼時,她去婆母院中探望,小兒子看她的眼神,冷漠透冰,一言不發,也不叫娘,直看的她渾身泛冷。隻恨這個兒子不叫養在自己身邊,叫那死老太婆教唆的與自己離心,不知編排了多少她的壞話。
如今小兒子傅珩年歲漸長,官位尊崇、威儀日重,雖仍不喚‘娘’,也能尊稱一聲‘母親’。
雖不如她一手帶大的老二貼心貼肺,卻是她和丈夫最最得意的骨血,最是出息,風姿神韻,和當年意氣風發,仙姿佚貌的老侯爺如出一轍,卻又青出於藍,比那女人所出的老大不知強出多少倍。
“大喜的日子,母親莫不能再哭,仔細傷了眼睛,倒叫小叔心下難安。”江氏捏著帕子掩笑,插科打諢的解圍。
王氏被她逗得破涕為笑,看著小兒子哪哪兒都好,怎麼也稀罕不夠,細細問過衣食寒暖,終忍不住問:“你如今出息,是咱們傅氏的指望,隻一點叫我心裡擱在心裡,日夜惦記。”
傅珩輕闔雙目,靜靜聆聽,指腹摩挲著青瓷茶盞溫潤的邊沿。
王氏覷小兒子今日脾性甚好,便勸:“原本你的事情都不要我管,隻你年歲漸長,卻一直不選妻室,是何道理?你祖母當年為何沒給你選一個門當戶對的名門閨秀?”
“此事已與祖母議過,暫且不急,各種緣故不便於母親細說,日後母親便知曉了。”傅珩語氣平緩,態度卻又不容置喙。
王氏欲言又止,也不敢再問,唯恐惹了小兒子厭煩,又冷了兩人的母子情分。
江氏隻見過婆母跋扈,還是頭次見婆母謹小慎微,眼看冷場,忙笑著打圓場:“昨日該設宴為小叔接風洗塵,怎奈小叔聖眷優渥,被召入宮。今兒定要補回來,母親一早就吩咐了廚房備著席麵兒,咱們都是借了小叔的光纔好好熱鬨一番。”
王氏假意嗔怪江氏:“你個貧猴兒,平日哪個短了你吃穿,偏叫你這會子來現眼。”
江氏也不懼,反笑著認了:“母親自然疼我,隻我不知足,總想多沾光,如今不就叫我逮到機會了。”
一時有江氏巧言哄著,母子間也算慈孝和順。
墨簡候在廊下,聽著裡麵言笑晏晏,一聲高過一聲,他頭皮發麻,主子多厭煩老夫人他最是知道,此時儘孝,莫不是在想要送終,思量到此不禁抖了個激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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