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歸來 016
027
子由哥哥,你好狠的心!
沁園。
陸景融閉著眼歪在軟榻上,
呼氣依然有些渾濁,整個人微喘著,與白日??在祈年殿意??氣風發的模樣??相??去甚遠。
大夫診了脈,
又檢查了頭顱,
胸口等一應部??位,最終捏須沉思片刻,
道:“侯爺乃氣急攻心,肝火犯肺,
肝火旺盛導致的心氣淤堵,好在眼下不算太過嚴重,不過這嚴重起來有時一口氣緩不過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侯爺應放平心態,
少飲酒,少思慮,便有不順心之事亦忌動??怒,
平日??無事時可多按壓膻中??穴,老朽再給侯爺開??幾道方子疏通疏通,應無大礙。”
濟世堂的曹老大夫是陸家相??熟之人,
他醫術高明,陸家人有個頭疼腦熱多請他來問診。
這番診斷一番,眾人這才長長籲出一口氣來。
問診完後,
陸綏安拿著藥方遞給常禮去抓藥順道送陸老大夫出門,
剛送到門口時,
赫然隻見正房的大門外跪著一抹清瘦虛弱的身影。
八月的晚間已有了些涼意??。
深更露重,
隻見對方衣衫單薄,
身子簌簌搖晃,好似隨時將??要倒下似的。
見陸綏安出來,立馬撐起了幾分精神,
連連追問道:“兄長,爹爹……爹爹可還好?”
聲音虛弱得風一吹就散。
隨行??的曹老大夫和常禮甚至都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麼,隻見那雙白得透明的唇細微動??了下。
整個人與夜色融合在了一起,彷彿變成透明的了。
陸綏安淡淡看著遠處他的這位義妹,自五歲起,她被抱回陸家的那一刻,父親陸景融和母親蕭氏就直言不諱的告訴他,她就是沈夫人肚子裡的那個小娃娃,是他未來的妻子。
蕭氏試圖讓他們從小培養感情,隻是他生性??淡薄,與任何人都並不算親近,不過相??比旁人,到底多接納了一絲來自於她每月幾次的湯食伺候,亦算是預設了父母的安排。
他在婚事上並無任何異議,妻子是誰都可以,按照父母的安排,隻待她一及笄,便會順理成章的安排他們成婚,二人結為為夫妻。
這亦是祖父去世前的特意??囑咐。
卻沒想到,在及笄禮快要到來的前幾日??,朝廷巨變,霍氏一族覆滅,被幽靜在皇陵的太子被文武百官接回京即位,而新帝即位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沈家平反,這才得知沈氏最後的一絲血脈還留存在世,且流落民間,這才知他們府裡養了十五年的這個養女,不過是意??外岔子後的調包貨而已。
原來,她並不是兒時沈夫人肚子裡的那個女娃娃。
不過短短半年的光景,他已然娶了該娶的妻子,而她——
印象中??善良柔弱的女子,母親蕭氏親手嬌養出來的嬌嬌兒,時隔半年光景——
陸綏安淡淡看著不遠處的陸安然。
陸安然亦是遙遙凝望著陸綏安,他眼中??的淡漠讓陸安然心頭一緊,不多時,隻拚命搖頭一臉虛弱又慌張道:“不是故意??的,兄長,然兒……然兒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絕無謀害嫂嫂的心思,更無害我陸家的意??圖啊,若有……若有便讓然兒天打雷劈,不得……不得好死。”
陸安然瞬間哭得似個淚人兒。
彷彿情緒激動??了起來,哭著哭著拚命喘息了起來,好似隨時又要倒下。
一旁的池雨立馬緊張攙扶道:“姑娘——”
卻被陸安然咬牙一把推開??,固執的挺直身子跪在那兒。
這時,後一步跪著的煮雨見狀邊跪邊爬過來,一把拽住了陸綏安的袍尾道:“世子,您替姑娘求求情,姑娘真??的不知情,都是奴婢,都是奴婢的錯,從前那位在世時冷香丸時興,京中??女子皆購得用??之,姑娘亦愛那款香,便也購了不少,後來那位出事後,姑娘便第一時間命奴婢等人將??其??銷毀了,奴婢也確實銷毀了,卻不知那冷香丸突然打哪兒冒了出來,混在了旁的香丸裡,香丸大抵長得類似,奴婢沒留意??,便將??那冷香丸塞入了香囊球中??。”
“是奴婢,都是奴婢的錯,姑娘當真??是不知情啊,世子,姑娘是您看著長大的,她是什麼樣??的,難道您還不瞭解嗎?”
煮雨聲淚俱下的求著情。
卻見陸綏安麵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不多時,冷厲的目光朝著袍尾掃了一眼,那一眼,頃刻間讓煮雨畏懼的鬆了手。
下一刻,便見陸綏安轉身一言不發的原地返回了,隻是,跨入大門時腳步頓了片刻,到底說了句:“讓曹大夫瞧瞧罷。”
話一落,陸綏安已背著手跨入正房。
而聽到這番話後,庭院中??直直跪立著的那抹身姿頃刻間一鬆軟,彷彿鬆了一口氣來,片刻後眼中??已泛出了淚來。
正房次間內,房氏、小房氏,及陸靖行??等人依然等候在外,房氏闔著眼有些昏昏欲睡,實則思緒飄怔,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難得沒有作??妖,房思燕則有些坐立難安和憂心忡忡,陸靖行??倒是難得有些焦急,不斷在屋子裡踱步著,卻偏又不敢進去探問。
這時,見陸綏安進來,房氏睜開眼來冷哼一聲,終於緩過神來,嗤之以鼻的將??人瞪了一眼,道:“你娶的好媳婦,入門纔多久,就鬨得整個府裡雞犬不寧。”
房思燕則有些心虛畏懼,絲毫不敢抬頭看這位大伯一眼。
唯獨陸靖行??立馬迎了上來,緊張討好道:“大哥,爹那邊——”
卻未料方纔起了個話頭,便見兄長陸綏安冷冷掃了他一眼,那一眼無端冷厲嚴寒,像是一柄鋒利的毒箭,直入他的眉心,又像是冬日??裡的冰雪,透著蝕骨的寒意??,饒是陸靖行??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都被眼前這道眼神看得渾身發冷發直。
“讓那個逆子滾進來!”
這時,裡屋內傳來一道隱忍怒意??的聲音,雖不曾點名道姓,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逆子指的是誰。
陸靖行??心頭一顫,片刻後,又委屈又恐懼,心道:於我何乾?
爹爹和大哥怎麼不約而同將??所??有的怒意??發泄到了他的身上。
陸靖行??平日??裡並不懼怕爹孃,可這會兒偏有些敢怒不敢言。
這時,陸綏安繃著臉,連個眼尾都沒掃他一眼,徑直踏入裡屋。
陸靖行??見狀,立馬扭頭朝著妻子房思燕身上瞪了一眼,彷彿在說“都是你乾的好事”,而後隻得跟在陸綏安身後拖拖拉拉進了裡屋。
一入內,便見陸景融額上墊著毛巾,斜歪在軟榻上,褪去了外衣,臉色有些蒼白難看,整個人一晃眼間,彷彿蒼老了幾歲。
而蕭氏一直伴在一旁給他揉,胸緩氣。
陸靖行??方一踏入,便見陸景融一個茶碗重重砸了過去,嘴上毫不留情怒罵道:“沒用??的東西,外頭外頭不經事,屋裡屋裡不撐事,這個家早晚被你給敗個乾淨!”
“原盼著你成家立業,娶個賢惠的好媳婦進門,結果你呢,越活越廢,這都過的什麼日??子,弄得家宅沒一日??消停,你這樣??的玩意??兒,還娶什麼妻生什麼子,娶了也是白白害了人,生了也是個有人生沒人教的玩意??兒——”
陸景融將??次子陸靖行??罵得狗血淋頭。
陸靖行??梗著脖子又氣又惱,偏卻絲毫不敢回應,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竟被父親這樣??責罵,明明今日??大嫂所??指控之事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他不知為何,外頭次間的小房氏卻分明心知肚明。
一聲聲暴跳如雷的怒罵聲透過門簾清晰無誤的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一聲聲“屋裡屋裡不撐事”,一句句“賢惠的好媳婦”,一字字“有人生沒人教”的字眼,明麵上是罵兒子,房思燕如何不知字字句句皆是在暗罵她這個做妻子,做兒媳的?
不過是礙於公公與兒媳之間的身份,不好直接罵她,便在這兒指桑罵槐罷了。
原來,侯爺方纔氣倒後,沒多久便將??房氏、小房氏以及陸安然身邊隨著今日??一道入宮的婢女全部??都喚進屋子裡頭盤問了,沒人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房思燕原本還抱有一絲婢女守口如瓶的希望。
而今,公公這樣??的怒罵一出,房思燕如何不知,奢望怕是全部??成空,今日??在宮裡發生的一切裡頭怕早已一清二楚了。
她是房家嬌養長大的嫡女,自幼被爹孃捧在手心裡長大,哪裡受到過半分苛則,她長這麼大何時被人這樣??戳著脊梁骨責罵過,她嫁到陸家還不到三月,竟被公公這樣??嫌棄,當即便忍不住紅了眼,羞氣得淌了淚來。
小房氏被訓斥得委屈落淚,然而姑母房氏卻是個有恃無恐的,便是那副破繡品是她弄壞的,又如何,他陸景融還能因為這個休了她不成?
當即冷笑一聲,提高了音量無端肆意??妄為道:“這般中??氣十足,依我看還能再蹦躂個幾十年,既然沒事了,那就好生休養著,可彆再氣出毛病來了!”
說完,扭頭睇了侄女一眼:“你還在這裡礙什麼眼,人家眼裡隻記得那個出風頭的兒媳,哪還記得你這個?”
說著,房氏一臉傲慢的甩袖離去。
房氏能走,小房氏卻不敢肆意??離開??,隻委屈又憤恨的坐在這裡親耳聽著公公對她的討伐。
卻未料,房氏方纔走到門口,便見裡頭傳來一錘定音的宣判:“將??今日??跟著入宮的那幾個助紂為虐的婢女全都發賣了去。”
最終,陸景融做主??,將??今日??隨著房氏、房思燕和陸安然三人身邊一並入宮的丫鬟全部??發賣發落,算是解決了毀壞繡品一事。
而房氏一聽那陸景融為了屈屈一副破繡品竟要發賣她的人,這不是當場打她的臉麼?
當即氣得轉身便要往裡屋裡衝。
卻被身側的盧媽媽眼明手快的一把攔住了,連連眨眼使著眼色道:“小姐,侯爺這會子在氣頭上,萬萬不可與之對著乾啊!”
房氏依然氣得心梗憋悶,可一抬眼,看著外頭跪著的那個,到底咬牙忍住了,臉上隻一臉陰沉道:“今日??挨的這記巴掌,我記下了。”
說著,怒衝衝而去。
話說此時裡屋內,宣完這個審判結果後,陸景融隻惡狠狠地瞪了陸靖行??一眼,片刻後,怒目而視道:“還杵在這裡乾什麼,你難道也想跟著遭打不成?還不趕緊給我滾!”
在陸景融頭冒金星的一聲怒斥下,陸靖行??嚇得屁股尿流,趕忙從地上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腳底抹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靖行??一走,屋子裡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陸景融因此複又動??了一番怒,太陽穴隨著砰砰砰直亂跳了起來,不多時,額前的青筋爆了出來,久久消散不下去,可見當真??是怒到了極致。
蕭氏見狀,忙斜眼斥他道:“說了不生氣,不生氣,方纔曹老的話轉眼便當了耳邊風是吧,他人還沒走遠,莫非還得勞人將??他再請來一趟不成?”
蕭氏瞪了陸景融一眼,陸景融反瞪她一眼道:“爺們議事,你插什麼嘴。”
陸景融對發妻蕭氏從來小意??溫柔,今日??難得提高了回嗓音。
便見蕭氏神色一愣,片刻後,隻將??擰乾的帕子重新撂回了銀盆裡,道:“是,我哪有插嘴的資格,你愛生氣生氣,愛動??怒動??怒,便是一口氣緩不過來又與我何乾。”
說著,背過去假裝用??手捋發實則悄然抹掉眼淚,良久良久,隻仰著頭,道:“說到底還是我掌家不嚴,這才生出這許多事端來,侯爺真??若要處置,也該處置我這個當家主??母纔是!”
蕭氏亦難得尥起了蹶子,與陸景融話趕起了話來。
陸景融見狀,心中??立馬後悔不該將??氣撒在了毫不相??乾的妻子身上,不過當著長子的麵,又舍不下臉來哄著,隻撐著口氣,環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始終不發一語的長子身上,歎了口氣道:“然姐兒那頭——”
話頭才剛一起,便見蕭氏忽而起了身端著銀盆走到了身後的浴房,不知是還在繼續遷怒於陸景融,還是為接下來的事情感到於心不忍。
原來,房氏和兒媳小房氏那事說嚴重也不嚴重,最多就是內宅裡頭女人們之間的勾心鬥角,明爭暗鬥罷了,損害不到家族的利益。
嚴重的卻還在後頭——
此刻,養女陸安然還跪在了院子裡頭。
雖然,她矢口否認,亦有婢女作??證,婢女說的亦有章有法,可婢女畢竟是她的人,何況,她還是有……謀害長媳的動??機的。
儘管,包括陸景融在內的所??有人都不願意??相??信,養女生出了這樣??的心思來。
可是,事情發生了已然是事實。
她隻知道,長媳取代了她的位置。
卻不知,沒有長媳,又何來的她啊!
她們不過是回到了各自原本就該回到的位置罷了。
若因此便心生怨懟的話,那陸景融是不容的,尤其??,竟還置整個陸家於不顧!
這一點,是陸景融萬萬不容的!
今日??之事,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已犯了陸景融的大忌!
早知道……早知道當初便該果斷將??人給送走的。
這樣??想著,隻見陸景融抬頭看向長子道:“這件事畢竟事關沈氏,亦與你有脫不開??繞不開??的乾係,怎麼處置,還是由你來定定奪吧。”
陸景融朝著蕭氏方向看了眼,沉吟許久,隻踢球似的,將??這個兩難的抉擇踢到了長子手裡。
此刻的陸綏安端坐在臨窗的交椅上,半張臉隱在了暗影裡,看不出任何情緒和表情,隻見他抿著唇,坐在那裡,久久沒有開??口說話,彷彿沉吟許久許久,久到夜色都濃稠了,這才淡淡開??口道:“禁足三月,這三個月內母親為其??擇一門親事——”
說到這裡,隻見陸綏安語氣一頓,片刻後徑直起了身,繼續撂下了後頭三個字:“遠嫁罷!”
此話一出,蕭氏手中??的帕子砰地一下跌落到了地上。
蕭氏與陸景融齊齊瞠目轉頭看向長子,眼裡的難以置信如何都掩藏不住。
遠嫁?
三個月內?
然而,這時的門簾一落,那道頎長的身影早已遠去,以至於夫妻二人都尚且沒來得及窺探到長子的神色,以至於二人都隱隱有些緩不過神來,好似方纔那一幕不過是場錯覺似的。
而庭院內,陸安然難以置信的身子像片落葉似的飄落軟跌在地。
陸綏安踏出後,隻見她雙手死死抓著地上的碎石,整個掌心蹭進了地皮底下,一度蹭出了血來,雙目隻死死盯著門口那道巋然身姿,竟突兀笑了出來,一邊笑著,一邊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嗬,子由哥哥,你好狠的心。”
嗬,遠嫁?
三個月內?
就這麼急於要將??她打發走麼?像扔臭抹布一樣??將??她扔得遠遠的。
就像半年前一樣??。
愛慕的雙眸裡,漸漸溢位了絲絲怨氣、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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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各位,禁足半年,遠嫁,改為禁足三個月,遠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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